可今日前来问诊的病患却拓宽了他行医的门路,以后恐怕不止是垣内弟子,八成连这些弟子养得宠灵都有幸“莅临”他这偏僻的药堂。
尉影晰恹恹无力,并不知道自己被沐汀落带到了什么地方,他只觉浑身骨头就像被斧头敲过似的,麻木且酸疼,仿若又回到了他挣扎初醒的时候。
那一日他的念想还停留在地囚谷身陨的一刻,眼前心上浮现地也全是沐汀落的模样,周遭的一切声音对他来说都犹如裹在呼啸血风中的孤魂残骸,根本让他辨不清前尘今生,如果不是当时载着他的背笼忽地被袭击的妖物撞翻落地,他怕是兀自留在一片黑漆漆的深渊底,直到眼前的十里红妆渐渐被心灰意冷所吞没。
不知是福还是祸,反正他醒过来了,甚至还不知死活地挠伤了一个大妖,继而被逼得躲进埋骨村,沦落到栖身在鸟窝里。
而现下,恍惚之间,他心里又陡然生出一种患得患失的恐惧,生怕与沐汀落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只是一场无根无痕的旖旎旧梦,说不定他从未活过来,如今他的残魂仍温留在沐汀落怀里,又或是他侥幸活过来,但却被利刃伤了猫腿,如今正趴在某棵老树的鸟窝里,迷蒙地等着寒气入骨,魂消玉陨罢了。
这样胡乱一想,尉影晰不甘地哼唧两声,竟流下了两行湿漉漉的清泪。
沐汀落见状,眼角眉梢流露出搅动心头的痛楚,他用掌心托住猫大爷的下巴,拇指指腹轻轻掠过他眼底,同时不安地问室卜:“他怎么样?除了腿上的伤,还伤哪儿了?”
室卜皱着眉头,高深莫测地捏了捏猫大爷的腹部,然后提醒道:“这小妖灵吃得太多,肚子里有积食,我给你两副调理的药,你呀,也可以狠下心饿他两顿。”
沐汀落不放心地继续问:“没别的猫病?”
室卜还不知道沐汀落是谁,他一看妖尊的弟子质疑他的医术,好不容易压住火爆脾气,心平气和地道:“没别的毛病,你们年轻人就是想得太多,一个饿了能吃,困了能睡的小妖灵而已,能有什么大毛病。”
听到室卜的话,沐汀落那颗悬起来的心好歹落下大半。他本是蛇族的后人,这个小妖灵到底有没有其他猫病,他应是能看出来的,奈何他太过担忧,所以失了分寸,这才火急火燎地赶回辰微垣,并死马当活马医的找到这位室卜长老。
随后,沐汀落抱着猫大爷刚离开,不凑巧的盖沉便架着瘸腿来到了药堂,但他依旧顾不得自己的龟脚,进门便问:“妖……沐公子呢?”
室卜没料到今日他的药堂竟如此热闹,他不明所以地对着垣主盖沉恭敬行礼,这才发现盖沉扭伤的脚。
“垣主,您这是……踩着猫尾巴了?”
