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中插着的一束花,早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香也不如故。
洛泠风抬起手指抚了抚额,她的眼中洇开了一片血色。
卫云疏收回了落在洛泠风身上的视线,她扭头,朝着正雄赳赳气昂昂坐在天海云兽头顶的小黑啾招了招手。小黑啾对着云团似的天海云兽
嘟囔了几句后,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卫云疏的肩膀上。它没说话,歪着脑袋看洛泠风,眼神中还藏着几分本能的畏缩。
在卫云疏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洛泠风低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去哪里?”
去哪里呢?当然是去一个没有洛泠风的地方。
卫云疏没有回答,大战之后并没有酣畅淋漓的痛快。
她那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疲惫了很久,始终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够真正放松。
失神间,额上的金纹亮起,手腕上泛起了一股凉意。囚天锁打入了她的身体,时时刻刻都存在着。卫云疏抿了抿唇,怒意骤然间攀升,一道锋锐至极的剑气向后一斩,可即将触碰到洛泠风时,剑气分化成了两道,向着左右滚滚荡去。
卫云疏看着洛泠风,眉眼间也笼上了几分绝望:“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见洛泠风沉默不言,她又短促地笑了一声,讥讽道,“你要试探多少次?到底什么样的结果才能够让你满意?”
洛泠风慢慢地转向了卫云疏,凌厉的风吹过了她的面庞,吹起了垂到肩膀处的白发。她看着卫云疏的脸庞——那股淡定从容终于再度被她撕裂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着,卫云疏也跟她一样沉入了痛苦的深渊。但是她没有太多的开心,她看着卫云疏,无端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以及蕴藏着蓬勃生机和热烈的笑。
她很久没有看到卫云疏对她笑了。
也是,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呢?
洛泠风怔怔的,记忆中的笑容越发清晰,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入眼前人的这张脸。洛泠风浑身上下像是针刺了一般,她的脑海中被“笑”填充,难以再去捕捉其他的思绪。是了,那再也无法触碰的笑——浑浑噩噩的思绪尚未理清楚,她便已经掠到了卫云疏的跟前,苍白的手指搭上了那一张脸,顺着眼角慢慢地抚摸,最后点在了唇上。
“你说过爱。不愿杀我,是因为那可笑荒唐的爱?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对我笑了,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
莫名其妙的逼问声传入了耳中,卫云疏抬眸便觑见了洛泠风令人心悸的癫狂眼神,她周身的灵力躁动,滚滚的洞渊重水跃出,发出了低沉的如雷暴般的嗡鸣。
卫云疏扼住了洛泠风的手腕,她没有再压制“囚天锁”,腕上那道精巧的锁链抵在了她与洛泠风的肌肤之间,留下了一抹红色的压痕。
如今的洛泠风身上,找不到半点旧日的痕迹。
她死了,洛泠风也死了。
“我知道你不想要爱,我也不愿意再爱了。”卫云疏紧盯着洛泠风,缓缓地开口。
这句话像是闷雷在洛泠风的耳畔回荡,洞渊重水激射了出去,砸落在了地面留下了一串急骤而又闷沉的爆响。烟尘滚滚,大地开裂,一道数百丈深的沟壑从这一头蔓延到了那一头,将那原本就四分五裂的浮岛打得更为零碎。
再看到洛泠风这样的反应时,卫云疏的心中仍旧起了一道波澜。她压下了那一抹如轻烟浮荡的心绪,松开了洛泠风的手腕:“上清神域之事掀起了难以平息的狂澜,不周的同道还在等我。就此别过,望君珍重。”
“别过?”洛泠风笑了起来,她将卫云疏带回云中城,可不是为了听这么一句“再见”的。凛然的气机冲天而起,顷刻间便弥漫了苍穹。昏天暗地中,只有那蒙晦的、不祥的血光浮在了天幕,又像是一片淋漓的火。
倏然间,一道清亮的剑光从远处掠来,只一剑便将那赤焰劈成了两半。
“大师姐,诶,等等我!”清越的喊声传出,云中城外,却是两道剑芒一前一后,悍然地撕裂了阵法屏障,进入了错落的浮岛之中。那大声叫喊之人,正是谢知潮。这一年来,为了应对上界来的恶客,不周开启洞天福地以及宝库,供门中弟子清修。得了宗门全力支持,谢知潮也成功地迈入了元婴境中。
此回云中城中斗法,惊天动地,各宗哪会不知道?只不过洛水神宫以及龙君都忙着“无始宗”以及北洲“神君”的事情,无暇插手云中城内乱。倒是不周之巅,知晓卫云疏在那处的师无方、谢知潮决定亲自走上一趟。只是一到云中城,两人都被那血光吓了一跳。谢知潮捂着唇,许久后才讶然道:“那位身上的气息过于诡异,难不成是堕入魔道中了?”
