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在转向阮幽的时候,仰云的面上露出了几分惭愧之色,是她见了无相学宗大排查时,以为“造物知灵”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寻找她们甘渊一脉。结果人家真的只是查造物,而她这“多此一举”的行动反倒让自身暴露了出来,误了自己,也误了师姐。
“你不必自责。”阮幽轻声道,两百年多年来,她们四处躲藏犹如惊弓之鸟,内心深处惊惧无以复加。何止是师妹?她自己的心里压力也很大。“到时候我牵制住他们,你找机会离开,回到洞府中将禁制开启。”阮幽传音道。在被押入戮台时,她还以为自己死路一条了,哪知戮台的上真查明她们与造物无关且不曾违背学宗规矩时,就一挥手将她们给放了出来。学宗没有表态,可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只要回到洞府中,旁人就奈何不了她们了,至于之后的事情,得安全了再思索。
凝滞的氛围一触即发,天边数道明光绽出,陆陆续续的,又有一些修道士抵达,卫云疏也在那群人种。她的视线越过了攒动的人头,落在了两个站得笔直女修的身上,心中暗暗寻思着对策。若是直接现身助她们,那会连带着自己也暴露了;可要是放任不管,她又做不到。这两位女修是甘渊出身的,是她的同道,她今日能看着同道死,那明日是不是能为了保全自身而手刃同道?就在卫云疏皱眉思索间,最前方的人倏然动起手。数道灵光迅捷如闪电,凛凛生威。
月萤看不惯这些出自天女域却修邪道的女修,眼神一冷,也要上去凑个热闹。卫云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月萤。在月萤那困惑的视线投来时,她解释道:“学宗之中禁止私斗。”她的声音并不小,传到了人群中,使得一开始蠢蠢欲动的人歇下了心思。但也有不甘心的,出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她们乃邪道人,斩妖除魔是我辈分内之事。”
“不过她们安然无恙地从戮台出来了,难不成学宗不准备管?”又有人说。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因为真要出去恶祟,学宗就不会将人放出来了。譬如那陈既明,不也是被擒抓之后,便没有了
声息吗?
“这是公心,如何算私斗?”说出这句话的修士很不满,将更为猛烈的攻势一扬,运起灵机化作一只擎天大手,向着前方不远处的阮幽、仰云两个人身上抓去。阮幽、仰云自不可能束手就擒,将法器一放,顿时噼里啪啦声传出。
可就在双方的攻势相撞击,荡出大片的异样灵气时,戮台上的七十二根天柱咔擦一声扭转。阴沉如山的云层霎时飘荡过来,粗壮的雷霆如咆哮的龙俯冲而下!在滚荡的雷霆声中,上百道飞剑从柱上飚射而出,与灵机互相冲撞。那动手的修士运化出来的巨掌很快就被消解,可这还没结束。修士们惊恐得发现,那率先动手的修士面颊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眨眼间就遍布了半张面颊,风一吹便有细微的碎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修士狰狞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错愕,数息之后,他才感知到那股撕裂的痛楚,凄惨地叫了一声,身上裂纹越发多。
此刻这修士顾不得与阮幽、仰云二人打斗了,忙不迭运起浑身的灵机,对抗这来自戮台上的压力。他身上灵气一圈又一圈荡开,形成了一个数丈长宽的护盾,削落了一道道剑气。可没等他松了一口气,就见一道更迅猛的剑光劈开了护盾,一个浑身萦绕着星光、看不清面容的道人袖袍飘然,持剑缓步而来,朝着修士身上挥剑一斩。这修士已经修到了上仙境界,可在戮台的剑意下,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顿时身首异处。那道化影没有散去,她持着剑立在了星芒中,对着下方面色悚然的修士道:“学宗中不许私斗,诸位都当耳旁风吗?”
群修:“……”
一个出身其他天域的大宗弟子很是不服气道:“这两人是甘渊一脉的弟子,是邪魔歪道,难道我们杀她们有错吗?”
化影漠然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的仇怨离开学宗解决就是。”说着,懒得理会那些或是愤怒、或是惊惧的修士,化作了流光,落回了戮台中。留下一群愤愤不平的修士面面相觑。到底是顾忌着对方的功行,他们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来,可望向了阮幽、仰云的视线,像是淬了毒,恨不得立刻将她们撕裂。
阮幽、仰云松了一口气,朝着戮台方向一拜。她们的心彻底地安定了下来,这位上真的态度说明了不仅是在洞府,在整个无相学宗她们都是安全的。只要她们不出学宗,
就不会遇到危险。互相对视了一眼,她们也不管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了,抚了抚衣裳的褶皱,化作了一道遁光掠走。
一边,卫云疏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了下来,握成拳的手松开来。她一扭头,就看见了月萤那张堆满了苦笑的面庞。
“果然如此。”月萤大叹了一口气,但是很快的,她又振奋了起来,“不过她们总不能一直留在学宗里。想要修道资粮得用功数来换,我不信她们不去藏魔窟斩杀邪魔。”她磨了磨牙,冷笑了一声说,“一旦她们走出学宗,就没有这样幸运的事情了!”