室卜看到盖沉狼狈的龟相有些惊讶,不知怎的,莫名将盖沉的伤脚与沐汀落抱来的妖灵联系在一起,于是躺尸的猫大爷便成了他眼中“谋害”垣主的罪魁祸首。
盖沉听不懂什么猫尾巴,他又问了一遍沐汀落的去处,室卜才将刚才的事告诉他。
不过盖沉不管妖尊是养猫还是养鱼,他只要确定妖尊并无要命的急事即可,这样的话,他就能安安稳稳地度过几天老年妖的日子。
然而同样一大把年纪的室卜却比他操心的事要多,忍不住劝他:“我知道妖尊或许偏喜猫族的人,不过望垣主好好劝劝妖尊首徒,咱垣内呢,养宠灵可以,但最好别养猫灵,因为猫灵矫情而且薄情,无论精养还是散养,自家主人在他眼里就是个铲屎的,如果有一日沐公子养不起这小妖灵,他可能就开始祸害百香堂,到时候垣主可帮忙看好了,别让他来我这药堂捣乱,我这些花花草草可禁不住猫折腾……实在劝不动,垣主就等妖尊出关后,把沐公子养猫灵的事对妖尊简单提一提,妖尊明事理,肯定不会不管的。”
盖沉:“……”
呵,咱妖尊是明事理,就只是热衷于养猫罢了。
飞阁莲屿中,被室卜长老视为隐患的猫大爷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舍得睁了睁无辜的猫眼,并难忍饿意的叫了一声。
一直守在他身旁的沐汀落听到这声虚弱的猫叫,立马安抚着摸了摸嗷嗷待哺的猫大爷,同时伸手端过温好的蛋粥,小心翼翼地喂给他。
尉影晰依旧迷瞪着眼睛,不老实地动着脑袋,像是在迫切地寻找什么,幸而妖尊照顾他多日,早就摸清他“不老实”的走向,所以并没有让他如上次那样把头埋进饭碗里。
“我在这儿。”沐汀落放下碗勺,将尉影晰用毯子裹好后,从床榻上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许是觉察到往昔的温暖,尉影晰没有再不安地动来动去,他歪着头在沐汀落臂弯里难受地哼吟了几声,然后令人措不及防地张嘴冒出一句:“哦(我)饿……”
听到这句熟稔的半猫半人话,沐汀落难得展颜一笑。
随后等渐渐清醒过来的尉影晰慢慢喝完一碗蛋粥,沐汀落才将他放回床榻上,接着回厨房忙活的空档还不忘把在鹿行镇买来的吃食放在猫大爷面前。
尉影晰还没有接受回到飞阁莲屿的事实,他有些懵然地看着面前五个吃食袋,然后好奇地探出爪子,一边拨动袋口,一边歪着脑袋瞧了瞧。
“糖葫芦?……五香豆,海棠糕,小鱼干,还有……”尉影晰爪子一顿,默默嘟囔着,“荷花饼……”
看到这些再熟悉不过的零食糕点,尉影晰突然有种被沐汀落认出来的心慌意乱,他还没想好怎么向沐汀落解释重生返魂的事,更不知道沐汀落会不会有些恨他,恨他用红雪剑了结了自己,恨他绝情地将他一人伶仃留在这世上,所以他宁愿永远做一个不成人形的小妖灵,不需要纠葛什么,只要能陪着沐汀落,让他蹲一辈子猫砂盆他都愿意。
可万一被认出来呢?
尉影晰慌忙摇了摇头,心想,不会的,猫爷我现在只是个不足百年的妖灵,只不过比同龄的妖灵稍微聪明而已,况且沐汀落查探过我妖魂,猫爷我妖魂中并没有上辈子半个蛇魂的魂息,他不会认出我的,这些吃食仅仅似曾相识,但代表不了什么,说不定只是妖尊喜欢才买来给猫爷我尝尝鲜的。
如此自我洗脑后,尉影晰便把头拱进装有小鱼干的袋子里,无所顾忌地胡吃海塞起来。
等沐汀落进来时,正在撸糖葫芦串的猫大爷猫眼一亮,忽地想起来什么,急慌慌从装有荷花饼的袋子里叼出一块荷花饼,然后迫不及待地示意沐汀落走近他。
沐汀落见到对他热情示好的猫大爷,不由地垂下眼睛笑了笑,旋即走到床榻边,与急得想要跳起来的猫大爷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在猫大爷的殷切注视下缓缓蹲下身。
尉影晰是想把嘴里叼起的荷花饼递给沐汀落,所以他见沐汀落低身,忙不迭乖顺地凑近。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以为沐汀落伸手是为了接过他递近的荷花饼时,沐汀落的手却突然转向落在他脖颈处,并温柔地托起他下巴,继而启唇接过他含着的荷花饼。
尉影晰:“……”
谁能告诉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妖灵,妖尊这动作合理吗?
