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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开学的时候，高烨和张晓亮仍在埋头苦抄作业。见他进来，两人纷纷抬起头打招呼。
“阑哥早啊。”
卫阑放下书包，笑道：“我说你们能不能有一次，就一次把作业在家写完了再来上学。”
高烨表情一言难尽，“别说了，那天喝多了我足足在家躺了两天，今天早上起来还觉得脚踩棉花呢。”
卫阑朝他俩发去无情的嘲笑。由于他不需要补作业，于是干脆打开一本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看。
阅读算是卫阑的一大爱好，仅次于做饭。小的时候他因为家庭原因被困在小弯胡同的一方天地里，抬头低头看见的都是童道华窝囊的生活以及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冲突。他承认自己穷，但绝不允许志短。所以他很喜欢看书，书中描写的各色生活带着他体验到更宽广的人生。
所以卫阑被童道华折磨这么多年，依然觉得生活永远美好，万事万物皆有积极的一面。
可是童烺不一样，他虽然已经离家多年，小弯胡同仍旧如同一道无形的窄门，将他死死困住。
卫阑有些恍惚，他想拉童烺一把，把他从泥潭中带出来，眼下却束手无策。
晚自习过后，卫阑和童烺并肩走出校门，在校门外的花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小卉同学？”童烺叫出对方的名字。
宋小卉是三班的同学，个子小，常年坐在第一排，学习成绩很好，就是不爱说话，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上次聚餐就没去，可以说是班级存在感最低的女孩子，此时正坐在花坛边上低头写作业。
“童老师好。”宋小卉很小声打招呼。
“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啊，等家长来接吗？”童烺问道，有些担心她的安全。
“我妈妈一会儿来接我。”宋小卉答，眼神在卫阑和童烺身上来回转了个圈。
童烺道：“我们陪你等吧，这么晚了有危险。”
宋小卉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妈妈她……她还有三个小时才能来接我。”
“三个小时？”童烺惊了一下，“你要自己在学校门口等到晚上十一点？”
“嗯。”宋小卉垂着眼睛应了一声。
“不行太危险了。”童烺拿出手机，“你妈妈电话多少，我跟她说一声，你先去我家等着，让她一会儿来我家接你。”
宋小卉低着头报出一串电话。
童烺打过去，对方很久没接。
卫阑说道：“给她妈妈发个短信吧，可能在忙。”
童烺于是编辑好地址，说明情况，带着宋小卉往家走。
宋小卉背着比自己大的书包，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一句话也不说。
卫阑道：“帮你拎书包吗？”
宋小卉摇摇头，依旧不说话。
童烺边走边问：“你妈妈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接你，你爸爸呢，跟老师说说也好帮你。”
宋小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妈妈一个人带着我生活，我们家住的离这里很远，妈妈要骑电动车载我回家，我不能一个人回去。上周妈妈找到一份儿新的兼职，就是要做到十一点才能下班来接我，所以我才在校门外面等着。”
卫阑和童烺对视一眼，同时感慨生活不易。
宋小卉长久以来不参加班级活动也是因为家庭原因，这世上总还是辛苦的人多，生活本就如泥，众生挣扎其中，谁都活得不容易，但还是得拼了命的活。
童烺柔声道：“以后放学后都来我们家吧，在我家写作业，吃点夜宵什么的等妈妈来接，卫阑做饭可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好吗？”
宋小卉紧紧握着自己的书包背带，点了点头。
回到家后卫阑估计着宋小卉和童烺都饿了，放下书包就钻进厨房，鉴于不知道女生口味如何，于是很保守的下了两碗素面。
宋小卉一进家门就开始写作业，专注认真。童烺则在执着得给小卉妈打电话，怕她没看见短信找不到孩子着急。
卫阑端着面出来，笑道：“张晓亮和高烨真应该像你学习，他俩从来没有在家写完过作业。”
小卉抿抿嘴，没说话。但是已经将作业麻利的收拾到一边，就等卫阑上菜了，看得出来也是真饿了。
卫阑觉得有趣，把面和筷子摆好，招呼童老师来一起吃夜宵。
小卉吃饭很快，童老师还在不紧不慢喝着面汤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抹了抹嘴，面前只剩下一个空碗。
