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疏垂眸,神色怔然。
盒中装着的是“天不春”,是她替洛泠风寻找的最后一朵花。
这种花犹为霸道,所开之处,绝不见其他的草木存在。
它并没有什么功效,只是绽放后像月下的雪莲,幽雅而清绝。
她
昔日只觉得花开正好,与绝尘脱俗的洛泠风相衬,却忘记了它的名字——天不春。
“薄道友?”师无方关切的声音响起。
卫云疏才恍然回神,她发现自己已经将玉盒打开了。
盒子中有阵法,灵力流淌维持“天不春”三年不败,可是这样一朵花,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师无方看着玉盒,那张端方清雅的脸上停留着疑惑之色,她问:“怎么会采这样一朵花?怎么会放这样一朵没用的花?”
“天不春”可谓是灵植中的毒瘤,有它在就别想见万木春的景象。它要是到了能压制它的灵植身边,压根成长不起来,将“欺软怕硬”演绎得淋漓尽致。
卫云疏无言,恍然出神时的怔然还没有消尽,她的眼中悲喜难辨。
许久后,她的眼睫轻轻一动,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滞涩于心中的郁气。指尖轻轻地点在了玉盒上,那一缕缕的阵纹瞬间就被她抹去,而失去了灵力供养的“天不春”,最终恢复了它的本相,一点点地枯败凋零。
玉盒本不是寻常物,可抹去阵纹后,它直接从法器变成了凡器。师无方本想问,可在看到卫云疏神色时,她的心中也莫名地浮现出了一种悲苦和怆然来,像是风雪来临时的满片枯寂,像是绝路上始终如影随形的肃肃寒气。然而,就在师无方准备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情绪时,她听到了“啪”一声响。
玉盒被合上了。
一道柔和的风吹来,她的心像是被春天轻轻一扣,寒意顿消。
“薄道友?”师无方又喊了一声,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卫云疏起身,朝着师无方抬袖一拜,她道:“多谢。”
后来她没去管“天不春”,自以为这朵花就此不存在了,可惜它仍旧留存,只是恰好避开了她的视野。
师无方忙还了一礼:“不用谢我。”
她看着卫云疏若有所思。
-
有天枢飞宫在,抵达不周之巅只用了小半月。
不周之巅在极天之上,但不同于云中城的浮岛,而是一座冲入云霄的高峰。在高峰外,聚拢着一座座参差的矮峰,如众星拱月,将那宛如天柱的山峰簇拥在其中。原本没有入山的路,只不过不周的开
派祖师桑不为拟将此山当宗门所在,便抬剑劈出了一条路。剑痕蔓延千里,剑意数千载都不曾消除,故而这条入山道,也成了不周弟子的悟剑道。
“其实连主峰不周都险些被祖师那剑劈开,如今的正殿就是在剑痕上建起的。不过那一处剑气凛然刺目,剑意侵骨,寻常弟子没有得令不能靠近。”谢知潮同卫云疏介绍道,她伸手又指了指不周殿右侧的一座稍显矮小的山峰,那里修了三座宫殿,光芒冲霄而起,雄壮巍峨,“那是迎客殿,整个不周最贵的地方,我先带你们去那边。”
御长风出声问道:“问剑道在何处?”她面容寒峻,沉默寡言,在飞宫中极少开口。
谢知潮冷不丁听见她说话,顿时吓了一跳。
师无方望向了嬴月道:“小师妹,你带长风道友过去。之后,来我殿中一趟。”不是代表着某个宗派来访,自然可以随性些。既然御长风满眼都是问剑道,那就随她去了。至于另外一位客人,师无方相信谢知潮能够接待好。
谢知潮瞧着师无方匆忙离去的身影,感慨道:“大师姐忙于宗中琐事,无一日放松。”
卫云疏问:“那你怎么不去帮忙?”
谢知潮面色不变:“大师姐有经天纬地之才,我不周俗事于她而言顺手拈来,我当然不能去添乱。”她一把挽住了卫云疏的手臂,爽朗笑道,“走走走,我带你去看泉出巨鱼长比人,那个作尾——”谢知潮一时间卡了壳。
卫云疏笑着接道:“丹砂作尾黄金鳞。”①
谢知潮饮了一口酒,大声地应道:“对对对!”回到了不周的地界,比在洛水宫时,越发畅快肆意。迎客殿她也不去了,踩着一道剑光,忙不迭带着卫云疏去看天池中的群鱼跃出的奇景。正值黄昏,落日的余晖洒下了一片夺目的灿金色。
“我捞一只。”谢知潮鬼鬼祟祟地开口。
正待她挽起袖子,准备大显身手时,一道凉凉的话语声传来。
“‘岂知异物同精气,虽未成龙亦有神’②,怎么不继续念下去了?谢知潮,你怎么忍心下口的?”
谢知潮浑身一僵,下一刻那挥斥方遒的意气散尽,垂头丧气地转身,喊了一声:“冉师姐。”
被称为“冉师姐”的女修没理她,手一挥便见一道雪色的剑气入水,将一只肥大的金鳞捞起。甩给了谢知潮,没好气道:“烤了。”一转头,就朝着卫云疏笑意盈盈道,“道友,这尾鱼是我请你的,跟那姓谢的没有半枚丹玉的关系。”
正在刮鳞剖鱼的谢知潮顿时不满:“我付出了劳动力。”
冉师姐眸光一转,笑道:“大师姐手令,接下来三年,你要听我调遣。”!