“真好吃,谢谢你呀。”
沐汀落笑着,宠溺地揉了揉猫大爷因钻吃食袋而炸毛的大脑袋瓜子,然后又趁着猫大爷如木雕般傻杵在原地,低头在猫大爷额头上亲了下。
尉影晰:“……”
谁能告诉一只不谙情/事的小妖灵,妖尊这举动是不是只是纯粹因为稀罕猫爷我,我俩之间还只是一袋荷花饼的交情,很单纯??
因妖尊忽然亲近自己,猫大爷不好意思地用猫爪捂了捂脸,娇羞地往毯子里蛄蛹着身子,须臾还不忘探出爪子摸了条安抚自己的小鱼干。
沐汀落看到尉影晰无措的羞赧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并把猫大爷恋恋不舍的小鱼干递到其面前,然后起身坐在床榻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荷包。
“喵!”尉影晰认出这是酒老给他的荷包,当时这荷包被那俩欺负他的恶妖抢走了,他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呢。
可当他伸手去抓他的荷包时,沐汀落却一下子握住他的猫爪,笑着哄他:“这荷包有些大,挂你身上太过笨重,所以我先为你存着,等之后再给你。”
猫大爷:“……”
啥意思?妖尊媳妇是想扣下猫爷我的私房钱吗?
“你带这个吧,”沐汀落放好荷包后,又拿出一个挂坠,“这是我身上的鳞片,我在这上面施过法,你带着它,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都能寻到你。”
尉影晰低下头,好奇地打量着沐汀落挂在他脖子上的红鳞项坠,他觉得这挂坠颇为眼熟,像极了他救命恩人留给他的那件唯一的东西,可时隔百年,他死的时候留下什么他自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心里有些慌乱,因为沐汀落说这鳞片是其自己身上的东西,而他的那个救命恩人留下的也是这么一个红色鳞片,那当年救他的人与蛇族有何关系,又有沐汀落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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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猫大爷还是送你莲花
毕竟是苟且过两辈子的猫,一个红鳞挂坠并没有令尉影晰纠结那些缠绕不休的恩怨债,这辈子作为一只不用顶天立地的瘸腿猫灵,他终于舍得放生自己满是枷锁的红心,不必为了大义,孤注一掷地毁掉什么四象魔印,更不用伪装真情,有意撇清与沐汀落的一切。
当然,无论再隔几辈子,但凡沐汀落被牵扯进四象印的事,猫大爷即使腿脚不利索,也必然会见缝插针地露一腿。
不过在拜师大典前的这三天,由于晴天不在辰微垣内,他倒是活得自在,想在哪儿吃就在哪儿吃,连百香堂都不能奈他何,想抱着妖尊的胳膊肘睡就绝不会撒手,完全不会出现妖尊胳膊肘往外拐的情况,想以什么姿势蹲猫砂盆就怎么蹲,大不了踩偏后,顶多给自个儿脑袋上扣一个屎盆子,反正妖尊不嫌弃他,洗涮干净了照样能进老蛇家的门。
而室卜长老那句让沐汀落狠下心饿猫大爷两顿的忠告,现下看来,就只是个生不逢时的终稿而已。
“快看,那小猫灵身上的花木是不是飞阁莲屿的?”
“看他那件小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在锦衣坊做的,上面的锦鲤可真好看!”