童烺：……
卫阑接过面碗，扔到水槽里，问道：“好吃吗？”
小卉点点头，又发现卫阑人在厨房看不见，于是小声道：“好吃，特别好吃。”
“锅里还有，要吗？”卫阑探头出去，“我再给你盛一碗？”
小卉停顿了一下，立刻道：“要。”
童烺乐了： “小丫头还挺能吃。”
卫阑又给她盛了一碗，小卉埋头干饭，吃得很欢。
可能是这顿饭的缘故，小卉吃饱喝足不再紧张，用眼睛看看童烺又看看卫阑，眼底都是疑惑。
童烺大概知道她好奇什么，说道：“想问我们为什么住一起是吧，因为我是卫阑的舅舅。”
小卉哦了一声，眼底竟然有一些莫名的失望，卫阑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童老师去洗澡的功夫，卫阑和小卉一起坐在饭桌边上，卫阑读着白天没看完的书，小卉则依旧在写作业。
“那个……卫同学，你跟童老师有血缘关系吗？”小卉怯怯问道，“真的是亲舅甥？”
“不是啊。”卫阑有些诧异她的搭话，不过还是很耐心的解释了，“他是我外公的养子，名义上是我舅舅，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的。”
“哦。”小卉抿了抿嘴，两人又陷入沉默。
就在卫阑重新低下头看书的时候，小卉突然没头脑来了一句：“卫同学，你是不是喜欢男生啊。”
卫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小卉连忙摆手道：“我瞎猜的，你别怪我。”
因为确实让她说中的缘故，卫阑倒是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意思，大方承认道：“你猜对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小卉语气微微得意，说道：“我觉得我一直有gay达，看这个就没出过错。”
卫阑倒是不信这个，笑道：“你是看我会做饭，觉得不像普通直男吧。”
小卉坚定摇头道：“这只是一个判断依据，倒不是全部，就像我看童老师也喜欢男生，刚才还以为你俩是一对儿呢。”
卫阑惊讶地眨眨眼，小卉短短一句话竟然让他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
“我猜的，你不信可以再核实一下。”小卉又低下头。
这时童烺洗完澡推门出来，看见两人凑得很近在说话，于是笑道：“说什么呢？”
说你是gay。
卫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敢说，说道：“没什么，交流一下作业。”
一直等到十一点过半，小卉妈妈才急匆匆跑来接走孩子，对童烺和卫阑一顿感谢。
可能是刚才那番话的缘故，小卉也没有刚来那么自闭了，临走时候朝着两人摆摆手，说道：“谢谢，明天见童老师，明天见卫同学。”
童烺打着呵欠关上门，注意到卫阑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么了？”童烺问道。
“鬼精鬼精的丫头。”卫阑评价道。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卫阑站起身往宋小卉的座位上看了一眼，大家都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只有小卉自己慢慢收拾好书包，坐在位置上沉默不语。
卫阑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从前的自己，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孤零零的像根野草。
高烨从他身边跑过，笑道：“明天见阑哥。”
“明天见。”卫阑笑笑，朝着小卉走过去。
“走吧，小卉，回家。”
童烺又有工作要忙，于是嘱咐卫阑和小卉自己回家。小卉已经没有那么怕生，跟卫阑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还挺愿意说话。
“小卉，你怎么觉得童老师也喜欢男生呢？”卫阑问道。
小卉摆摆手，“直觉。”
回到家后，卫阑拿出钥匙推开门，小卉指着门后的衣服问道：“这件机车服是你的还是童老师的？”
卫阑道：“童老师的。”
小卉又问：“他为什么从来都不穿？”
卫阑卡了一下，想想童烺自从上次在小弯胡同来接他的时候穿着比较酷帅以外，还真都是一副乖乖的扮相，这件衣服挂在门后很久也没再穿过。
“不知道。”卫阑很老实地回答她。
写了一会儿作业，卫阑接到童烺的电话。
“怎么了童老师？”卫阑问道。
童烺道：“小阑，麻烦你个事儿，去楼下画室帮我找份文件，装在粉文件夹里，放在哪忘了，找到以后拍给我。”