师无方没接腔,她瞧见了卫云疏所在,化作了一道虹光掠去。落定之后,朝着卫云疏打了个稽首,微笑道:“恭喜道友了。”见远处赤潮滚滚而来,她又低声道,“道友神魂方与道体契合,又经
历了一场斗战,若不休养,恐怕日后有损道基。你先随谢师妹一道回去,我来阻拦洛真人。”
卫云疏抬袖回了一礼,见师无方已经迈入洞天境,蓦地松了一口气。
此刻的她修为远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而是身上有囚天锁,打起来处处受制,倒是师无方受到的妨碍少些。心思转动,片刻后,她道:“就拜托道友了。”
师无方一颔首,觑着洛泠风身形渐近,她将灿灿的剑芒一放,顿时阻住那浩荡的赤色水潮。望着身上气机紊乱的洛泠风,师无方轻轻笑了一声,云淡风轻道:“洛真人后悔了吗?”在见到卫云疏后,她便不太相信那什么云中君阻遏邪魔战死的消息,后来听了谢知潮说的卫云疏友人故事,心中顿时明了。
多年前云中城一事竟如此惨烈!
洛泠风攻势一止,她看着周身剑光旋绕、气机饱满的师无方,已知事不可为。她笑了笑,偏头道:“后悔?”
师无方一眼便看破了洛泠风的心障,她不像卫云疏,说起话来便没有顾及。她温声直言:“但是你不敢承认你后悔,毕竟是你毁了这世间唯一一个为你牵肠挂肚的人,你亲自毁了那条回头路,你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了。”
“过去支撑你的是可悲的恨,一旦你后悔了,你过往坚持的信念会彻底崩塌,是吗?所以你只能拼命地抹除云中君留在你身上的‘善’,将她的一切行为理解成有所图谋的‘恶’,可你真的能够通过否认云中君得到解脱吗?”
“你只能让一个纯粹的人跟你一样痛苦,却不能让她也染上那些肮脏的东西。”
“你要放过的不是云中君,而是你自己。”
当一个迷失的人找不到生存的意义时,留给她的只有死亡了。
作为未来的不周掌门,师无方想要持天地之正,她不希望洛泠风这样疯狂的人活着,毕竟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出来搅局。
但如果一个清醒的洛水神女出现在眼前,师无方愿意与之为友。至于结果到底如何,就得看洛泠风的选择了。!
第七十七章
水浪翻涌,卷起了一片暗红色的血火。
洛泠风耳畔回荡着如滚雷般的嗡鸣声,那一个个字仿佛重锤敲击着她的身躯,将那厚重的尘埃荡得四下飞散。她会后悔吗?她怎么可能会后悔?!那点隐秘的心事被揭露,洛泠风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否认,她骤然抬眸,死死地盯着师无方,看着对方眼中那点怜悯,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冷。
她憎恶的存在一个个死去,阻拦在前方的障碍一个个消失,她有什么可悲的?她有什么可怜的?劲风吹来,长袖摆动。她右手提着剑,眼前的景致有些模糊,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白骨残骸,堆积在眼前腐烂。
师无方没有指望这三言两语能够动摇洛泠风的心,要是劝诫有用的话,面前人也不会变得如此。可是在那层障被戳破后,洛泠风大概会时时怀想,她不太可能想要追逐到自己想要的宁静和解脱了。走到这一地步,委实可怜。师无方无声地叹息,她简简单单地提着剑,周身剑芒如星光垂落,不见半点戾气和锋芒。
“云中君不在,云中城中一片乱象,还得真人来料理。”师无方轻轻道,她的视线瞥向了四分五裂的浮岛,凝望着半沉在肆意汪洋中的断壁残垣。云中城中历来只重视世家,积弊已久,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就算是斩杀了世家的洞天,也没有那么容易将一切都理顺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给世家一段时间,必有人能填补洞天的缺。可惜世道如此,那不被修道士在意的“岁月”,也变得无比重要了。她不相信云中城的世族弟子,也不想给对方继续成长的时间。
“她既然对云雍、宿兰因二人动了手,想必也有了决断。”洛泠风嗤笑了一声,冷冷道,“怕是颜丹渥那里会得到消息,将她座下弟子带入宗门了,云中城一脉想要彻底消失,也没那样容易。”想要世家大族主动吐出到了嘴边的利益,如何可能?也只有卫云疏会那样天真。不破不立,太平时不愿意用这暴烈的手段,可等到乱象出的时候,还不是要那样施为。
师无方微微一笑。
眼前的人沉沦而又清醒。
可这样让她的“危险性”直接攀升到了极点。
她对洛水神宫无情、对云中城冷漠、对无尘海狠心,凭什么要求她对浮黎仙域的
其他存在另眼相待呢?就算她无心搅动风波,她对云中君的执念和纠缠,也会影响局势。眼见着铺天盖地的水潮疯狂涌来,师无方眼神微凛,千万道剑气冲天而起,到了半空中又旋斩而下,留下了一抹灿灿的光芒。如一线寒光切断江潮,水芒向着两侧一荡,顷刻间便排开了百里。水芒与剑光,泾渭分明。
气机汹涌澎湃,那股森冷和阴煞滚滚而来,师无方却没有久战的打算。她化作一道剑光,纵身避开了卷来的大浪,朝着洛泠风打了个稽首道:“来日再讨教高明。”剑芒洒然而动,天地间顿时现出一抹清光,将那漫天的血色斩出了一道豁口。
洛泠风冷冷地觑了师无方离去的方向一眼,并没有主动追逐。体内翻搅的灵力好似怒龙咆哮,要冲破周身脉络。她的面颊上血色褪尽,口、鼻、眼中,俱是淌出了鲜红的血来。洛泠风抬手一抹,看着掌心的红痕,大声笑了起来。
她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她后悔,她这一路走来,不知后悔两个字如何写成!