第三十八章
明月出山,群星见天。
夜间的天池里,那群金鱼安分了不少。山风冷峭,水面上荡开了涟漪,波光粼粼,倒映着三道身影。
就算是喝酒时,卫云疏也是慢条斯理的,与痛饮狂歌的不周弟子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如水的月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衬得眉眼清粼粼的,藏着温和淡泊的笑。她坐在了两名不周弟子的中间,有些许的醉意,像是踩在了云端,浮浮沉沉。
那冉姓女修名冉秀云,是不周元符真人座下真传弟子,卫云疏与她也是相谈甚欢。
耳畔响起的是谢知潮带着醉意的声音,她撇着嘴角,正朝着一侧冉秀云抱怨:“我说冉师姐,你不去帮大师姐处理庶务,在这儿作甚?”先不提冉秀云时不时截断话题,勾走薄道友兴致的事儿,光是想想那笔烂账,她就头疼万分。这跟债主坐一块儿,她真的是万分不适啊!
“这不是听说谢师妹你带了朋友来吗?来咱们不周的走得都是问剑道,像这般的‘好友’实在是稀少。”冉秀云抬手垂落的鬓发,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银质的耳环,在寂静的夜里传出一道轻响。她笑吟吟地望着臭着脸的谢知潮,又道,“而且谢师妹你要替我做牛做马三年呢,那些庶务也不急着处理了。”
谢知潮闻言哀嚎了一声,抱着酒葫芦痛饮。
冉秀云笑着摇了摇头,她转向了微醺的卫云疏,对上的是一双清亮至极的眼眸,像是山巅不消融的净雪,又似是盛满了月光的粼粼秋水。她怔了怔,托着下巴笑道:“薄道友,你觉得做我不周之巅的客卿长老,如何?”冉秀云不是来阻止谢知潮偷鱼的,同样也不是为了看谢知潮“朋友”一眼。她听了洛水宫那边的事情,总觉得未来会不太平。此人是大师姐带回来的,是师妹的至交好友,想来人品不会差。
卫云疏偏头看着冉秀云,山风拂起了她的长发和衣袖。酒意上涌,在那白皙的面容上留下了一层薄红。
银光泄地,这是一个少有的身心熨帖的良夜,卫云疏的心沉浸在了风中,几乎要应下来。
冉秀云温声道:“薄道友不必急着回答。”她觑了一眼谢知潮,又笑道,“明日让谢师妹带你在不周各处逛了一逛,看看我不周到底值不值得。”
卫云
疏缓缓地点头。
在浮黎仙域中,不周之巅的一切只化作了一个“剑”字,至于宗门中到底是怎么样的,没有人关心。
次日一早。
谢知潮便兴致勃勃地邀请卫云疏去看不周的风物。
“最近是我不周开山收徒的时候,薄道友要一起去看看吗?”谢知潮问。一年之中,不周有两个月会开山收徒,真正能够走上不周之巅的,万里挑一。
卫云疏思忖片刻,一点头应下。仙门中挑选弟子的规矩都是大同小异的,要么是真人出山见到了灵秀童子带回,要么就是从长老血脉中择取——至于出身寻常的凡人,没有大机缘在身,休想走上那登天路。但是不周之巅有一点不同,山门开启的时候,只要你有毅力闯关,是不会管你出身的。不周修剑道,尤其看重弟子悟剑的天赋,这是靠修道外物堆砌不起来的。
谢知潮带着卫云疏去的地方是一座险峻的山谷,两侧山峰陡峭,宛如一线。云雾缭绕,光是听那吹来的山崖之风,便令人毛骨悚然。此刻,在这陡峭山脊上,有数千人在那缓慢地攀爬,其中大多是十三四岁的少年,甚至还有六七岁的小童。谢知潮的神情肃穆起来,她道:“只有走过这一线天,才是我不周的弟子,当然,这仅仅是第一关。”
卫云疏点头,跟着谢知潮一道掠向了另一座山峰。到了那一处,留下的人已经不到三百,其中不再是少年,还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卫云疏定睛望去,两峰之间,云团飘渺游动,只有一根细如发丝的绳索横贯云雾。此时正有一位少年踏在了绳索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此处是炼心之地,只有心志极其坚韧之人才能走过去。一旦对前路有所动摇,脚下的绳索就会断开,从此跌入深渊之中,万劫不复。”谢知潮淡淡地说道。这不是幻象,而是一种实景,悬崖底下也没有救助的长老,根本没有任何的“侥幸”可言,就像是修道中遇到的险关,要么度过去,要么就身死。
“第三关就是看修剑的资质了。”走过了炼心崖之后,谢知潮的神色和缓了下来。她引着卫云疏到了一处刻满了剑痕的山崖上,兴致昂扬道:“这是剑壁,每位走到此处的弟子都有半个月的悟剑时间,之后他们得凭借着从中悟道的剑术,在剑崖上也留下痕迹。”到了这儿,已经