卫云疏轻轻笑了一声,没接腔。像月萤这样的,已经是态度好的了。有些恨惨了甘渊一脉的修士,神色冷冷的,啐了一口说:“无相学宗也不过如此,他们包庇甘渊一脉的修道士,这是要毁我们的道途!我绝不会与此类人为伍!”这话一落,引起了一连串的附和声。卫云疏一眼扫去,这样说的,大多是那五个天域过来的修士。至于无相天域的修道士,早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在他们的认知中,无相学宗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至于铲除异端,他们会另外想办法。
造物知灵潜入无相学宗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反倒是甘渊一脉修士在学宗求学的消息,很快就扩散到了上清神域的各处。
在一条浩浩荡荡的星光长河上,一尊尊灵机澎湃的化影显化了出来,正是五大天域大宗的宗主。可这回,水流的流淌声并没有在他们显身的时候停歇,在那视线尽头,一株高大的梧桐木凭空生出,紧接着一道高亢清亮的凤鸣声传来,一位白发蓝眸的女修显化身形,坐在了梧桐树下,周身好几只黑白团子在滚动,并啾啾叫个不停。五大宗的宗主或坐或立,此刻俱是起身肃容,朝着女修一拜道:“见过白主。”她们的功行与白太岁相仿,奈何“帝使”两个字,天然压他们一头。
“诸位道友向我无相学宗发出请书,是为了商议学宗中甘渊一脉弟子的事情吗?”白太岁慢悠悠说道,言语间很是直白。
另外几人还在犹豫,天女阁宗主接腔道:“正是。”她望向了白太岁,又问,“不知白主有何说法?”
白太岁笑了笑,说:“奉帝尊之命创建无相学宗。它是求道、清修之地,并非厮杀之场。那些人若是出了学宗,是生是死,我等都
不会管。”
这样的回答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可现在已经快要走到最后一步了,他们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想要无相学宗与自身立场彻底相同。场中寂静了片刻,天女阁宗主又说:“但在对付造物知灵的时候,学宗诸真还是出手了。”
白太岁不以为然说:“造物知灵非我类,其性质与邪魔同,处置手段自然不一样。至于甘渊一脉,那只是大道之争。”
那五人不太喜欢白太岁轻描淡写说“道争”的态度,可又不能将她如何了,只得忍下了那股郁气说:“我等已经找寻到‘归墟’了,等化去虚空玄洞,便能将它成功接引回来。在这一过程中,我等不希望甘渊一脉出来捣乱。如今学宗摆着这样的态度,甘渊遗脉会将学宗当作庇护所,此会妨碍我等的计划。”
白太岁微微一笑,反问道:“这些跟我学宗有什么关系?”
五宗宗主语塞半晌,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有人说:“当日驱逐甘渊一脉,无相天域的弟子也是出了力的,焉知他们归来后不会报复呢?”
白太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飘飘说:“诸位道友这样怕他们吗?我以为如今该解决的是‘玄天机’的造物。我们无相天域过去是没有造物知灵的,如今一个个侵入天域,诸位道友有什么说法吗?”
五宗宗主:“……”归墟消失后,除了藏魔窟,他们能依赖的只剩下造物知灵了。
“这说到底,还是要怪他们将归墟斩出去。”一位道人试图狡辩。
白太岁“哦”了一声,又笑道:“那我等擒住造物知灵,准备将他们送回五大天域,结果被拒收了,诸位道友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与其想着其他法门,不如认真思索,如何彻底抹消邪魔痕迹,诸位觉得呢?”
“我们已设法拉回‘归墟’了。”
白太岁不置可否,她只是说:“六千年时间,地气更易、灵机乱流,若归墟回来后,无法消磨‘非我’呢?你们准备怎么办?”
话音才落下,反驳的声音立马响起来了。
“这不可能。”取回归墟是神尊的指示,若是此道不通,他们早就降下法旨了。
可看着白太岁淡然的笑容,五人又有些不确定了。犹豫了一会儿,无始宗宗主低声问:“是无相尊说的吗?”无始尊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降落诏旨了,难不成在这一过程中生出变化了?!
第一百零九章
白太岁无意与五宗宗主多说什么,历来的长河会议,她也以“缺席”为主。她负手立在梧桐树下,淡声道:“总之,我无相天域暂时不会管你们的道争,只是在学宗里不许私斗,若是不服气,退出学宗便可。我也不强求。”说着,不顾那五位宗主的脸色,将袖一拂,身影从长河中抽离了出去,梧桐树虚影尚在,可凤鸣声越来越遥远。
“暂时?白主这是什么意思?”
