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攥紧,卫泱抬眸望向医师:“还不快去抓药。”
真奇怪,医师回头看了眼立在床边的人影,前两天这人拔钉子的时候也没见卫泱露出这副神情,现下不过是感染了风寒,怎么又突然哀哀戚戚起来。
医师不敢再想,只是将煎好的药碗递给卫泱,看着他揽着脖颈将人抱起来,甚至十分小心地避开了肩上的伤。
南渡咬紧牙关喂不进,卫泱便将那药含于口中,一点一点缱绻地哺给了他。
那场面……医师一个年过半百的人都看得有些脸热。
看来花棠前几l日说的话,应该所言非虚才是。
医师兀自想着,卫泱就转过头来问他:“那他何时能醒?”
“这个……”医师斟酌道,“吃了药发了汗,晚间也该醒了。”
卫泱沉默着注视南渡的睡颜,直到日影西斜,忽然又转身离开了。
*
“尊上,”终于见到人,花棠松了口气,心里想着魔族交给这家伙迟早玩完,但面上还是恭敬的,“殷卯出去打了一架,南涯现在已经走了。”
“他说了什么?”
“让你放了容华仙君,”花棠觉得他也不会放人,于是干脆掠过了这一段,“还有,让你去鹿鸣山一趟。”
“鹿鸣山?”
“听说是无妄的封印异动,之前的妖兽都跑了出来。”
鹿鸣山山脉绵延,一半临着酉州,另一半却在殷卯麾下的青州里,算是个仙魔交界地,魔尊上任,总该是要见一见,南涯叫他去,估计是想商议着一同解决此事,或者干脆把责任全推给他。
但卫泱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妖兽频出,山河崩裂,人间大旱,仙魔战乱不断……乱世将至,而这一切的终结——
卫泱抬头看了眼树上的新枝,春日将至,他的二十岁生辰快到了。
*
卫泱去青州,似乎是怕人跑了,连着南渡一起带了过去。
但他又别扭得奇怪,带了人却又不见,只差了个医师一路跟着。
不过只有354的任务记录上清晰地播放着,每到夜深人静,南渡的卧房的窗子总会被人掀开半扇,有个修长的身影经年累月地杵在那,仿佛檐下的一根雪砌的柱,太阳一照,却又不见了。
【真奇怪,】南渡一起身,354立刻道,【我还以为主角是要来找你对峙呢,他怎么不讲话啊。】
南渡往窗棂的地方看了下,那里静悄悄的,果然已经没了人。
【不用这么吃惊,】南渡敲敲手指,【管理局执行者手册第六十四条是什么?】
调出这个对354很容易:【如任务位面身份暴露,管理局执行组有权终止执行者此次任务,执行者也可将此次任务记录汇报上级,依照情况请求……请求任务目标记忆清洗或更换
其他……】
【你以为那些其他的执行者都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换人的?】
354晃晃耳朵,恍然大悟。
不相信他却又害怕他离开,南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上次哄好了。
入了魔看起来威风凛凛,反倒不如当时那个啥也不干只会翻墙的小徒弟,话不敢问事儿不敢做,白瞎魔骨长在他身上了。
看来还是得……南渡刚一愣神,窗棂就被人推开了。
他还以为卫泱长本事了,结果一抬头,便见到了谢筝的脸。
这人看起来严肃许多:“我有事找你。”
南渡挑眉看他。
“不必出门,”谢筝意识到他可能猜到了自己当初做了什么,为了使南渡放心,开口道,“我就几l句话,说完就走,你可以随时叫人。”
“要是现在想把我抓起来,也随便。”
“不用,”南渡忽然主动起了身,“我跟你走。”
谢筝:?
但是南渡居然真的推门将他带了出去,边走边问:“这里的侍卫呢?”
“我……”谢筝摸了摸鼻子,“我们族中有种特制的迷香……”
这么一来,刚刚让南渡叫人的说法就不存在了,可南渡看起来居然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反而笑道:“可以,挺好的。”
他说完,将头上其中一只发簪取下来,随手往门口一扔,看起来就像是慌乱之际落下的一样,这才迈开步子:“走吧。”
*
卫泱这几l天勤奋得不得了,天光未亮就开始处理公务,但是每到太阳落山便立刻离开,作息异常规律。
他先去了医师的住所:“今天的药送过去了吗?”
