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泠风似笑非笑地望着龙鲤,答非所问:“听闻龙宫水族中,龙鲤一脉最是重亲情子嗣。”
龙鲤面色阴沉,如风暴积蓄。他早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自己族中的英锐子弟,被洛泠风下令所杀!这个仇他必定要报的,但不会是现在。“洛真人是什么意思?”他压抑了怒气,却压不住话语中的锋锐。
洛泠风微笑道:“自然是请你们一家团聚。”她一扬手,便见洞渊重水齐齐朝着龙鲤砸落,宛如一条墨色的长蛟。龙鲤本不想与洛泠风斗战,可到了地步,容不得他避开了。他怒气冲天,暴喝了一声,直接化作了原身。只见一条十丈长的龙鲤出现在半空,暗金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寒芒。他已经生长出了龙角,而腹下蜷缩着四团却未曾化作龙爪,显然距离化龙还有一段路要走。洛泠风见状大笑,她没有回头看立在了天星碑处的诸散修,只是放声道:“我请诸君吃鲜鱼片。”说着,琴身之中寒芒起,一柄流光湛然如水的长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只是数息之间,鳞片伴随着血肉当空落下,仿佛一场血色的雨。
一时不妨的修士被淋了满头,抬眼看那鳞角破碎、样貌凄惨的龙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一位不周弟子慨然叹道:“云中城的洛真人当真是了得啊。”
谢知潮心绪复杂,抿着唇应了一声:“确实。”她无端地响起在落日坟丘中的事情,洛真人对薄道友有着莫明的执着,明明先前不曾在她的跟前暴露过真容。难不成薄道友她……其实就是云中君?谢知潮想了一会儿,又摇头将杂乱的念头甩了出去。不管过往如何,薄道友如今是她不周之巅的长老了,与云中城没有半点关系。
一片绚烂的剑光中,龙鲤的哀嚎声响彻天地。
另一边,则是森然刺骨的龙吟。那藏身于暗影中的是一只狰狞的庞然大物,偶尔在日月光芒映衬下,露出一鳞半爪。霸绪脸上自得的笑不见了,他死死地盯着那抹白衣身影,冷声道:“道友的底子不差,竟然能支撑到这个时候。”他这“借意寄形”的神通极为消耗力量,固然有力道身躯做支撑,可再这么拖下去,威能只会越来越小!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已经完全兽化,冷冰冰的,像是藏身于阴暗中的长虫。他原不想动用那一神通的,那神通有个坏处,一旦用了,自身的力量会被挥霍得一干二净。不过他身上携带着一枚能恢复一半实力的大药,出去了料理金丹修士,还是可以的。
霸绪很快就做了决定,身形与那道龙影相合,直接使出“飞龙在天”这一神通!这片小天地霎时间被一条真龙占据!卫云疏双眸一凝,眉心一道光芒骤然飞出。她不再迟疑,伸手往前一捉,顿时将“太一剑”持在手中!剑意催发间,满目金屑流光,宛如星辰同落!灿灿星河随剑意而动,除了此剑外,一切存在都被绚烂的剑光斥了出去!
太一剑!
霸绪怎么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幕,心中瞬时被恐慌填充!见多了与云中君酷似的人后,就不再心生警惕,将对方等同于云中君了!是了,就算有太一剑也未必是云中君,可能是偶然间获得的,霸绪如此安慰自身,可等炫目的剑光扫落后,他只知道那点怀想彻底落空了。那蓄势冲天而起,几乎将威能运转到最大的飞龙,被三光垂落的剑气定住,根本无处可逃。如火烛般的龙睛中映衬出了千万条灿烂的剑芒,霸绪的心神也彻底被摄住。剑光斩落在龙身上,凄惨的痛呼声响起,龙血洒落,蜿蜒成河。
就在那璀璨的光芒即将斩下龙首时,霸绪身上忽地浮现了一片金光。一只手掌凭空拍来,硬生生地打碎了剑光,与此同时,一道怒喝声响起:“谁敢杀本君子嗣?!”却是龙君留在霸绪身上的护身玉符起了作用。那只手掌与剑芒一并化散,小天地崩碎,霸绪恢复了人身从半空砸下,浑身冒血。而卫云疏持着太一剑凭风而立,衣袂飘然。
“太、太一?”一道很轻的声音传出后,天地倏然一寂。!
