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宇讨厌兔子,因为这种看起来永远惊惶不安的生物很像他。
远处传来脚步声,江辞撑着伞出来追他,他拉住宋宇的手腕,有点着急地说:“小宇!先回去!”
宋宇不动,他红着眼睛说:“兔子是宋怀睿打死的,我知道的。”
兔子一直养在地下室,笼子坏了,兔子死在远处,白色的一滩,很扎眼。
宋宇气急,去质问宋怀睿,宋怀睿不屑一顾地说,是被狗咬死的。
宋宇忘记自己是怎么跑出家门的,他可能游荡了很久,才被江辞找到。
“好,你先跟我走。”江辞和他十指相扣,用伞罩住他,柔声哄他,“乖。”
宋宇却像被踩到尾巴那样猛得后退一步,这个字像刀剑,让他觉得疼痛。
宋宇在雨里拼命摇头:“你不懂,你们都不明白,所有人都觉得宋怀睿是个好人,一个早年丧妻的老实人。”
“但那都是假的。”宋宇有点脱力,他缓慢地蹲了下去,他抱着那只死去的兔子像是抱住洪水中的浮木,他轻轻地重复着,“但那都是假的……”
江辞觉得他实在不对劲,他也蹲下去,伸出手去摸宋宇的脸,很耐心地说:“那你告诉我。”
宋宇抬起头,满脸都是水,他茫然地睁大眼睛:“他要我乖,给我穿裙子,说要给我洗澡,然后摸我……我哭了,他就说我不乖,不听话……”
江辞瞳孔骤缩,怒气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我以为长大就会好,可是他打死了兔子。”宋宇一边说一边流泪,“他是要告诉我,我一辈子也不能摆脱他。”
雨下得很大,砸在伞面上的声音沉闷异常,这种鼓点一样的声音却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寂静。
好像全世界都在离他们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兔子似乎都开始发硬。江辞撑着伞,脸冷得像块冰。
他的语气十分漠然。
“没关系,那我帮你杀了他。”
大雨倾盆而下。
这场戏拍了好几天,拍完回去明秋就发烧了。
他身体其实还可以,但过来拍个电影,却总在生病,也总在哭。
睁开眼睛看到尹凡棠的时候,明秋又想哭。
那一刻他想他认了,尹凡棠要包养,要玩,要睡觉他都认了。
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好过。
明秋小时候没有得到母爱,母亲恨他,认为他是自己被生活所累的原因。
父亲忽视他,接他到身边是迫不得已。
明秋在香港的时候,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拼命读书,但第一名也不会赢得父亲的夸赞。
曾经有人对他示好,但没过几天就失去兴趣,说着喜欢他的人反过来指责说他无趣。
明秋好像走到哪里都是多余。
那天他睡醒睁开眼,天色已晚,最后一点残阳从窗户玻璃中射进来,铺满了床边的这一块地面。
尹凡棠趴在床上睡着了,淡淡的橘色日光从地上一直蔓延到他的脸上,看起来很温暖。
明秋呆呆地看着尹凡棠的睡脸,他和宋宇产生了一样的想法,他好像会被眼前的这个人拯救。
其实林启卓找他谈过几次,他说演员因戏生情很正常,多的是因为一部戏上头在一起的对手戏演员,但多数都会很快分手。
一旦出了戏,离开了那个场景,就等于没了滤镜。
明秋那个时候想,不如把《白兔》当一场夏令营,爱或欲望,都可以在这里解决,等到电影杀青,彼此就可以回到现实之中。
所以他逃跑了,他跑到北城去,以为躲得远远的就可以忘掉一切。
明秋闭了闭眼睛,这场似曾相识的雨让他想起了很多不愿意回忆的东西。
“原来那时候我只是不敢把心给出去。”明秋表情像是如梦初醒,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许培樟皱眉:“你说什么?”
明秋苦笑:“我说我真的很自私,小时候因为害怕被辜负所以逃跑,因为担心尹凡棠出了戏就不会喜欢我所以逃避,我总是用入戏太深来做借口,其实我只是不敢面对自己。”
“到今天我还是很自私,尹凡棠今天那么生气,我居然会觉得开心。”明秋深吸一口气,“可我凭什么要求他的爱呢?”
“宋宇甚至可以为了江辞而死,我给了他什么?”明秋仰起脸,喃喃地说,“其实我就不该回来,这辈子再不出现在他眼前,他是不是能高兴一点?”
