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医院,卫阑挂好号等在外面时,意识隐隐有些模糊。
他紧闭着眼睛等在诊室外面,恍惚间好像听到护士走过来叫了他几声,自己兜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听声音是微信视频,这个时间会给他打视频电话的只有童烺。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力气睁开眼处理这些事情。
童烺拨打完视频电话没人接,倒也不着急,卫阑有时候实在忙不开,等看见消息的时候就会打回来,于是他又在画室里坐了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卫阑的回信果然来了,不过不是视频电话,而是语音电话。
“喂,刚才在忙什么呢,也不接视频?”童烺问。
卫阑那边声音不大,笑了笑回答:“嗯,临时写一份材料,没看手机。”
“圣诞节还这么忙啊,求求你了让自己歇会儿吧。”童烺无奈。
“年底事情很多,学校还有期末考试,没办法。”
童烺耳朵很灵,听到卫阑那边有女生说话,还有轮子滑动的声音。
“你在哪呢,背景音很嘈杂啊。”童烺疑惑,“开视频看看。”
卫阑低声笑了笑,声音懒懒,“怎么了,查岗吗童老师。”
“不是,我没有。”童烺有些窘迫,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活像个查岗的小媳妇。
“我在寝室呢,可能是室友看电视剧的声音吧。”卫阑打发他,“好了,我还有得忙呢先挂了哈。”
“好,拜拜。”
童烺挂断电话,坐在画室里发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卫阑从来没有跟他打过语音电话,而且刚才的说辞明显就是搪塞,室友看电视剧的声音哪可能这么真切。
于是他还是拨通了孟楠的电话。
孟楠立刻出卖队友,说道:“啊,童老师你别急啊,阑哥他应该是在医院吧,刚才胃病犯了。”
“胃病?”童烺皱眉,“他怎么会有胃病,什么时候的事?”
“就最近一个月吧,你也知道他们报社忙起来跟没头苍蝇似的,三顿饭有两顿都吃不上,半夜还得赶稿子,铁打的胃也扛不住,更何况阑哥工作起来不要命,你先别担心了童老师,我一会儿就去医院照顾他。”孟楠刚说完,童烺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卫阑正躺在医院输液,相比刚才的绞痛已经好多了,只是仍然在疼,于是蜷缩起身子缩在被子里,怀里抱着护士给他的暖水袋。
他的电话重新想起,还是童烺。
“怎么了童老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精神些。
“开视频。”童烺只说了三个字。
“干嘛啊,我在忙唉。”卫阑笑了笑。
“在医院忙?”童烺好像很生气,甚至冷笑了一声。
卫阑愣了愣,才又笑道:“童老师明察秋毫啊,没事小毛病,人吃五谷杂粮哪能……”
“卫阑。”童烺打断他的话,“你别跟我嘻嘻哈哈的,为什么要骗我?”
一向温柔的童老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把卫阑唬得竟一时间没敢说话,他静静的听着那头童烺因为生气而粗重的喘息声,一时间像犯错误的孩子想给自己找个借口,却一时语塞不知从何狡辩。
“怕你担心。”于是他只好乖乖解释,又赶紧补充一句,“确实是小毛病,真的没事。”
童烺气笑了,音调都比平日高,“你何必呢,为什么不会好好休息,为什么要同时上学还要兼顾A市报社,为什么不能少做一些工作,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身体搞垮。”
他一连几句为什么,卫阑只想回答那句“你何必呢”。
因为想赶紧在A市落地生根,因为想赶紧挣到钱租到房子把你从C城接过来,因为想带你摆脱童道华,因为想和你住在一起,因为想带你看一看不一样的人生。
这些原因都在他心里,不说出来,彼此也心知肚明。
童烺语气很重,他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么多,真的,我拥有什么样的人生都跟你没有关系,我就算一辈子烂在小弯胡同里,一辈子被童道华那个老东西吸血到死,我都不需要你拼了命的拉着我,你听明白了吗?”