“这不是还没酉……”医师看到卫泱的眼神,话锋一转,立刻道,“这这这就去。”
谁知还没一息,那医师忽然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尊上,那位仙君他他……他不见了!”
“你说什么?”
卫泱立刻踏进了别院。
守卫倒了一地,开着的房门前孤零零地丢着一只发簪,是他前天夜里站在窗前晒月亮的时候,磨好偷偷放在南渡桌上的。
卫泱回头望向姗姗来迟的殷卯,那张沉郁了多日的英挺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气急败坏:“人呢?!”!
第一百零二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二十九)
“你想说什么?”
南渡坐下抿了口清茶,热气一熏,他苍白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红晕,转头望了眼窗外。
他们正在一艘船上。
船只由青州驶往酉州,四面临水,若有人来,一眼可望。
谢筝少见这么严肃的时候:“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他的双手交叠着摩挲了下:“帮我救一个人。”
“沈之珩?”
谢筝讶异了一瞬,不过他天资聪颖,立刻回过神来,感叹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就说,那日我们谈话,以你的修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院内有人,你就是故意想让他听到,”许是发觉南渡和他是同道中人,谢筝的姿态放松了些,“为什么?”
“你不用这些手段,你那位小徒弟对你也足够死心塌地,今日还在你那位小徒弟的地盘上主动跟着我走……”谢筝犹疑了一下,再望向南渡的神色带了一丝复杂,“你不会就喜欢你徒弟为了你发疯失狂的样子吧?”
南渡挑眉看了他一眼。
“仙君自小没有父母,缺爱缺安全感,需要这种方式证明也正常,”谢筝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又道,“你放心,这么多年我什么样的癖好没见过,”他这话有几分自嘲的意思,往前凑了凑身子,发尾处叮叮当当,“我可以帮你呀,仙君。”
“反正你那徒弟现在也认为是我带你出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他来,你装一装昏迷,我把你往水里一扔,到时候……”
南渡把茶杯往下一放:“可我没说要帮你。”
“我身上的钉子,”南渡冷笑一声,“没有比你更清楚是怎么来的不是吗?”
谢筝脸上的笑收敛了。
“是,是我,是我偷换了问灵石,是我重启了阵法,是我让你想起了当年的事。”谢筝指骨绷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见到他们不好过我便觉得畅快,看着那群道貌岸然的人如此狼狈,多高兴啊!”
“你是个有人疼的幸运者,你不会懂我,”谢筝几乎有些怨恨地看了他一眼,但随机摸出一把匕首扔到桌上,“不过我确实利用了你,你要是气不过,也可以捅我两刀。”
“或者把我交给你那个徒弟,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谢筝想起之前那个掐着自己脖子的凶恶眼神,“知道你被我带过来,他应该会很生气吧。”
南渡把匕首拿在手上把玩了下,谢筝还真没什么要躲的意思,仿佛是真的任人宰割,他抬眸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帮沈之珩?你喜欢他?”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谢筝几乎立时就冷笑了一声。
“但他是个傻子不是吗?分明喜欢你却一直不敢说,知道卫泱是魔族却还帮之隐瞒,只是因为醉酒时不小心跟我透露,就一心想要弥补……偷偷放走卫泱,甚至不惜来求我去看你,整个仙门是个烂透了的地方,只他一个长在淤泥里的君子。”
谢筝指骨泛白:“而且他出事,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沈之珩去找苍梧陈情不逢山的事……可再也没人见到他回来,”谢筝眼尾发红,“南昭,你回想的往事里,难道没有这一段吗,当年的不逢山,分明是……”
“好,我可以帮你。”
南渡将匕首装进鞘里给他扔了回去。
谢筝愣了一下:“那你要什么?”
南渡指尖搭在桌面上:“你刚刚迷晕守卫的那种迷药,好用吗?”
