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阑揽住童烺的肩膀,“最对不起的就是童烺,当年你既然没钱为什么还要领养他,领养回去扔给半疯的宣淑就不管了,拿他好好的一个人当你们死去儿子的替代品,害得他不能笑不能闹,你们的儿子喜欢画画,他就也得学美术,非得替你们的儿子活一辈子,凭什么?”
卫阑说完顿了顿,又指着自己,“还有我,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好吃懒做,我能拥有更好的学习环境,根本用不着从初中开始满C城的打工兼职挣钱,回家以后还要给你们全家洗衣烧水做饭,听着你一句一句骂野种。”
童烺转过脸,脑门抵在卫阑肩膀上闭着眼,童焰点燃一支烟默默抽着。只有童道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孤立无援,谁也不愿意帮他说一句话。
“到今天你还不明白吗,我们这些人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为你童道华又懒又蠢造成的,你既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只是一个缩在又黑又脏的小弯胡同不停吸血的臭虫。”卫阑冷冷看着童道华。
苦难三言两语就能说完,放在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是一段不可磨灭的辛酸往事。
童焰掐灭烟,拎包站起身,“好了,我没功夫跟你们在这耽误,正好宣淑已经死了,我也不会再回小弯胡同了,等童道华死了再叫我吧。”
童道华刚想开口骂声晦气,卫阑也拉着童烺要走,临走时候回头说:“宣淑的后事料理完我们也不会再回小弯胡同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警察局的门推开又合上,凌晨的寒风吹得童道华一哆嗦,黑夜放鞭炮的人都没有了,外面静得吓人。
这种骇人的安静一直持续到童道华颤颤巍巍回到小弯胡同,他打开灯,屋里空无一人。
明明是孩子们被逼着离开了家,现在却只有他一个孤家寡人,大过年坐在空荡的客厅里发呆。寒风怒号,了无生气。
活到这个岁数,竟然只剩下自己。
活该。
第四十九章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童烺抬头看了看天,漆黑阴森,路上没有一个人,万家灯火都在庆祝团圆的新年,大过年在警察局团聚,也只有童家人能干出来。
卫阑走在他身后,伸出胳膊拉住他的衣袖,将人拽进怀里。
“很难过吗?”卫阑低声问。
童烺靠在他肩膀,呆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知道唉,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宣淑折磨我这么多年,可她真的就这么死了,死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自己该难过还是该庆幸。”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白雪落在两人头发上,很快化成水。
卫阑伸出手替童烺紧了紧围巾,然后说:“走吧,我们先回家。”
原本两人的计划是看完宣淑回家煮盘热乎乎的饺子,吃完了再一起窝在沙发看春晚吃零食,他们都没过过一个热闹年,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年夜饭。
原本是最期待的一次春节。
原本的原本,一切都很温馨完美。
现在却在凌晨三点的黑夜中顶着风雪走在路上。
“饿了吧,回去给你煮点饺子吃?”卫阑走在童烺前面,替他挡着迎面吹来的风。
“好。”童烺回答的很闷,兴致不高。
回到车上关上门,卫阑伸手把车内暖风开到最大,童烺没着急开车,手冻僵了,得暖暖手。
车上的电子表显示凌晨四点。
砰一声,远处的天空炸开一团烟火,短暂照亮两人的脸,寂静的夜里突然有这么一声动静,把卫阑吓了一跳,下意识说了一句操。
童烺愣了愣,趴在方向盘上笑起来。
“笑什么?”卫阑无奈,“心情好点了?”
