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进入云霞洞的南宫玉,周君之看着云霞洞的大门再次关闭,心中也不知几分感慨,更不知与这位亦师亦父的师父,什么时候还能再相见。
到底悲秋伤怀对今天的周君之来说也没有太大作用,安排好上清宫中的事务,南宫玉便起身回自己的住处了。
“大师兄,您的信。”
刚出了上清宫,一个小道童便将举着一封信,有模有样、规规矩矩地将信件交给他。周君之答谢一声,看了看信封上熟悉的印记,又看了看这个满脸稚嫩的孩子,不免道:“你今年多大了。”
小道童没想到这位尊敬的大师兄会询问自己事情,稚嫩的小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挺直了小腰板自豪道:“回大师兄的话,我今年七岁了!”他一脸的天真烂漫,惹得周君之也驱散了心中的积分阴霾,将信收好后又道谢,还不忘了叮嘱一句“好好修炼”。
小道童眼睛里面都开了花,点头如拌蒜,浑身都充满了活力。他又同周君之应了一声,恭敬地行礼道谢,迈着活力四射的步伐去给别的师兄送信去了。
乾元观去年又进行了一次山下大招,这约莫就是当时收进来的外门弟子。
当年内门弟子的选拔比试,因为红莲教的事情出了差错,后来又遇上崔知明叛逃一时,因此耽误了许久。直到第二年,皇家才重新允许乾元观进行一次内门弟子的选拔。而在此之前,乾元观也做了一件大事。
——请辞了大部分不合资质的内门弟子,这其中包括了不少皇亲国戚的子弟。
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帝甚至急得连夜招南宫玉进宫问话。可南宫玉别看平日里病恹恹的,被皇帝问话的时候据说态度强硬,甚至还有不少人看到南宫玉身上的神迹,就连皇帝都为之震慑。一时间,皇帝问责不成反被南宫玉压了一头,国教的名声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兴盛了。
那之后,朝堂中即便再有人反对,皇帝对乾元观的态度也变得模棱两可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不合资质的内门弟子回了家,皇亲国戚们无可奈何,皇帝等着风波一过,这才又准许了乾元观再举行一次内门弟子的选拔。
没有了红莲教,没有了崔知明,这次选拔很是成功,甚至有长老看中了弟子而收至麾下。一时间,江湖中对乾元观的质疑和不满的声音也没有了。
可也不是全然没有,比如,玄教。
当年柳江清执意脱离乾元观并创造新的武学,如今这门武学已经大乘,并吸引了数量众多的弟子。柳江清本人似乎也有意同乾元观叫板,这些年来甚至叫嚣着要取代乾元观成为国教,态度很是嚣张。
周君之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只是事情暂时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乾元观与玄教的恩怨,暂时还属于江湖恩怨,平日里弟子们虽然多有矛盾,却也不至于大动干戈,周君之对此的态度便也是友好防范、友好交流,两派目前倒也算是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不过这种平和,似乎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周君之回到住所的时候,岳以观已经在等他。这位乾元观二师兄脸上有些疲惫,似乎刚刚处理完一件大事似的,瞧见周君之回来,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观主闭关了?”
周君之点了点头,道:“那件事你查完了?有什么线索?”
周君之所说的事情,是前些日子乾元观出现了不明人士的事情。这些不明人士趁着夜色潜入乾元观,目标似乎有意上清宫,却并未真的前往。他们在徘徊的时候被巡夜弟子发现,巡夜弟子追赶不急,被他们逃跑了。
因是针对上清宫,周君之也不敢怠慢,岳以观更是主动请缨前往调查这件事,更因如此,如今上清宫和云霞洞的守备可谓森严。
听见周君之的询问,岳以观脸色有些不好的从怀中拿出一枚东西来。这东西像是金属做成的耳环或是挂饰,只是上面地挂扣遗失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落下来的。可虽然不知出处,这挂饰上明显的不属于乾元观的花纹和图式,都显示着它的出身——
玄教。
一看到这个挂饰,周君之的脸色也不好了起来。他没说话,倒是岳以观有些愤懑道:“最近山下的铺子里,也经常出现玄教的人在传教。他们不仅传教,还总是会说一些乾元观的坏话。咱们的弟子也阻止过他们几次,动手动嘴都不少,这些人就跟苍蝇一样赶不走。”
周君之冷冷地看着这个挂饰,直到玄教与乾元观的那点表面的平和恐怕持续不了多久了,道:“如今观主师父已经闭关,他们若是想趁人之危也并不是没有可能。我们若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恐怕也会百密一疏。不如主动出击,让他们见识一下乾元观的实力。”
周君之这么一说,岳以观顿时明了,道:“师兄是要——”
周君之道:“你且去派几个人到山下,找到他们玄教的领头人同他们交涉。若是他们玄教有心,乾元观可以请他们玄教的人上山比武。”
这可是一件大事,皇家虽然不管,但或许会吸引来不少江湖中人。