卫阑握着电话,忽然觉得满身疲倦。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逼着自己向前不断地跑,生怕慢一点就被拖进泥里,再也爬不出来。所以他在赵姨店里凌晨就要起来进货的时候不觉得累,他满C城的跑打好几份工赚钱的时候不觉得累,他在书桌前奋战到深夜备考的时候不觉得累,他被赵确折磨,跟着A市报社跑东跑西的时候不觉得累。
他有自己的信念,也有想保护的人。
可是就在刚刚,那个人对他说,这一切都没必要。
捧在手里讨好一样要送给那人的真心,碎成一地狼藉。
其实卫阑这么拼不全是因为童烺,他有自己的追寻,但是童烺的确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份,也是在无数忙碌的日夜中支撑他无怨无悔不知疲倦走下去的动力。
他最终也只是选择自己弯下腰,把碎了的心收拾收拾,然后重新捧起来。
童烺软了语气,慌忙说:“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阑很浅的嗯了一声,满是倦意地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护士催我休息了,晚安。”
“我……”童烺还想说些什么,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童老师举着手机,听筒传来忙音,他不知所措呆站在画室里,一颗心半苦不苦地悬着,又慌又乱。
听见卫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童烺一瞬间气急败坏,对他的担心胜过全部。不过脑子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伤人的利器。现在一刀子捅出去,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言语最伤人。
他今天才懂这句话。
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童烺捂住脸,抓着刘海蹲坐在地上,眼泪竟然在那一瞬间止不住的流。
第五十七章
挂断电话后卫阑只有两个字:心累。
于是他索性手机关机,关机前看见童烺给他发的微信。犹豫片刻,还是没有点开,而是直接滑动屏幕关机。
手机黑屏以后,他透过屏幕反光看到自己憔悴的脸。
“丑死了。”他吐槽一句,把手机扔向一边。
童烺看着石沉大海的消息,明白小崽子是生气了,而且哄不好的那种。
他只好再次打通孟楠的电话,问清楚卫阑所在的医院和病房号。
半夜,林简打着呵欠从楼上下来,扔给童老师车钥匙。
“你干嘛啊?”林简问,“大半夜借车要去哪?”
童老师匆匆忙忙钻进车里,苦笑一下说:“崽子生气了,开车去哄哄。”
圣诞夜的第二天早晨,在生物钟的准时唤醒下,卫阑睁开眼,看着医院的天花板还反应了一阵,才想起昨晚的事情。
目光一转,他看见童烺坐在他床边,顶着一圈青黑的眼圈,垂眼看着他。
卫阑别过脸去。
“我错了。”童烺第一句话就是认错。
卫阑仍旧不理他。
于是童老师只好继续忏悔,“我只是听你说得胃病太着急了,一时间气狠了才说这话的,没过脑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爱惜身体,好好享受大学生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未来在奋斗,但是不管怎么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对不对?”
童老师循循善诱,小崽子就是不理他,甚至还闭上眼睛装没听见。
“我错了,真的。”童老师投降了,握住卫阑的手,轻晃着求他原谅。“我真的很需要你的。”
“我还等着你来救我呢。”
过了很久,卫阑才转过脸来,“昨晚开车过来的?”
“嗯。”小崽子终于舍得跟他说句话,童老师很高兴。
“开九个小时的夜路,道路交通安全法学到哪里去了,不知道这是疲劳驾驶吗?”卫阑说。
童烺:……
“我没有怪你,只是有点伤心而已。”卫阑到底不是咄咄逼人的人,生气都气不了多长时间,看见童老师青黑的眼圈心就先软了一大半,“其实你说得对,我是什么身份啊,还想不自量力干涉你的未来。”
卫阑自嘲一笑。
童烺沉默不语,这是他们之间永远绕不开的话题。
卫阑有时候庆幸自己还算是个成熟清醒的主儿,没在高中时期就跟童烺表明心意,否则二人就得一直这么不尴不尬的生活很长时间。
“陪我睡一会儿。”卫阑往床边挪了挪,给童烺空出一块地方。“今天也别急着回C城了,养好精神再开车回去。”
童烺从善如流躺在他身边,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背对背,他们靠在彼此的后背上,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却拒绝一次对视。
对视即是心动。
他们不敢。
早上六点的医院喧嚣吵闹,家属匆忙在楼道奔跑,留下吵闹的脚步声,早饭餐车推过来叮叮当当的打饭声,人们聊天的声音渐渐变大,他们谈论着柴米油盐,谈论着今日天气,谈论生的希望,谈论虚无缥缈的未来,却拒绝谈论近在眼前的现实。
“对不起。”童烺沉默良久,最后也只能说出这句话。
卫阑没有回头。
他说:“算了。”
圣诞节后到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卫阑和童烺的联系更少了,一部分的原因当然是学业繁忙,另一部分的原因,童烺也心知肚明,归根结底大概就是那句“算了”。
他总会想到那天,少年背对着他。他们的故事走到最后,只剩下轻描淡写一句算了。
他没有去联系过宋小卉,心结在他自己,求助多少人都没有用。
童烺一直不明白自己的性向,高中时候懵懵懂懂觉得对女生没有兴趣,却被男生群体归为异类,长期的孤立和欺负让他彻底断绝了少年时代的幻想,这些年除了跟林简做了朋友,其他时候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他知道承认自己性向的与众不同会是多大的挑战,社会认知看似包容,实则狭窄的令人窒息。
一月中旬的时候,他和卫阑通电话,才刚刚聊了五分钟,卫阑突然说:“不说了童老师,丹丹找我吃饭去了。”
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这个“丹丹”最近的出镜率很高,经常在卫阑和童烺的聊天里出现,不是约卫阑去图书馆,就是约他一起吃午饭,两人一周得有五天都腻在一起。
童老师不清楚这是何方神圣,卫阑说只是同专业认识的同学。
童烺像个孤寡老人举着挂断的电话发呆好久,看见沙发边搭着卫阑送给他的围巾。一向好脾气的他却突然心头火起,越看越气,抓起围巾向远处扔去。
“渣男!”
