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当然是卫泱瞎编的,事实上他连《天苍造物》这本书有没有都不知道,不过反正在座的也没有一个真的见过无妄,而且,卫泱早就发现,他和南渡房门上的画像都细节上的差别,显然不是一个画师,而是几个人在不同地方买的。
这就说明,他们自己也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估计只是听画师说这个叫无妄罢了。
咸鱼久不动脑子,卫泱唬住了人,甚至歇了一会儿才道:“无妄仙尊如此高洁之人,却被你们用这样一幅穷奢极欲的模样挂在房门,还说我师尊是魔族,我看你们才是魔族派来抹黑无妄仙尊的吧。”
“你,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小二嘴巴就结巴了,气势也明显弱了许多,卫泱这才回过头,朝着南渡伸出手:“走吧,师尊。”
*
南渡乖乖地跟着他出了门,到了街上也一言不发,还是卫泱主动开的口:“师尊不喜欢无妄仙尊?”
“嗯。”
简单的一个音调,但是回得很快,仿佛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可无妄是近些年唯一飞升的修士,又阻止了魔族作乱救了百姓,修士们就算不以之为榜样,至少也不会
卫泱继续问:“为什么?”
他说完才觉得后悔,对一个咸鱼来说,连自己什么时候死都不关心,理应不会为任何事好奇。
但他居然想知道南渡的事。
一个……本该只是为了任务而来的执行者。
也许是他从始至终表现得太像一个生长于斯的活生生的人,有爱有恨,以至于卫泱甚至都要忘了这一点。
但是南渡没有回答他,卫泱回过头,才发现他垂着眼睛,整个人似乎从出门开始就十分低落。
卫泱顿了顿,手里突然摸出两样东西:“师尊师尊,看我看我!”
南渡被他的动静吵到,抬眸一看,卫泱手里躺了一只桃花,另一只手拿了个手绢:“师尊尽可以用探查,我不
用灵力的哦。”
他说着,将手绢盖在那支桃花上,随手另一只手掌在上空轻轻一晃,再揭开时,手绢下面空空如也,那支桃花不见了。
卫泱得意地一扬眉,两根手指又拿起那张手绢,慢慢地伸到耳后去,随后,稍稍往前一拂,那支消失的桃花居然架在了他的耳朵上,看起来十分新鲜,甚至还沾着雨露。
南渡聚拢的眉终于散开了,微微笑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这个戏法变得有多么高明,实在是卫泱耳鬓上的那朵桃花颜色太好,那个手绢又是粉色的,这个样子配上他的这张俊脸,实在是很像是……
南渡的唇角勾了起来。
他的原本过于艶丽的面容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好似冰雪初绽,微风拂堤,卫泱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
“哥哥哥哥,”有个小女孩伸手拉住南渡的衣角,“你要不要买花呀?”
南渡又恢复了那幅清冷的面容,卫泱竟然有些遗憾,小女孩又拉了拉他:“我的花也很好看的。”
南渡望向女孩,她的身体瘦小孱弱,衣服看起来大了好多,但是袖子上却破着冻,膝盖上还被磕了一块,高高地肿起来。
但是女孩的背后却背着一把木剑,似乎是仿的无妄的,因为上面还刻着天河二字,衣服都穿不起的人却能够花钱去买剑,可见这里的人对无妄的崇拜之深。
小女孩仰头看着南渡,软糯糯道:“哥哥,要是卖不完,我回家就没办法吃饭了。”
南渡有些无措地望向卫泱。
常年不与人接触的仙君根本不会应付这种恳求,更何况……他身上压根也没带钱。
但是卫泱一眼看出来南渡是想帮的。
也是,连他的蹩脚谎言都会信以为真并一再纵容的人,怎么可能对这种事无动于衷。
卫泱将身上的钱袋解下来递给了小女孩,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个拿着去吃饭吧,花就不用了,这位哥哥的花我已经被我承包了,你可不要跟我抢呀!”