岳以观点头明白了周君之的意思,他应了一声“我这就去安排”,言罢便辞别了周君子,离开了周君之的住处。
岳以观一走,周君之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忙活了这么久,他才终于有空坐下来喘一口气。
桌子上摆着不少还要处理的事务,各种书简信件显得有些杂乱,可唯独一顶发冠整整齐齐摆放在他桌子的一角,看来那块地方是独属于它的。它的形制虽然并不流行,看起来也并不精致,可上面并没有落灰,显然是主人极为喜爱之物。
看见了这发冠,周君之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怀中将小道童送来的信摸了出来,看着上面熟悉的花纹,心中更是升起一股暖意。
这是沈毓真寄来的信。
一别四载,沈毓真都没有回来。不过他的信倒是经常寄来,正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并没有忘记给周君之寄信。
沈毓真似乎有意隐瞒,信上除了收信人写上周君之的名字,通常不会写寄信人的名字,即便是有寄信人的名字,也经常是周君之不认识的陌生名字。可无名也没有关系,沈毓真会留下一个极有辨识度的花纹说明一切。
当然有时候,沈毓真也不会只是寄信。随信而来的,还有桃枝、枫叶、草编成的花环,或者一只小巧的匕首,一段精致的骨笛。这让沈毓真下山游历的生活,似乎变得更加多姿多彩来。
他会在春天折一支桃花,他会在夏天编一个花环,他也会秋天摘下一片枫叶,或许在哪个2深山老林中打一只野鸡,用他的翅膀琢磨出一根小巧的骨笛——他是不是会试验很多次,才能做出他所认为最完好的骨笛?
周君之不知道,可即便是这么想着,他都觉得一切是美好的。
所以沈毓真的信,便是最美好的。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可以放下糟心和繁重的观中事务,陷入一段甜美的文字里,透过单薄的纸笔,触摸沈毓真的灵魂。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所以今天也一样,他不自觉的温柔了目光,轻轻拆开了那封信。
信上依旧是熟悉的笔记,讲述着沈毓真最近的近况。
他说他最近遇见了一个玄教的人,这个人说了很多乾元观的妄言,他听不下去跟这人打了一架。他觉得这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有点人傻钱多,地主家的傻儿子的感觉。
并不同于只讲述自己的江湖趣事,这一次沈毓真在信的最后,提醒周君之要小心红莲教卷土重来。
当年红莲教教主韩部从乾元观秘境中逃走后,下落便一直不明,就连被红莲教救走的崔知明,这些年来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当然他中了那么深的毒,有人说他或许死了,也有人说他或许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无法出来见人了。
乾元观对红莲教的追讨这些年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可这红莲教就像是会隐秘的老鼠,就算乾元观掌握了一点线索,追过去的时候也通常是人去楼空。
再加上玄教近年来的骚扰不断,乾元观对红莲教的力度便也没有前些年那么大了。
可如今,沈毓真却在信中提到了这件事,这让周君之不免有些揪心起来。
他知道沈毓真向来不会说没用的提醒,就好像当年他一而再再而三提醒自己不要去做傻事。没有完全的把握,沈毓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能让沈毓真说出这种话,定然是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这线索或许并不明朗,沈毓真也不想打草惊蛇,因此才会这么说。
周君之当然相信沈毓真,因此他的表情也变得不那么轻松了起来。半晌,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决定,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再多仔细看看沈毓真的信,而是将它仔细收好,放到了一个锦盒之中。
这个锦盒中已经存了很多信件,它们都是沈毓真这四年来所寄的信件。
看着这厚厚的信件,周君之心中却忽然有了一种想法。
或许沈毓真快回来了。他这么想着。
第六十五章
乾元观主动找玄教应战,这在江湖上也是前所未闻的事情。一直以来,乾元观都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不可触犯的高贵感,主动惹事的行为几乎没有,因此当乾元观派人同玄教交涉的时候,也不免让这些嚣张的玄教弟子大为震惊。
或许是因为长老们大多不在,观主又已经闭关,如今观内主事的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里忍得了玄教的挑衅,因此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吧。
不过谁管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既然乾元观前来约战,玄教正乐意奉陪。