童烺看向他,眼底仍是笑意,慢慢开口道:“小阑,以前的我总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童烺抬起脸,靠在座椅上,眼神迷茫。
“美好的家庭、快乐的童年、轻松的生活,这些别人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有。”
“甚至连好好过一个年都是奢望。”
童老师语气很轻,半是叹息,半是感慨,卫阑偏过脸看着他,借着仪表盘那一点光,能看到他眼底的失落。
“可是刚才看见身边坐着的你,突然就好多了。”童烺转过脸与他对视,笑着说:“有你在,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了。”
卫阑也笑了,说一句“矫情。”
但他还是高兴,高兴自己的存在能够治愈童烺。童烺替他说了想说的话,对于卫阑来讲童烺的存在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都是生来孤独的人,有时候想想自己过的s1b日子都得骂一句生活真tm难,但是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和寒冷的雪夜,身边还能坐着彼此相陪,也真心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我还有你,足够了。
童烺发动车子,卫阑看向窗外,这是一座破败的小城,急速后退的景色谈不上美感,只觉得萧索荒凉。
卫阑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对童烺说:“虽然发生了这些事情,但我还是想说,新年快乐,童老师。”
“新年快乐。”童烺弯起眼睛,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希望新的一年我们俩万事顺利。”
“希望你高考顺利,能顺利考上A市大学。”
回到家之后两人又饥又寒,脚在雪地里冻得毫无知觉,卫阑让童烺先去洗个热水澡驱寒,自己钻进厨房把下午包好的饺子煮熟。
童烺擦着头发出来就闻到一股子香味,这才发现自己饿得前心贴后背。
“来吃饭。”卫阑摆好醋和饺子。
吃饭时候聊到宣淑的身后事,卫阑问童烺打算怎么办。
童烺说:“我不打算亲自回去操办了,看见童道华就烦,我打算直接给童道华一点钱作为我的心意,他要是有良心就给宣淑好好挑一块墓地,没有良心的话就随便他吧,爱怎么花怎么花,我不会再给他一分钱了。”
“挺好的。”卫阑顿了顿,又问:“你现在钱还够用吗,前一阵宣淑去医院花了不少钱吧?”
“差……差不多吧。”童烺回答得很含糊,“大不了我找林简先借一点钱,等开学了我再多找几份兼职。”
卫阑闻言起身回到房间,一会儿拿着自己的银行卡走出来,放在童烺面前。
“这里面有我以前攒的钱,加上这段时间出版社给的稿费,差不多有四千,你拿去用吧,密码我生日。”
童烺把卡推回来,连忙拒绝,“不用,你的钱留着上大学用吧,我……”
“让你拿着就拿着。”卫阑打断他的话,“我上大学以后还能兼职,现在我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你拿着花吧,下学期开学以后任务更紧,你哪里有时间再找兼职?”
“好吧。”童烺纠结一会,还是收下了,“谢谢你。”
“跟我说什么谢。”卫阑乐了,“我先去洗澡了,你慢慢吃,多吃点,不够我再煮。”
那张卡对于卫阑来说很宝贝,长久以来他一直把自己存下的钱当成逃离小弯胡同的筹码,筹码越多越有安全感。不过现在就算全部给童烺也不心疼,一来他现在已经离开小弯胡同,不需要依靠钱来得到安全感;二来,自从他在作文杯获奖后请他撰稿的出版社纷至沓来,赚点小钱对他来说不是难事,甚至能有一小部分固定的收入,因此可以拿给童烺解决燃眉之急。
三来,童烺花他的钱当然没关系,他非常乐意。
收拾好一切已经快要早上六点,两人困得受不了,打算补个觉。
卫阑靠在门边看着童烺铺床,问道:“需要我来陪你睡觉吗?”
他怕宣淑惨烈的死状惹得童烺害怕。
“需要。”童烺头都没抬,果断回答。
卫阑笑了笑,回房抱来枕头摆在童烺旁边。
“睡吧。”卫阑刚躺下,就觉得困意缠着全身。
童烺迷迷糊糊拉住他的手,说了一句什么,卫阑也没听清,两人累得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
窗外天刚蒙蒙亮。
第五十章
童老师给童道华转过去两千元作为宣淑的丧葬费,然后便删除了童道华的联系方式,宣淑死了,他们不需要再有任何沟通。
过完年学校很快开学,卫阑和童烺又忙碌起来。还有不到半年就高考,整个高三都陷入浮躁和害怕并存的状态,高考冲刺到现在大部分学生已经疲倦,厌倦了一日日的默写、背诵和考试,却又不敢不做。
卷子流水一样发下来,每天高烨和张晓亮的座位上都下不去脚,书本堆了一人高。用张晓亮同学夸张的形容就是:每次都在卷子的海洋里遨游一阵才能找到座位。
卫阑比他们更有条理,做完的卷子按照科目理好,但仍然堆了一整个窗台。
大家都很忙碌,气氛越来越紧张。
每天晚上童烺都会考卫阑背书,卫阑记性是不错,但也架不住六七页的长篇大论。
凌晨一两点,卫同学背得神志不清。
“文艺复兴的意义有推动……”
停了一会儿。
“啊啊啊。”卫阑终于崩溃,一头埋在童老师肩膀上。
“慢慢想。”童烺笑着说。
卫阑深吸一口气,好像童烺是什么续命的丹药。
“想起来了,推动了古典主义的发展。”
吸一吸童老师果然管用。
这么日复一日的苦读,夏季学期已经过半,还剩下两个月就高考了。
就在一天,卫国辉突然找上童烺,通过加微信的方式。
童烺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看见好友申请,愣了一会儿才点击通过。
爷很酷:?