不到二十人了。那些寻仙访道的要么半途折返,要么就是埋骨于崇山峻岭之间。谢知潮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道数寸深的痕迹,笑着对卫云疏道,“那是我昔年留下的。”
卫云疏顺着谢知潮所指的方向瞧了一眼,痕迹中还藏着几分道意,以至于像新刻的。倒是一旁的剑痕在山风的侵蚀下,似乎要消失了。
谢知潮补充道:“等我成为元婴真人,我便可在上头再留一道,那才是供弟子参悟用的。”
卫云疏“嗯”了一声,抬头凝视着剑痕交错的剑壁。此间剑意最深的一道在最上头,以凡人的眼里根本瞧不见,便不惧被剑气所伤。可卫云疏不一样,几乎在瞧见那剑痕的刹那,她便听见了一阵极为清越的剑鸣之声,而整个剑壁中的剑痕似是在剑鸣的催动中活了过来,化作了千百道杀机凛然的剑意,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被那股剑意一催,窍穴中温养的太一剑也震颤了起来。
“薄道友——”谢知潮恍惚间也听见了那股剑鸣,她面色微变,忽地拉了卫云疏一把,心有余悸。“最上面的一道是祖师所留,你不是剑修,若是看久了会被剑意所侵,损伤神识。”
卫云疏揉了揉眉心,道:“原来如此。”四宗的开派祖师中,以不周剑君桑不为的修为最为精湛高深,可她并不流于世俗,教育弟子的方式也与别派不同,故而让云中城成了四宗之首。卫云疏在典籍中见过祖师对桑不为的记载,说她卓尔不群,天下少有人可与之争锋。
“不知这回能够留下的有几人。”谢知潮话锋一转,慨然叹息道,“近年来,最有天赋的便是我小师妹了。”
卫云疏又问:“都走到这关了,余下的人呢?”
谢知潮道:“他们要是愿意,就留下来,从杂役做起,等到退下去了,也可留在山下的不周城中度过余生。”不周城是山脚下的属城,住着的都是不周弟子的亲眷。此地邻近山门,自然灵机昌盛。经过几代滋养,一族中兴许会出一个有慧根的孩子。故而,到了这一关又没被收为弟子的,很少人愿意离去。“薄道友,我再带你去一处。”
谢知潮说的是一处如利戟直刺天穹的高峰。
凛冽的罡风扑面而来,四野充斥着极为刚猛森戾的剑意。天穹之上,阴云如漩涡,时不时有雷霆打开,
将整座山头照成瑰丽的紫红色。这儿没有护持的阵法,那雷霆硬生生地砸到山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与其他几座山峰截然不同。谢知潮开了禁制,介绍道:“此地为刑峰。关押的都是我不周的一些罪不至死的弟子。”天雷之威可不好抗,暴露在雷霆中,大体也生不如死。
“我不周宗风清正,可偶尔也会出一两只蛀虫。”谢知潮叹气。她刚拜入山门时,大师姐就带着她来了这里,要她看到行恶事的下场,引以为戒。在雷霆之中的修士身上的灵力早就被锁住,一道雷霆下来,纵然有些修为,也不免皮开肉绽。坐在刑柱上最为从容的是一个枯瘦的老者,像是一副皱巴巴的皮搭在了枯骨上,宛如一具尸体。谢知潮眉头皱了皱,她道,“此人原是我师叔,一只脚迈入洞天之境了,可惜他行事不庄重,连弟子的修道资粮都贪墨,甚至逼着弟子做一些屈辱的事。”说到了后头,谢知潮语气转为愤然。
谢知潮冷冷一笑:“当初处置他的时候,还有几个长老想替他说情,因为一个快迈入洞天的长老,怎么都比一个筑基期的弟子重要。”
卫云疏默默点头,这等情形在云中城犹甚。她执掌云中城以来,也遇到过几次,不住地同世家虚与委蛇,最后问题虽得以解决,可终究不如她想象得那般痛快完美。为此,她没少被人讥讽。在云中城那样的地方,她能保证的也是尽可能地公正。至于一些角落里的肮脏事,她实在是有心无力。她顺着恩师的道路继续向前走,还要保证不能让云中城彻底毁在她的手里。
“还好大师姐坚定,这等恶人留着也会坏事。那几个执事自己修上来了,就有些瞧不起蜕凡、筑基的低阶修士,可谁不是从那个境界走过来的?若是不能替弟子讨回公道,日后谁还会拜入我不周之巅?”谢知潮义正词严,她凝视着卫云疏,又道,“薄道友,我带你看这几处其实是有私心的。我师姐有意拉拢你。”谢知潮坦言道。
“你才出山不久,兴许不清楚浮黎仙域的状况。无尘海乃异类精怪清修之地,就不必提了。属于我人族的三大宗,洛水神宫的样子你也瞧见了,迟早会走向末路。至于云中城,若是云中君在,还能一步步走向终道,可惜云中君陨落,整个云中城落入了那位的手中。”要说之前谢知潮对洛泠风还有几分期待,在落日坟丘的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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