他说完,也不管南渡愿不愿意,直接把那支桃花往他怀里一递,牵着南渡的手就跑了。
二人给了钱,也没问小女孩为什么自己出来卖花或者家住何方,南渡是不擅长,卫泱是压根不好
奇。
一个连自己即将经历的入魔和背叛都不在意的人,更别说对别人了。
发觉自己还是原来那条万事不挂心的咸鱼,卫泱彻底放下心来。
南渡手里捧着支鲜艳的桃花,扔也不是放也不是,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
他们离开的地方是整个镇上唯一一家客栈,甚至现在,连钱都没了。
“放心吧,”卫泱低声笑道,“不会让师尊带着东西过夜的。”
南渡微微侧过了脸,被卫泱带着一路来到一户人家,卫泱左手牵着他,右手捻了个什么决,只是轻轻一推,那门就开了。
里面是普通人家庭院的样子,不算多么气派,但布置得足够精巧,榆树旁边还绑了个秋千。
南渡:“这是?”
“我家。”
卫泱带着他往里走:“其实是我母亲的家,不过她走后这里就荒废了,每当我被卫家赶出来就会来这儿住。”
“也不能算住吧,”卫泱道,“现在师尊见到的是我后来找人修缮过的,那时候很破败,屋顶上没几片茅草,房梁也断了两根,我总担心它会塌下来。”
“师尊知道为什么卫家被屠的时候我没事吗?”
卫泱的手停在卧室的门环上:“因为那时候我就在这里,四天了,我都快要饿死了,没有人来找过我,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缩着这个没有屋顶的房子里,我想,要是我活下来,我就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卫家了。”
结果第二天,他活了下来,但是整个卫家已经全都不在了。
卫泱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大概对未来丝毫没有期待的人,也并不会觉得自己的过去有多么值得人同情。
那些其他的任务者倒是想同情,去剑冢的时候十分刻意地绕道来这里,非要与他强行煽情,说什么你现在有家了之类的话,几十个人都是一个话术,听得卫泱昏昏欲睡。
南渡却没有任何要哄他的意思,只是将桃花攥在心口,抬眸问他:“要做吗?”
卫泱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
两人甚至没等到缓慢的前奏,一进门就用术法把衣服全给脱了,许多次
的磨合让他们已经对彼此都分外熟悉,很快找到了让两人都足够舒服的状态。
卫泱今晚格外的温柔,却又很缓慢,南渡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那支桃花,开在枝头上,被人按压又升起,一下又一下,却始终不让他坠落。
他们好像一起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场大雨,身上都被淋得湿漉漉,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可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密不可分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南渡今晚也反常的包容,刚刚被清理过的地方又被新的填满,直到天明,卫泱才抱着早已累到沉沉睡去的他再去洗了一遍,将人擦干了放到枕头上,伸手替南渡理了理鬓发,又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轻声道:“我就当你是在哄我了。”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半晌,忽然又察觉到不对,重新往南渡的额头上试了一下。
很烫,他在发烧。
是了,南渡重伤之后身体本就不好,衣服被他抢走,昨天又带着那些东西过了那么久……
卫泱皱起眉,正要试着叫醒他,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来人是沈之珩。
“还好追踪术有用,”他松了一口气,又望向卫泱,“你还不快走?”
卫泱:“什么?”
沈之珩疑惑地看他一眼:“今日是初十,阿沅的忌日,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祭拜?”!
第八十三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十)
“咳咳咳……”南渡披衣下床,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问道:“谁的忌日?”
“师尊,你怎么出来了!”
卫泱赶紧伸手把衣服给他拢好,南渡的身体也发着热,他隐隐皱起眉,但是沈之珩在,他还没来碰到,南渡就向后一步避开了。
现在才是辰时,沈之珩看了看刚刚开门的卫泱和现在衣衫不整的南渡,总觉得卫泱替南渡整衣领的时候,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细细辨别,南渡就迅速把外袍给穿好了。
“你们是要去不逢山吗,”他道,“我与你们一起。”
“不行,”卫泱不由分说地探上了南渡的额头,“师尊你还病着。”
“灵机阁主有恩于我,既然来了,便不能不去。”
南渡的态度很坚决,顿了顿,看着卫泱关切的眼神,又道:“普通的药对修士没有作用,这种小病,自己过段时间就好了。”
“师叔病了吗?”沈之珩看了看南渡身上那薄薄的单衣,又想起昨天被卫泱抢走的衣服,立刻要去翻储物袋,“我这里还有……”
“师尊穿这个!”
他话还没说完,卫泱就从家里翻出了件狐裘披在了南渡的身上,他的衣服对南渡来说有些大,卫泱伸手将过长的袖子给他遮起来,毛绒绒的领子覆盖住了南渡的小半张脸,他眨了下眼睛,手指在领口处的狐狸皮毛上轻轻拂了一下:“狐狸?”