第四十八章
砸落在地的霸绪面上苍白无血色,在那剑光下他纵然起得全身灵力,可在对撞的时候,仍旧是产生一种蚍蜉撼大树之感,着实无力。要不是有牌符在,他恐怕会被那犀利的剑光削了脑袋。心中警铃大作,他跌跌撞撞地起身,抬眼看到了半空中庞大的龙鲤,也没仔细看他的状态,只是一脸惊喜地大喊道:“龙鲤真人,救我!”
撕心裂肺的喊声打破了四野的静谧,可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半空中的龙鲤忽地身形一僵,如墨的洞渊重水直接穿透了他的身躯,打得血肉飞溅。一道元灵从躯壳中飞出,轰隆一声响,水光陡然一起,顿时将逃逸的元灵搅得四分五裂。恍惚中,霸绪与半空中的洛泠风对视一眼,周身一寒,似是跌入了冰窟之中。
“我、我乃龙君十八子,你们若是杀我,就、就是和无尘海作对!”霸绪眼前弥漫着一股血色,他艰难地开口,在做最后的挣扎。
卫云疏掩着唇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擦去唇角溢出的血迹。事关无尘海,卫云疏的视线朝着一边劫后余生的谢知潮一众望去。还没等谢知潮应声,便见水光一起,化作浩荡的大浪朝着霸绪的身上砸去。霸绪神色大变,伸手抓住了破碎的骨刀,眼中满是绝望之色。四边已经无路可退了,他怒喝了一声,正想着冲出浪潮,耳畔忽地响起一道满怀讥讽的笑意。湛然如水的清透剑光铺天盖地而来,宛如汹汹的长河,在他瞧见的刹那,便从他的身上穿透。那钢筋铁骨被真器一斩,护体精煞顿时破散。
月光清冷如水,草木在风中窸窸窣窣作响。那映照天穹的剑气、雷光骤然一消,天地恢复了最初的阒寂。浓郁的血腥味在四面荡开,夹杂着几分腥味。守在了天星碑边残余的散修俱是沉默不言,心中如霜雪覆盖。短短的时间内,这一处折损了三位元婴道人。以他们的本事,真的能够取到天星碑里的秘法吗?散修们这般想着,有的已经开始打退堂鼓,然而还是有一部分人,将希望寄托在了洛泠风的身上。
“洛真人,不周弟子强守天星碑,行事霸道,不许我等参悟秘境中的功法,有违道义。望请真人替——”话还没说完,这修士就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面色涨得通红。
“聒噪。”洛泠风轻嗤了一声,轻轻一拂袖。她目不
转睛地注视着卫云疏,内心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白发飘拂,她的眼尾勾起了一抹红,在月色下有几分艳与妖。“卫云疏?还是说……薄风流?”洛泠风的声音很轻很淡,不见半点的情绪起伏。洞渊重水收回,绕着她的身躯旋转腾跃,偶尔泻出几分电弧,觑着极其危险。
卫云疏隔着一段距离与洛泠风对望,她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比之过去的和善平淡,多了几分寒意,像是一堆不化的积雪,给人一种很渺远的感觉。在走出盘涡深渊后,她与洛泠风也碰面了几次,只不过先前都以“薄风流”这个身份掩藏过去,可如今却是以真容相见,她的手中还持有一柄太一剑。固然可以寻找各种借口,但是此刻,她无由地感知到了一股疲倦。
一百多年的时光化作了错乱的影像在眼前交织,当年的八岁幼童不知不觉地成长到了如今的模样——与她想象得美好背道而驰,天意如此作弄人心。记忆映在了脑海里,那些复杂的情绪时时刻刻地挑动着她的情思,无声地影响着她的决定,甚至试图推翻她的决心。但是在那错乱缤纷的光影中,卫云疏又深刻地意识到,各自在时光中成长,她们中的哪一个都回不去了。
她没有回答洛泠风的话语,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收回了与洛泠风对视的目光,身一转,作势要走向谢知潮一众。
洛泠风眼神蓦地一沉。早在落日坟丘的时候她便已经认出了卫云疏,可那时候尚有要事未完成,她也无意点破卫云疏的身份。等到得了空隙准备将卫云疏带回云中城后,不周的师无方忽地插手。权衡一二后便放卫云疏离开,至少她已经得知了卫云疏的下落。然而她心魔不解,执念难消,能放卫云疏走一次,却不能放她第二次、第三次。眼中隐着一股厉色,洞渊重水跳动,一道极其刺耳的摩擦声在半空中响起。
卫云疏脚步一止,倏然间转眸凝视着洛泠风。剑意化作星光在周身缭绕,闻得那道声响后,剑鸣骤起,留下了数道银色的气痕。