“行。”卫阑起身就要下楼。
没想到小卉也放下笔，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宋小卉这个丫头莫名其妙跟卫阑挺亲密的，可能是知道他喜欢男生以后把他当成好闺蜜了。
卫阑没拒绝，带着小卉从逃生梯来到楼下的玻璃画室，卫阑很少来这里，因为还没到暑假集训时间的缘故，平时童烺也不怎么用。
“找个粉色文件夹，放在哪里都有可能。”卫阑打开门，对小卉说。
两人进去以后就在一排排画架之间翻找，画室的东西多得很，一时间寻找难度也很大。
卫阑很快找到文件夹，给童烺拍了照片，正准备招呼小卉离开，就看见小卉抬头看着墙上的一幅画看了半天。
“这是童老师画的吗？”小卉指了指墙上一副油画。色调偏深色暗黑系，画得挺帅的。
“是。”卫阑随口答道，“好像是童烺最满意的一幅画，就一直挂在外面了。”
小卉唉了一声，“你觉不觉得童老师很奇怪啊？”
“此话怎讲？”卫阑抬起头来也看向那幅画。
小卉分析得头头是道，“童老师身上的风格太割裂了，反而给人一种很假的感觉。”
卫阑挑眉，表示不理解。
小卉接着分析道：“举个例子吧，一个人的身上可以同时出现可爱和酷帅两种风格，这绝对不冲突，甚至还可以有更多的风格融入其中，没错吧。”
卫阑点头，“没错，就像我系上围裙可以做饭，摘下围裙可以打架。”
小卉道：“你想想你跟童老师相处的这段时间，他有表现出除了‘好学生’以外的特质吗？”
听完小卉一番话，卫阑陷入沉思，仔细想想这段时间的相处，好像确实没有，童烺到底是什么性格，其实并不明显。
“小卉大师，我悟了。”卫阑对小卉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向您请教一下相关问题吗？”
小卉道：“可以，你先告诉我童老师以前的生活经历吧，大部分人的阴影都来自于童年。”
卫阑于是把童烺这么多年扮演宣淑亲儿子的事情简要说了。
小卉想了想，认真道：“这也说得通了，少年时期是人性格和自身判断形成的时期，而童老师在这个阶段却一直在扮演别人，再加上宣淑的折磨，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讨好型的人格，童老师担心别人不喜欢他，所以只敢刻意露出身上‘乖巧’的一面，把自己其他喜好藏起来，换句话说，他始终戴着面具生活。”
卫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刚来童烺家住的时候，童烺就问过他，“你喜欢我吗？”，不久前的班级聚会上，他也曾经问过同学们，“你们喜欢我吗？”
童烺很在意其他人对他的评价，或许是因为自身认知的缺乏。
小卉见他不语，又道：“要解决这个其实也挺简单的，你先试试把童老师的面具摘下来，让他知道无论他什么样子都有人会喜欢他，渐渐让他明白，值得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什么刻意营造的风格。”
“小卉大师，你真的太强了。”卫阑豁然开朗，小卉平时看起来闷闷的又自闭，没想到看起问题来却如此透彻。
小卉摆摆手，说道：我只是因为自己家庭的缘故，对这些问题比较敏感，童老师是个大好人，大家都看得出来，所以我也很愿意提醒你一句。”
卫阑拉过小卉，说道：“还有一个问题，童老师因为童年的缘故好像缺乏对生活积极一面的感知，你别看他每天笑得开心，一到动笔画画的时候脑子就空了。”
小卉点头表示理解，“那是因为童老师其实不会生活，他对生活的感知是很刻意的，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他很难觉察出生活的复杂和矛盾。”
“你要是想解决这个问题，就试试教他生活，让他换一个角度看问题。”
卫阑已经想让小卉大师收他为徒了，长久以来困扰在童烺身上的问题被她三两句分析明白，实在是强。
“哦对了，我可以叫你阑哥吗，我看张晓亮他们都这么叫。”小卉犹豫一下，小声问道。
“当然。”卫阑莞尔一笑，“你想叫什么都行。”
自从小卉跟他分析过童烺的性格缺陷以后，卫阑一直在有意无意想着这件事，他决定先从帮助童烺找到生活乐趣开始着手。
于是星期六一大早上，童老师就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干嘛！”童烺迷迷糊糊，又翻身想继续睡。
“起来了童老师，陪我去买菜。”卫阑坚持叫醒他。
“啊！”童烺心不甘情不愿，架不住他一直敲门，满脸怨气的起了床。
平时两人买菜要不就是放学后顺路买好，周末童烺要睡懒觉，就是卫阑自己早上去买，今天倒是破天荒两人大早上一起逛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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