“诸位道友,神尊可有降旨说归墟的事情?”
“没有,我已经许久未接到上面来的法旨了。”
“白主意有所指。若是归墟真的不能复原,我等要如何?”
“诸位道友定心,就算归墟不能复原,我们也要先将那块地陆拿回来,才能确认。解决虚空玄洞的事情不能停。不过,除了藏魔窟和造物知灵外,我们的确要再想一法,定压‘非我’了。”
天女阁宝殿中。
宗主素清上真从长河中退了出来,她思忖了片刻,伸手拿了一道禁制法符,将灵力一催,前方立马出现了一道清光璀璨的阵门,此处灵机汹涌,翻涌间化生成一个个漩涡流,仿佛要将一切存在都卷进去。素清凝视着那道门片刻,便迈步进入。到了里头,四面景致陡然一变,无边无际的浮云宛如水流淌动,充斥着视野。随着素清向前走,浮云被拨到了一旁,前方出现了一条两丈长的云路来,而尽头,则是坐着一个身着白金色相间流云纹法袍、头戴莲花冠的女修。
“师姐,别来无恙。”素清脚步一顿,凝视着那女修,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女修抬头,淡漠地望了素清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此人正是甘渊四君之一的云淮。自甘渊败后,她被带回了天女阁,一直被囚禁在了玄之门里,除了素清,再也没有见到过其他人。
“我想不明白,师姐为何要走那条不归路。我辈修道,本就是为了炼神还虚,斩去一切痴心妄念,将自身复归无极之初,使得性体圆满,与大道相合。到时候我即是道,道即是我,至于过去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根本不值一提,何必要在乎?”素清看着云淮,又说道。
类似的话语云淮听了不下百回了,道念上的事情并非“有理”“无理”能简单概括的。在素清的眼
中,以身合道是正途,至于“我”根本没有意义,她不在乎道能不能推进,也不在乎天序是否如死水凝滞不同,她的目标就是成道。道不同,她也不必多言。
素清并不意外云淮的沉默,她往前走了几步,慢慢地缩短了与云淮间的距离,俯身凝视着云淮,又说:“你也许不知道,无相天域入世了,白主接到了无相帝尊法旨开无相学宗,而就在无相学宗中,你甘渊一脉露出了踪迹。”
云淮眼皮子一颤,她终于拿正眼看素清,淡淡询问:“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素清微笑,她不顾云淮冷沉的脸色,将话题一转,说,“你们要修心降服非我,为阻断我辈道途,不惜斩下归墟,将无相帝尊得罪到底。我有一点不明白,纵然你们后来不使一缕‘非我’流出,可过去的‘非我’呢?要如何处置?就一直放着吗?”
“驱逐镇压只是暂缓之计。”在解决“非我”上,云淮并不会隐瞒素清什么,她淡声道,“我等在甘渊一直研究解决昔日遗留的‘非我’法门。桑道友走得是剑道,若是剑术登峰造极,也许能将一切都杀灭。可我们和桑道友不同,故而另外想出一种法门克制邪魔非我。”
素清追问道:“什么法门?”
云淮答道:“以我身为炉,纳诸魔入体,以心伏之。”她瞥了素清一眼,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这法门你们不用想。你们连自我之‘我’都伏不了,何况是千千万万‘非我’。”
她的脸上轻蔑之意不加掩饰,素清也没有因此生气,只是笑了笑说:“未必要我等亲自行事。”
“师姐之言,我受益匪浅。如今委屈师姐继续留在玄之门里,待到我辈道法成,我再请师姐出来看看这片天地,让师姐知道当初的做法,是何等荒唐的谬误。那些师姐妹的死,非我之错,而是师姐你自身之罪。”
云淮轻呵了一声,问:“为什么不将我斩了?我若活着,便会一直设法离去的。”见素清不接腔,她又意味深长道,“是师妹妄心未曾斩尽吗?”
素清对上了云淮的视线,跟着笑了笑,说:“我未得到圆满,妄心自然时时生,这有何怪?倒是师姐你,过去种种都在心,如何降伏自我?如何使心念不动?”
云淮漠然道:“我心无妄。”
素清深深地望了冷漠的云淮一眼,便从玄之门中退出去了。她暗暗思索着云淮提到的彻底消灭“非我”的法门,如果有用的话,他们身上的负担就会减轻了。可要是利用他们解决“非我”,恐怕会将更多的人引入邪魔歪道中,到底要怎么做还得细细思量。半晌后,她心中有了主意,向着弟子传了一道法旨,要他们将甘渊一脉的叛徒提两个出来,扔到藏魔窟中,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总之先确认那法门到底存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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