卫国辉回复:是童烺吧,我还是想跟你谈一下卫阑抚养权的问题。
爷很酷:卫阑已经18岁了,不需要被任何人抚养,你没必要跟我谈
又过了一会儿,卫国辉才回复:卫阑确实已经在法律上成年了,但是我提出带他离开C城接受更好的教育被他拒绝,我认为很大程度上是你的原因,如果你愿意劝服卫阑来我身边生活,我会给你相应的好处。
他发过来一张图片,正是童烺之前投稿没过的省内画展。
卫国辉:我可以运作关系让你的画参与展出,这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怎么样,考虑一下吗?
童烺乐了一会儿,跟卫国辉这种人气都懒得生。
爷很酷:有一个问题啊,你凭什么认为卫阑不愿意跟你生活是因为我从中作梗,而不是因为讨厌你这个亲生父亲呢。
爷很酷:小阑跟着童焰四处奔波,居无定所的时候你在哪,他被童道华吸血要钱的时候你在哪,他靠自己得到作文杯比赛特等奖,还要被你搅和得一团糟,你不觉得自己很讨厌吗?
爷很酷:当初抛妻弃子的是你,现在没儿子继承公司又回来找卫阑的也是你,你把小阑当什么了?你的工具?你的附属品?挥之即来抛之即去?
说完这些,童烺也不管卫国辉的回复,直接点击删除,赠送对方一个红色感叹号。
放下手机,童烺倒觉得卫国辉真是可怜,半生折腾到现在除了钱一无所有。相比之下,自己虽然是个岌岌无名的穷画家,却过得很幸福。
什么都是相对的,拥有的同时必然失去,人生始终在选择。
又过了几天,晚自习结束后卫阑和童烺回家已是深夜。卫阑边走边低头背书,朝童老师伸出一只手。
“童老师,拉着我走。”卫阑语气好像在撒娇。
“给你带沟里去。”童烺无奈,但还是牵住他的手。
“马上就背完了嘛。”卫阑头也不抬。
快走到家门口,童烺往正要拐弯,余光瞥见巷子里攒动的几个黑影,正在往他们住的画室靠近。
童烺眯起眼睛,想了想说:“小阑,你先回家,我在外面打个电话。”
卫阑迷茫抬起头,合上书,不疑有他,说了声哦就自己上楼了。
童烺看着二楼灯光亮起,才点燃一支烟叼着,转身走进巷子。
“什么人?”他刚开口,就感觉后背一阵风裹着力道朝他脑后袭来。
“操。”童烺堪堪闪过,还好反应快。
他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另外的方向也有人朝他靠近,童烺只好退到巷子边,背靠墙壁,借着淡淡的月光数清楚面前一共三个人。
童老师掸掸烟灰,冷冷问道:“混哪的?”
对面不回答,拳头呼一下挥过来,童烺抬起手想接,却被震得手臂一酸,剩下两人也不含糊,飞起一脚踹在他小腿肚子上,童烺吃痛,险些跪下。
这帮人来头不小,跟C城内小打小闹的混混不一样,出手就是专业的。
对方仍旧不打算收手,又抬起一脚踹上童烺的小腹,其余两人出拳,从头顶一拳一拳砸下来。
童烺明白自己不是专业的对手,只好优先护住脑袋,靠在墙边躲闪。
又是一拳打在童烺下颌,嘴里瞬间一股铁锈味,童烺抬手蹭了蹭,摸到一手血。
“我说,欺负人有意思吗?”童烺靠着墙直起身,觉得浑身都痛,手臂刚才被折了一下,又酸又软。
远处缓缓走来一人,西装革履,在童烺面前站定脚步。
“是你啊。”童烺看清来人倒是明白过来,”好大的手笔,雇专业打手。”
卫国辉嘴角含笑,用他惯有的虚伪说:“小小惩罚,还请童老师不介意。”
童烺本想再点一支烟,刚动动胳膊,疼得抽一口气,只好作罢,于是冷笑道:“怎么,前几天利诱我没用,现在改威逼了?”
“我调查你调查的很清楚,”卫国辉语气中带着自己为是,“高中时候打架很厉害,C城小混混界都听说过你,卫阑高中后巷抢劫的人也是你一个人收拾好送到警察局,不雇专业人士还真不一定降得住你。”
童烺听笑了,扯得伤口一阵疼,很中二地说道:“那你既然调查过我,知不知道爷当年打架的时候玩得是命啊,我会怕你这点威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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