许培樟越听越无语:“你有病吧。”
“别太自恋了,人家凭什么十年了还要喜欢你爱你?”许培樟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既然觉得过去的自己做错了,那麻烦你现在弥补一下。”
“你又不是林黛玉,在这里伤春悲秋给谁看?”许培樟一脸无语,“最烦你这种文艺男了,渣还要显得自己情深义重是吧。”
“虚伪!”
第46章
另一边,梁易舟洗完澡出来,随意地擦着头发,问了句:“喝点酒吗?”
尹凡棠躺在床上,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无悲无喜地看着天花板:“这里可没有酒吧。”
梁易舟弯下腰,在行李箱里掏出了一瓶白兰地,他说:“我带了。”
尹凡棠慢吞吞爬起来,说:“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
“烟也有,入口很糙的那种。”梁易舟笑了笑,扔了半包烟给他。
“你偷偷抽烟,许培樟知道吗?”尹凡棠服了他了。
“拍戏压力大,他理解的。”梁易舟说。
尹凡棠下床走过来,房间里有张小桌子放在窗边,他坐下来,叹了口气。
梁易舟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尹凡棠,淡淡地说:“说说吧,你的烦心事。”
尹凡棠拿着杯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都三十六了,还要为情所困,是不是有点矫情?”
梁易舟站着,大腿虚虚靠着桌子,姿态很优雅。
“这有什么的。”梁易舟笑了笑。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在重庆。”尹凡棠微笑起来,“那个时候,你表现得像个不需要任何人的机器人。”
“如果是那时候的你,一定会跟我说爱情都是虚妄。”
梁易舟呷了口酒:“可能许培樟真的改变了我吧。”
“因为许培樟,我真的快乐了很多,我很感谢他爱我,也让我更有勇气去面对人生的遗憾和挑战。”梁易舟认真地说。
尹凡棠没说话,白兰地对他来说太烈了,味道直冲脑门。入口有一种虚假的甜味,一回味就变成了苦。
“这么多年我也没问过你,你们两个为什么分开?”梁易舟问。
“他提出要走。”尹凡棠又喝一口酒,这个味道让人上瘾。
“那天我才知道我对明秋的猜测全都是错的。”尹凡棠苦笑了一下,“被一个小孩子骗了这么久,真是够失败的。”
“他可能不是故意要隐瞒。”梁易舟理性地说。
“有可能吧。”尹凡棠摇了摇头,“算算已经十一年了,那么久了,再深刻的东西都会淡的。”
“如果明秋不回国,我应该可以真的忘记他。”尹凡棠叹了一口气,“想来想去,不过是年轻时候因戏结缘的一段感情,我一直惦记着,可能也是因为当初没有得到,才这么不甘心。”
梁易舟安静地听着,不做评价。
“其实明秋根本没做错,他回美国才是最好的选择,你看他,离开我之后,前程似锦。”
“那你打算放弃他吗?”梁易舟问,他的眼睛和明秋的很像,有一种看透人心的力量。
“其实我也不知道。”尹凡棠的表情有些迷茫,“被甩之后真的很生气,赌气的时候就想着再也不要看见他。慢慢也就淡忘了,你知道我后来事业也不顺。”
“可笑的是,我最低谷的时候是他最风光的时候,看到他的新闻就又有些恨。恨他抛弃我,又恨他选对了路。”
尹凡棠看着杯子里的酒,脑袋有点发晕:“你想,如果他一直落魄,我还能嘲笑他,当初留下来跟着我多好,活该了吧。”
“但他功成名就了,还那么年轻。而我呢?”尹凡棠扯了扯嘴角,“我自己都快分不清对他的感情了,到底是不甘心,还是讨厌,总不能是喜欢吧,十一年了,他都出戏了,我怎么还能停留在原地?”
梁易舟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
“实际他到底喜不喜欢男人我都不清楚,拍《白兔》的时候他太入戏,我告诫过他,但没办法。你知道他那双眼睛的,看人跟下蛊一样。”尹凡棠按了按额头,有点不爽地说,“你这酒度数太高了,我有点晕。”
“那是因为你一杯倒。”梁易舟嘲笑他。
“现在想想,他找我拍电影最大原因是他问心有愧。他这人我很清楚的,什么事都分得很清,那时候谁对他好,他都记着,想方设法地要去还。”
“还我人情要给感情,他不愿意,赊账这么多年,回来给我一个角色。”尹凡棠脑袋越来越晕,他托着脸,有点难受地说,“想和我两清吗?”