卫泱:“是啊。”
这可他家里最贵的一件衣服了,一定不比沈之珩的差。
南渡笑了笑却没说话,上个世界黎泽可是野生动物保护的宣传大使,把几个大的皮革厂搞得连续一年业绩下滑,果然是修真世界。
而且……他们的记忆果然是不互通的。
那为什么偏偏只有卫泱知道剧情觉醒了呢?
南渡将衣领拢了拢,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走吧。”
*
因为南渡病着,他们都没敢继续御剑吹风,仙舟一进不逢山脚下就被迫降落,只能徒步往里走。
卫泱撑开折扇替他挡住过于浓重的风沙,南渡还是第一次看清那张扇面上的画,微微一愣。
其实是很常见的一幅山水画,但是很奇怪,这个时代的国画一般都是只讲究远近主次,从来没有光影透视。
而这幅山水画的技法……未免也太现代了些。
好似并非此间人所作。
而且……南渡又看了一眼上面的“沅”字,总觉得实在过分熟悉,于是抬头问:“你们要祭拜的那个人是谁?”
卫泱看南渡目不转睛盯了那么久,现下又急着询问那人的身份,心中顿时升起一个大胆且合理的想法——南渡不会吃醋了吧?
他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又觉得莫名心虚,于是立刻将折扇一收,视线也转过去:“没什么。”
“是我的一位堂兄。”沈之珩接过话,“他叫——”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怒吼。
山石在崩裂,耳朵里出现隐约的哭声,渐渐有涌动的亡灵朝着这里靠近,一开始是细碎的啜泣低语,很快,面前的裂缝越来越大,凄厉的哭声几乎要刺破耳膜,数只泣魂兽张开翅膀,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不好!
今日是亡灵忌日,又临近中元节,整个不逢山阴气甚重。
可按理说,不逢山这么大,他们就算路上偶然遇见,也不会这么大批数量且成群结队地过来。
除非……卫泱紧紧按住心脏的位置,他身体的魔骨从踏进这座山就开始躁动,现在更是翻涌着想要破体而出。
卫泱知道这些亡灵都是冲着这块骨头来的,而且只会越来越多……他看了眼南渡,这人从今早出门就生着病,显然不适合继续鏖战。
“师尊小心!”
卫泱在泣魂兽的翅膀扑来之前,猛地将南渡向前一推,随后装作不小心滑倒的样子,直直地从那处裂缝中掉了下去。
南渡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几乎在看到卫泱坠落的下一秒,就往前一步,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了下去。
裂缝渐渐合拢,跟着他们下去的,还有无数疯狂的亡灵和泣魂兽。
沈之珩独自一人站在已经重回平整的大地上,总是温和的面容终于渐渐冷了下来。
*
卫泱攥紧折扇,任由自己飞速地下坠。
他首先看到的是黑压压的魂灵和怪物,几乎撑起了视线里的整片天空,事实上这是他长久以来的生活状态,看着妖魔鬼怪在自己眼前乱舞,不想驱赶也不想改变,就这样一动一动的,等着自己朝着那早已写好的命运坠落。
可是……可是他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柔软的白雪和鼓动的微风,那是整片天空里唯一的异色,一开始只是一个小点,后来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占据了卫泱所有的目光。
卫泱的心跳跟着微风鼓噪起来,这一刻他突然奇怪地预感到,自己未来的全部宿命,似乎都显现在这一刻,直至——完全沉沦。
一只咸鱼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着劝说着让他逃离,一个身负魔骨注定入魔的人,不会和一个正道楷模的仙君有任何好的结果。
但是卫泱还是没有动,这是他的本能,只不过卫泱一直分不清,这是他本能的无动于衷,还是本能的……渴望。
卫泱看着南渡完全地朝着自己扑来,随手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与之调转了身位,在他们坠落之前,将自己垫在了他的身下。
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卫泱跳下来之前就知道,自己不会死,在走到既定的宿命之前,天道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掉的。
顶多就是受点伤,但是这对于一个被剑捅了九十八次的人来说,实在不过是挠痒痒。
如果南渡是执行者,他其实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他还是做了多余的事情,用自己的身体为卫泱做了缓冲,卫泱瞪大眼睛,他们坠落的位置正对着一个屋顶,檐上的尖顶几乎要刺进南渡的肺腑,卫泱瞳孔紧缩,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在此刻却比任何人的反应都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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