感知到骤然爆发的剑意,洛泠风先是一愣,继而大笑了起来。三年前卫云疏对着埋伏的云中城长老们出剑了,杀机凛冽,血染草木。可是那股昂扬的杀意在她出现的刹那消弭,错愕、不可思议、无奈伤怀,诸多的情绪交融,她竟是直接弃了太一。她一心向道,明明不愿意死,为什么
还要做出那样的选择?偌大的云中城与洛水神宫一般,都是藏污纳垢,怎么还会有人怀有赤子之心?
“为什么?”洛泠风一拂袖,洞渊重水化作了朦胧的水雾萦绕在她的周身,飘渺朦胧,如梦似幻。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像是从极渺远处传来。
什么为什么?卫云疏心中纳闷,见洛泠风没有动手的打算,也将剑意收起。
谢知潮纵然心中有所猜测,可当念头被证实了之后,仍旧是抑制不住那股惊色。云中君陨落后,洛泠风为了找她发了疯,旁人都以为是伉俪情深。可如今看来,是藏不住的防备和疏离。云中君甚至都不愿跟洛泠风多说一句。而洛泠风呢?谢知潮悄悄地抬眸,隔着渺渺的水雾,只窥见一抹一闪而逝的鲜红,似是衣袖拂动勾起的一线。
“薄道友?”谢知潮担忧地朝着卫云疏望去,到底是没喊出“云中君”三个字。
“无事。”卫云疏朝着谢知潮笑了笑,眉眼温润平和。她没有多看洛泠风一眼,只是定定地望着那块散发着神秘光华的天星碑。散修已经被她的面容以及手中的太一剑所惊,又见她与不周弟子一道,一颗心顿时凉得厉害。虽然总说为了道途搏命,可在那样危险的境地,他们还是会顾惜自身,一声不吭地让开一条路。
“小太岁。”卫云疏朝着谢知潮肩膀上蜷缩起来的小黑团喊了一声。
小黑团子抖了抖羽毛,假装没听见。等到卫云疏又轻又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它才猛地抬起头,虚弱地“啾啾”两声,似是在畏惧什么。卫云疏伸手接过了小太岁,取出了一枚灵丹喂给它,伸手一指前方的天星碑,轻笑道:“能毁了它吗?”她不知道秘境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天星碑,只知道看见一座便毁一座。
小太岁见了灵丹便忍不住诱惑,鸟喙在卫云疏的掌心轻轻一蹭。一股灵力将它的周身包裹,它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撞向了那座天星碑。小小的身躯中蕴藏着极为强悍的力量,那原本连搬山术都撼动不了分毫的天星碑被小太岁这么一撞,顿时发出了一道裂响。裂隙如同蛛网般在碑上蔓延,一枚枚浮动的金色道文瞬间破碎。不周弟子见天星碑开始破裂,也纷纷地将剑芒一催,朝着上头蓦地斩去!在响遏行云的剑鸣中,那载着“斩诸我”之法门的天星碑彻底
化作齑粉。
只是,在这连绵不断的震响中,一道极为尖利的声音冲了出来:“谁人扰我沉眠?!”话音落下,便是巨大的爆响传出,恐怖的力量瞬间席卷整个秘境,天崩地裂,脚下陡然生出一道十丈宽的裂隙,如大漩涡一般,要将站着的人尽数卷入其中。
“故弄玄虚!早已经凉透了!”小太岁扑棱着翅膀,鸟喙对着空气一阵乱啄,语调中藏着几分怒气。
卫云疏眼皮子一跳,咆哮声中夹杂着一股让人晕眩的力量。她伸手将小太岁一捞,塞进灵兽袋中,自己则是顺着那股庞然的吸引力向下落去。
然而,一道鬼魅似的身影近前,那股冷香卷来,似是要侵入她的世界。卫云疏瞳孔一缩,将剑芒催动,想要借此阻住洛泠风的脚步!哪知洛泠风根本没有退却的打算,周身水潮卷动,将剑芒吞了大半。余下的数道削落了雪色的长发,甚至在她如玉般的面颊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血光照入眼中,卫云疏不由得想起破庙中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伤痕这样的血。耳畔的急响消失了,漫长的时光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挤压,凝聚成了一个点,定在了那一刹那。等卫云疏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腕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溅起的水潮落在了她的脸上,更是一股冷彻心扉的寒。洛泠风已经近身,半拢着她轻轻地笑问:“卫云疏,你还要到哪里去啊?”