梁易舟沉吟一阵,说:“你也别在这里自顾自瞎猜了,他回来这么久,你们两个有好好聊过吗?”
“没有。”尹凡棠皱起眉,“一开始我躲着他,不想见他,不想让他看到我过得不好,但真的很讨厌,他总在我狼狈的时候出现。”
“他还说要包养我,给我角色,多搞笑我还答应了。”尹凡棠感觉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不想说的话也讲了,“我和我经纪人说我答应这件事是觉得好玩,其实大部分都是我的私心。”
“我试图想去找回以前,以前我们起码快乐一点。”尹凡棠皱着眉,很不快乐地讲,“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也不是那个会需要我的男孩了。”
梁易舟垂下眼睛,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
尹凡棠闭着眼睛养神,窗外已经听不到雨声了。
过了一会儿,尹凡棠听见有人敲门,梁易舟说他去看看,接着是脚步声,走得很慢,好像在迟疑。
最后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背后。
尹凡棠猜到来的人是谁,但他却不敢回头看,可能是他刚刚剖白了自己,现在才会这么害怕面对明秋。
“尹凡棠。”明秋喊他。
尹凡棠颤声道:“你过来干什么?”
“梁老师说你喝多了,让我来看一下。”明秋说。
尹凡棠闭了闭眼睛:“可我不想看到你。”
明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会走的。”
“易舟去哪儿了?”尹凡棠问。
“他去我那里了。”明秋回答他。
这画面很漂亮,尹凡棠坐在满是水珠的玻璃窗前,脊背挺得直直的,看起来那么倔强。
明秋深吸一口气:“我过来也是想和你解释,我让你演男主角不是因为愧疚,我看过你很多电影,可能比你想象得更多。我也了解你,我知道这个角色属于你。”
明秋看尹凡棠没有说话,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他有些局促地进行补充说明:“而且我肯定要对自己的电影负责的,怎么可能随便选人……”
尹凡棠捂住眼睛,有点赌气地说:“那你对自己负责了吗?”
明秋一愣。
“我吃饱了撑的配合你玩这种无聊的包养游戏。”尹凡棠有些烦躁,心里堵得慌,“实际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明秋的影子落在桌面上,颜色很浅,尹凡棠伸手,指尖按在影子上面,他轻轻地说:“你骗我的事一笔勾销了,作为交换,你别做我的金主了,我真的不需要。”
尹凡棠的声音太过疲惫,明秋下意识往前一步,他按住了尹凡棠手腕,他的皮肤很凉,好像月光,下一秒就要流逝。
原来他最受不了的是尹凡棠要与他无关。
一种强烈的恐惧涌了上来,明秋觉得自己像一只慌不择路的蜂。
“不行,谁要跟你一笔勾销?”
两个人对视着,较劲似的,最后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他们稀里糊涂地吻在了一起,吻得咬牙切齿。
事情完全脱离了掌控,他们滚到了地上,明秋在尹凡棠的口腔里尝到了残存的酒味,有点苦。
但很快,他发现这个苦味不是因为酒,明秋捧住尹凡棠的脸,手指摸到他湿润的睫毛。
这一刻,明秋似乎是被雷劈了那样变得僵硬,他撑起身子,看到尹凡棠在哭。
这不是任何一个电影画面,尹凡棠的眼泪没有声息,只是不断地淌下来。
这是明秋从来没见过的尹凡棠,他的心尖在颤抖。
那是他少年时代的保护伞,虽然喜欢逗人玩但一直是强大的,淡然的,充满安全感的,永远会对他微笑着的。
明秋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他好像到今天才知道,尹凡棠也是会脆弱会哭泣的。
而他是眼泪的罪魁祸首。
明秋手足无措地给尹凡棠擦眼泪,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最后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说。
“哥,你别哭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的原因是今天家里的打印机坏了,修了半天但没修好(哈哈!)
第47章
尹凡棠抬手,遮住了眼睛,同时用另一只手推明秋。
他的指尖都在抖,旧事重提令人痛苦,就好像一把扯开了包扎的布,才发现伤口还在发炎。
他自诩不是很偏执的人,但总在明秋面前失了态。
明秋很少喊他哥,除了《白兔》演戏的时候的台词,剩下几次就是他生气了明秋才会这么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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