“好用啊,无色无味,只要剂量够,就连大乘期都能中招,调戏调情,噩梦美梦,只要稍稍加点香料……”谢筝道,“仙君要这个做什么,若是助兴……我们族里好用的玩意儿可比这个多得多。”
“不用,就这个。”南渡接过香料,伸手算了下,“三月三,万物春,是我徒弟的生辰。”
“及冠之日,为人师表,自当送份……生辰礼。”他说着笑了笑,微风跟着一起拂过堤畔柳梢。
谢筝因为那道笑容恍惚了一下,直到船快要靠岸了才道:“那你不需要我帮你什么?”
“不用这么急着报答,我不作亏本的买卖,”南渡道,“我救沈之珩不是因为你说的什么不逢山。”
“是因为……他会生气。”
“你说得对,他生气的样子确实很可爱。”谢筝很难将可爱这个词跟那天差点要杀了自己的魔尊联系起来,但南渡似乎真这么觉得,甚至露出一种近乎宠溺的表情,“有时间发发
脾气,总比什么事都压在心里好。”
“当然……”南渡看了看身后那个靠得越来越近的船,“今天的戏,你还是得帮我做全套。”
“我是不会跳河的,”南渡道,“要跳也是你来跳。”
*
卫泱终于看清了那艘船上的情景。
站在船头的是谢筝,卫泱一开始并没有望见南渡,心头一紧,正要上前,忽见月照破空而出。
南渡似乎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衣领交错,因为掉了的玉簪,头发还散乱着,谢筝似乎也没想到南渡会在这个时候苏醒,被月照剑气一扫,整个人后退了一步。
他当然不是南渡的对手,察觉吃力,在南渡长剑划过脖颈之前,猛地向后一步跳进了河里。
船只不稳,南渡瘦弱的身躯跟着晃了一下,却见他以剑为杖站稳身体,随后便上了岸。
卫泱无声地松了口气。
南渡的脚步一停,手中执起一支木簪,将长发重新束了起来,及腰的长发被人抄起又落下,修长白皙的脖颈一闪而过,露出半张精致的侧脸。
卫泱听到身后有士兵小声道:“好漂亮。”
卫泱刚要回头,却见那人比他更早地回头望了一眼,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卫泱几乎是立刻就闪身进了船舱。
“看什么看!”卫泱冷眼望向舱里的殷卯,“能让人悄无声息地进来又跑掉,我看你这个青州首领也做到头了!”
这又是发哪门子神经,果然伴君如伴虎,殷卯挥挥手让属下赶紧去追谢筝,这才望向卫泱:“那尊上你……”
卫泱一言不发地盯着岸上的南渡看。
弟子契没有动静,南渡也没有再拿出任何法器要和他传信的意思,微风一吹,那道身影就不见了。
卫泱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果然还是想离开他吗?
南渡往酉州城里走,他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南涯他们分明在鹿鸣山,南渡一个人去酉州城做什么,他还能去找……谁?
这个念头一出来,卫泱就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眼见南渡几息之间换了几条街,最后来到一处幽静的巷子前。
“仙人!”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立刻
迎了上来,“仙人可算来了,说好上元节后交房,仙人迟迟不至,小老儿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辛苦。”南渡点头,将另一半的酬金付给他,又另外多付了些脚费。
“您放心,院落都是按你的要求找的,习剑的空地,躺椅静室,桃树池塘……需要的都给您备下了,”那商人掂了掂酬金,十分欢喜,转头问南渡,“您信上不是说,要与另一位公子一起来吗,怎地不见他身影?”
“他……”南渡默了下,轻轻扯了下嘴角,“他应当……不会来了。”
卫泱的心脏像是被撞了一下。
他看着南渡推开小院的门,一棵盛大的桃树刚刚吐芽,放着兵器架的草地旁边便是一把竹椅,南渡向来端正,从不做这种骄奢淫逸的事,这张躺椅绝无可能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院中有一池塘,里头日影澄澈,岸边搭了一个钓竿,似乎是怕那人晒着,还在旁边建了个小小的亭子。
小院清幽却不大,不过三间屋子,正中是会客的厅堂,左右便是两间厢房,一间留作卧房,另一间自然是南渡打坐用的静室。
只是……南渡抬步踏入,卫泱才发现,南渡居然在静室的另一面墙上装了一道……演皮影戏的幕布。
在修炼的静室里装这个,看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的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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