围巾撞到电视墙上,软趴趴躺在地上。
他晚饭也没吃,坐在沙发上暴躁的刷手机,越刷越烦躁,终于还是拨通了小卉的电话。
他和小卉东扯西扯,话题甚至一度跑到关心小卉宿舍楼下的野猫身体状况,终于才在小卉忍无可忍问他到底有什么事的时候,轻飘飘又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你知不知道你阑哥和那什么丹丹是怎么回事啊?”
小卉笑了笑,说道:“不清楚唉,好像是阑哥的朋友吧,阑哥挺喜欢他的,唉随便了,阑哥那个长相颜值和能力的人,在大学不谈一场恋爱我才觉得奇怪吧。”
一句话说完,她又杀人诛心,补刀一句:“放心啦童老师,阑哥喜欢谁也会带回来给你看看的,你不喜欢的他也不会谈下去的。”
童老师像被一道雷劈中,呆坐在沙发上,连小卉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都不知道。
终于熬到寒假,童老师一日一日在家如同弃妇一样苦熬,终于熬到卫阑放寒假的时间,他正欢天喜地置办年货收拾家里,却接到卫阑的电话。
“对不起啊童老师,A市报社临时要我去X省跟跑一个项目,大概还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你放心,我一定能在年三十以前赶回来跟你过年。”
于是童烺又陷入苦苦的等待,他拒绝了林简出去玩的邀请,一个人窝在家里宅着,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卫阑飞去X省了,离C城十万八千里。
从前卫阑在A市上学,离他也有九个小时的车程,到底是同省,想想九个小时开车一晚上也就到了。
就好像这人还一直在自己身边似的。
突然有一天卫阑走了,离他好远好远,远到两个省份在地图上用尺子量都要伸出五六厘米的距离才能勉强碰到,远到两个地方甚至有着完全不同的气候。
年三十的前一天,童烺的手机出了点毛病,充上电以后怎么也没法开机,只好一个人裹着衣服出去找维修点。年前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关门,走了几条街,才终于在一个老板即将关上卷帘门之前拦下他,递了一支烟说了好话,老板才同意帮他看看。
童烺把手机递过去,点燃一支烟坐在店外等。
C城的冬天很难熬,今年尤其,走在路上冷到手都伸不出来。
“小兄弟,你这个手机壳后面还夹着几张画呢,你先自己拿着,我怕给你弄丢了。”老板在里屋喊他。
于是童烺起身进去,拿过那几张放久了有些脆弱的画纸。
都是卫阑。
卫阑低头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
卫阑站在超市的人群里手拿塑料袋挑选菜的样子。
卫阑坐在画室当模特的样子。
画中的那人从很久以前就在教他好好生活,从很久以前就答应带他走出小弯胡同的阴影。
童烺有些恍惚,心底好像被人狠狠剜去一块,空,还疼。
“小兄弟,你这个手机吊坠也有点旧了,我刚才一扯就掉了,给你扔了我送你个新的吧。”老板举着那朵破破烂烂的水仙花吊坠,朝他说道。
“不行,这个对我很重要。”童烺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拿过吊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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