卫云疏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打了个寒颤。洛泠风的面色煞白如凝霜,她的双眸一片赤红色,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不是过往的幽沉,而是一种诡色,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空落。卫云疏神思惊回,腾出左手朝着洛泠风的身上一拍。洛泠风抬手接招,面颊上浮起了一抹奇异的笑。
“卫云疏,你不是会还手吗?你也不想死,对不对?”她的语调中渗着一种森冷的恶意,白发如雪,红衣堕火,宛如一只癫狂的恶鬼。
卫云疏拧眉,莫名其妙地望着洛泠风。
谁会不想活?
“你跟他们一样的,你只是借着机会要逃开云中城,是不是?之后呢?你打算如何?是要借着不周——”耳畔的低喃最终被一声轰然的声响打断。在来人往来间,深不可测的裂隙已经到了底,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宏伟壮阔的宫殿,无数粲然明亮的宝珠将四面峻崖
照得犹如白昼,直至此刻,才见得数千年前仙人遗府的堂皇气象。
罡风如刀,藏着一股冷煞,四面浮动的灵机躁动,想要于此修行,还得细细打磨方能将它纳入体内,与如今的仙域倒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卫云疏心不在焉地想着,见洛泠风也在打量这座宫殿,便觑准了机会,甩开了那只如铁钳般的手,脚下一动,瞬间退开了几丈远。
秘境里到处都是空间异变,明明是一同下来的,可除了洛泠风之外,这里便没有其他的人在了。
看着那座宫门紧闭的仙人遗府,卫云疏的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几分。天星碑上记载着“斩诸我”那样的道法,这宫殿里会不会也有呢?或者是比这更为邪异的道法?她的心念浮动着,想要将小太岁喊出,打探一下消息。哪知先前一刻都不想在灵兽袋中待着的小山雀,此刻呼呼大睡,怎么喊也叫不醒,颇为安逸。
卫云疏无奈,只得放弃。数千载过去了,小太岁修为退步到筑基,遗忘了大半事情也很寻常。
洛泠风觑了宫殿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她冷眼瞧着卫云疏,唇角勾着一道莫名的笑。卫云疏不理她,她便从卫云疏的身边走过,也不看那宫殿有什么开启的秘法,抬手便是数十滴洞渊重水轰下!洞渊重水每一滴都重若千钧,舞动起来如龙翻滚,如虎咆哮。瞬息之间,那红色的大门上齿钉就被洞渊重水砸得稀巴烂,整个殿门也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塌。
卫云疏朝着洛泠风看了好几眼,她的神识探出,不见四面有其他出路。这深渊之中,通往宫殿的那条是唯一的道路。而这意味着她要与洛泠风同行。觑着洛泠风平静的脸色,卫云疏的眉头不由得紧蹙起,在见识了对方的喜怒无常后,她不觉得洛泠风真如面上展现出来的那般。她的身躯紧绷着,暗暗地提高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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