于是两方约战的事情一拍即合,定在了五日后乾元观的广场上。
与玄教约战一时顿时在乾元观上下传开了,近年来玄教对乾元观的嚣张过了头,再加上因为玄教弟子们的游走言说,当年柳江清脱离乾元观的事情已闹得人尽皆知。乾元观的弟子们对这位“白眼狼”柳教主早就恨得牙痒痒。如今正有这样好的一个机会,便是人人都不想放过。
一时间,如同雪花一般的请战帖源源不断地往周君之的面前递。不管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也不管资质水准如何,仿佛这乾元观上下,同仇敌忾都要出这口恶气。
这可苦恼了周君之,他本来事情就繁忙,如今看着桌子上这堆积如小山一样的请战帖,更是哭笑不得。
约战也不可能让全观弟子都来凑热闹,到底也是观战的人多,出战的人少。更何况是乾元观挑起的头,自然要选些实力不俗的弟子前去应战。如今观中长老只余白长老一人,周君之以乾元观大师兄和代观主的身份,自然不能应战,便只能让岳以观从中再挑选两三位作为此次约战的出战人。
当岳以观被周君之叫来的时候,看着桌子上这白花花的一堆,顿时也一个头两个大。
“这可真是——”岳以观一面看着这些请战帖,一面忍不住要评价一番这些人的资质。实际上,可以出战的人选岳以观自己早就心里有数。可或许是经了沈毓真那一遭,对于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外门弟子,乾元观如今也重视了起来。
岳以观一面看着,周君之则在旁边忙碌处理其他事务。两人没有说话,房间里也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候,岳以观却忽然疑惑一声,念出一个人名来。
“沈毓真?”
沈毓真不在观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周君之笔下一顿,漏出一个墨点来,仿佛听到这个名字心跳就能漏一拍似的,慌忙抬起头来看过去。
岳以观手上正拿着一封信,瞧见周君之看过来的目光,顿时明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将这封信递给了周君之。
想来是沈毓真寄来的信,同这些请战帖混在了一起。
可是,沈毓真极少会用自己的名字寄信。更何况前些日子,他刚刚寄来一封信。虽说久别相思,可到底修行为重,沈毓真也很少会这样频繁地给周君之写信。
周君之心中不免一凛,看着这熟悉的信封,心中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那些美好的旖旎便也烟消云散了。
他抿了抿唇,沉默地接过了岳以观手中的信。岳以观不知他两人之间的寄信习惯,只以为这是一封寻常的倾诉思念的信件,便也不便打扰,继续翻看那些请战帖起来。
只有周君之,捏着这封信像是捏着心中的不安,好一会儿,他也没有心思处理眼下的事务了,方才将这封信拆开了。
信封上确确实实写着沈毓真的名字,字迹也是周君之所熟悉的,再加上那熟悉的花纹,自然不可能造假。可这些越是熟悉,周君之心中越是忐忑,半晌,在让自己逐渐冷静下来后,周君之小心翼翼拆开了这封信。
相比起沈毓真曾经的信件,这封信的内容很短,可周君之看着,却不免皱起了眉头。半晌,他却将这封信放下,并没有收到珍藏信件的锦盒中,反而站起了身准备离开。
岳以观还苦苦在这些请战帖中挣扎,没想到周君之忽然起身,正疑惑看着他,却见周君之面色凝重,心中顿知不妙,忍不住开口便道:“师兄,怎么了?”
周君之却锁着眉,没有详细说明的意思,只是道了一句“我出去一下”,说着,便快步往外走去。
岳以观心中一阵敲鼓。沈毓真寄信过来明明是好事,为什么周君之却这副表情?难道沈毓真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看着周君之这个表情,岳以观心中也不免不安起来,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拿过周君之落在桌子上的那封信看了看。
这一看,他的表情也不免跟着凝重了起来。没有再理会手中这些请战帖,岳以观忙不迭追了出去。
可他到底是慢了一步,外面已经没有周君之的身影了。
直到周君之定然已经有所行动,岳以观不能坐以待毙,他没有犹豫,马上往折身往内门弟子所在的清风殿而去。
而周君之此时已经运起轻功,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沈毓真的信中已经明确指出,他最近发现了一些红莲教的踪迹,而这其中可能还有韩部的身影。当年韩部从妙法秘境逃出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秘境内。如今他们便想趁着玄教与乾元观比武的时机,重新潜入妙法秘境内。
这妙法秘境当年被红莲教破开,观主和众位长老后来又将秘境进行了两重加固,并且转换了秘境的入口,还在秘境周围加上了预防的警报措施,如果有人闯入,乾元观上下自然会听到警报的钟声。
因着这套防御措施,妙法秘境这些年来也算是相安无事。可既然沈毓真提到了,周君之便一定要重视起来。
如今,后山上可谓是人迹罕至。这里林木茂盛,就连那些曾经荒废的观宇,都在大自然的作用下显得更加破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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