“不愧是妖尊驯养的猫灵,睡觉的样子都这么板板正正。”
“就是这呼噜声有点大……”
“快看快看!他还有鼻涕泡呢!真可爱。”
“……”
百香堂中,尉影晰穿着沐汀落亲手给他精心裁制的衣服,仰肚平躺在位于犄角旮旯的饭桌上,两手还交叉抱着一枝攀枝花木,而他这两天正是仗着这枝花木,才得以在百香堂“耀武扬威”,随爪一指,想吃什么菜品就能得到什么。
除此之外,有些稀罕宠灵的弟子们也会时不时地过来投喂他,而猫大爷也不拒,颇赏脸地扒拉几口,这样一来,当他在百香堂待一天,飞阁莲屿的粮食都能省下不少。
可妖尊根本没指望猫大爷给自己省开销,所以百香堂开饭的时候,妖尊便准时准点地来到百香堂,仍然先是打开每个米饭槽都看了看,等确定里面没有胡吃海塞的猫大爷后,便再把目光移向不显眼的饭桌处。
而沐汀落今日兀自穿了一身红衣,前两天他第一次来百香堂寻尉影晰的时候也是穿了一件冶艳如火的红衣,衬上他凝脂般的面容,冷不防地向一众弟子诠释了何为秀色可餐,以至于这两日百香堂的饭菜都失了味道,若不是幸得猫大爷宠幸,不知道要伤了多少萝卜青菜的心。
不过时隔百年,初看到沐汀落红衣翩翩的刹那,不仅是弟子们失了心神,猫大爷更是情不自禁地为妖尊倾倒在饭盆里,再起身后,向妖尊奔赴的姿势都变成了四爪顺拐,也不知道猫大爷自个儿别扭不别扭。
别扭了两日的尉影晰此时正将自己熏陶在煎炸蒸煮的香气里,并且露出一截舌尖,试图把弥漫在周遭的百香全部引入自己的白日梦中。
也许是回笼觉比回笼的蟹黄生煎还要香,沐汀落来到他身边时,尉影晰依然无牵无挂地睡着,直到妖尊用蘸着蜜糖的小鱼干点了点他搭在唇外的舌尖,他才吧唧过嘴,甜滋滋地把自己笑醒了。
“喵……”
猫大爷睡得舒坦,看着坐守在自己面前的赏心悦目的人,一时忘记自己睡在哪儿,伸爪蹬腿地翻了个身,不料蓦地翻下桌沿,却恰好翻落在妖尊怀里,然后他便水到渠成地往妖尊腰间蹭了蹭,并起身张开双手,换了个蹲坐的姿势,自来熟地趴在妖尊身上打起了哈欠。
沐汀落娴熟地为他整理着发皱的衣服,目光温柔得像是能渗出盈盈秋水。他没有问尉影晰喜欢吃什么,依旧把百香堂中和鱼虾挂钩的菜各要了一份,然后端起一碗虾仁馄饨,耐着性子喂给尉影晰。
不得不说猫大爷确实好养活,他伸展双腿坐在盘子里,有意用俩不大的前爪捂住肚子上叠起的肉肉,吃饭期间,妖尊往他嘴里塞什么,他都瞪着俩发光的猫眼,一股脑儿往肚里咽。
过往的弟子见到这一幕,心里仿佛被猫大爷的爪子挠过一般,心痒难耐地收紧了双手,看起来完全对这个不挑食又奶萌的猫大爷毫无抵抗力,甚至油然而生一种想捏一下猫大爷的冲动。
不过他们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毕竟谁见了可爱的东西都会产生“萌系侵略”,只可惜尉影晰是个有主的猫,其他人想接近他,还得问旁边的妖尊答不答应。
“汀落师兄,他叫什么名字呀?”
尉影晰对鹿行镇巷子的事有些迷糊,沐汀落当时喊出的那个亲切的名字对他来说仿若回溯心底的余音,所以他仅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沐汀落从未叫过他名字,沐汀落也不会对着一个妖灵唤一声“小晰”。
见沐汀落不答,尉影晰自个儿热情地对着凑过来的女弟子们道:“嗷(小)哼(黑)嗷哼!”
“他还会说话呢!汀落师兄,我们能摸一摸他吗?或者让他摸我们也行!”
几个垣内弟子有商有量地降低自己的要求,只为求得猫大爷一爪临幸。
尉影晰瞧自个儿如此受宠,不由欢喜地挺胸抬爪,大喊一声:“喵!”
好!
然而沐汀落见状,却几不可见地沉了下眉峰,情急之下往猫里猫气的尉影晰嘴里塞了个空勺子,并不容置喙地驳拒道:“不行,把手踹回去,乖乖吃饭。”
为什么不行?猫爷我又不吃亏!……呃……其实我也不吃勺子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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