袖子翻飞,像是泼洒的丹砂。她一扭头,走向废墟。
原本悄悄地藏起的天海云兽,像是一片云落在了地上,悄无声息的,等到洛泠风的身影消失,它才松了一口气,马不停蹄地奔向了云家的云海洞天。早知道对手身上的气息那样可怕,它就不听云雍的,从沉睡中醒来了。云淮啊云淮,让你的后辈子孙自求多福吧!天海云兽默念了几分,也不管云家浮岛中面面相觑、满是惊恐的云家长老,眨眼便消失了踪迹。
各家长老无法靠近风暴生出之地,但是对于自家家主的生死,则可一入祖师堂看个究竟。这颤颤巍巍去了的人满是恐惧地跌坐在地,抖着手许久后才传出了消息——命牌碎裂。虽然看到云中君离开时就猜到了如此后果,等那个猜想真的被证实后,他们仍旧被灭顶的绝望压住,几欲窒息。世家大族能够立身数千年而不倒,靠得就是洞天真人。可自当年的劫难后,云中城的洞天一个接一个陨落。原本还在嘲笑洛水神宫与无尘海呢,哪知道这么快就报应到了他们的头上来!失去了洞天真人的庇护,以各族的能力尚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风光,但之后呢?要是有颜丹渥这样的人物成就洞天,该怎么办?难不成将一切都让出去吗?他们怎么会甘心?
云中城中,各大小
家族的主事人聚在了云家的浮岛,面上俱是惴惴不安。
他们历来唯云、越、宿、楚、吴五家马首是瞻,可此刻,被他们视为领袖的五族长老,也是惊魂未定、一脸菜色。
“宗门之内怎么可以自相残杀?他们疯了吗?”说话的是个小家族的族主,话音落下,见有人视线转来,立马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宗门里头的斗杀怎么会少?只不过以往都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譬如当初截杀云中君,众人也是不肯承认的,还找个“邪修”的由头来掩饰。但是这一次,一切都摆到了明面上。也正是这一点最让他们畏惧。要是粉饰太平,或许可找寻一线生机。可直接撕破脸了,那意思大概是不愿意再留人了。
“如今我云中城中只剩下两尊洞天修士了,宗门溃败倾颓是迟早的事。”越家的长老捋了捋胡须,喟然叹息。洛泠风那疯子是外来的,死在她手中的洞天修士最多,只能是“大敌”。至于颜丹渥,在与越家闹掰之后,她可是一点都不会向着世家了。
“可这事情说来还是那位太过了,颜真人既然是我云中城的洞天,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吗?”又有人问道。
“你还指望颜真人来讨公道不成?”一道嗤笑声响起。停顿片刻,那人又道,“对颜真人来说,我们世家阻绝了凡民上进之道,没了我们,她更好将座下弟子安排进来呢。她拒绝了收世家弟子为门徒,反倒在北洲以丹阳洞天为名,广收门徒,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诸位,云中城中,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云中城立宗数千年来,世家是首次遇到这样的危局!毕竟除了二千年前伐北洲罪恶长廊,浮黎仙域洞天从不轻动,他们大半时间在清修,几乎不会离开洞府,更不可能与同辈厮杀。
可现在——
天变了。
而这个变数,可以说是从云中君“陨落”开始的。他们想过开场,却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云家长老心中有鬼,他肃声道:“她们想来不会放过我等。”
“她们?”说话的是楚家的真人,先前之事是云、宿两家的密谋,他们并不知情。屈手敲了敲桌子,他又道,“说来,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要说翻旧账,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那几
年都过来了,这件事情该悄无声息落幕才是。云家、宿家先前的宣扬,他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云家长老不理会楚道人,他沉声道:“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哦?什么出路?”座中的人听了这话,迫不及待地询问。
云家长老的视线沉沉地扫过众人,冷冷地吐出了二个字:“无始宗。”
虽然云雍、宿兰因不觉得自己会失败,可仍旧给家族留下了一条“出路”。无始宗那边的人握着“接引符诏”,他们若是想飞升,免不了与对方有联系,宗中子弟过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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