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卫兵要是知道银甲卫兵这样想,大约亲卫军与护卫军本就紧张微妙的关系会再次雪上加霜。
瑞文特确实不知道弗瑞兹临时监狱还有这条规矩,但他也知道这所监狱有许多规则是并没有向外来者公布的。他咬了咬牙,面上不动声色,瑟缩地带着藤筐回到了区域中央。
在伊莱跳下洞壁的那天将瑞文特护在身后的青年外来者走上前去问道:“他们让你把这些东西带回来?”
“我们不能踏出界限,”瑞文特垂着头,他的头发是那种毛绒绒的暖金色,看上去就像温顺无害的小动物,“他们要我们把碎块堆在一起。”
青年外来者皱了皱眉,心里觉得这两个卫兵有点不懂变通,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目前是个阶下囚,并没有不满的权利。他环视一周,最终指着边缘一丛巨大瑰丽的水晶说道:“堆在那里可以吗?我帮你拿过去。”
瑞文特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点笑来。
“谢谢你,莱昂哥哥。”
名为莱昂的青年外来者叹了口气,揉了一把瑞文特的脑袋。瑞文特还没有成年,和他死去的妹妹差不多一个年纪,在他心里还是个需要呵护的小孩,谁知道现在却跟随着他们跨越这么长的距离艰难地来到了这里,不仅要经受认知被颠覆、信仰被质疑的苦痛,做的还是需要干体力活的囚犯。
世事弄人。
莱昂自己也深陷泥沼,实在做不了更多,只能温和地嘱托瑞文特:“你受伤了,休息一会儿吧。”
瑞文特一愣,含笑把伤了的手背在背后。
莱昂接过了瑞文特手中的藤筐,他一背过身去瑞文特的表情就变得莫名,瑞文特看了一眼那丛巨大的水晶,又看了两名依旧兢兢业业守在自己岗位上的卫兵,轻轻地啧了一声。
真麻烦,他握紧拳头,用指腹触碰凹凸不平的手心,疼痛的刺激让他清醒了一点,但他的手指依旧慢慢扯开了掌中刚刚愈合的伤口。
真是太麻烦了。
“瑞文特。”
声音从背后传来,惊得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的瑞文特差点把心脏吐出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狠意,但那狠意实在稍纵即逝,他眨眼间就换上那副瑟缩纯良的表情,转过头看是谁在唤自己的名字。再看见对方的脸的那一刹那,他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
怎么偏偏是这个人?
高挑的外来者杵着锄头,眼睛微眯,他把瑞文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略带怀疑地问道:“你刚刚去找那两个卫兵做什么?”
瑞文特不愿与他多说,短促地回答道:“藤筐满了。”
说完他就想走,却不料被一把拽住了手腕。
“藤筐满了?”高挑外来者微微拔高声音重复道,他偏着头看着瑞文特有些躲闪的眼睛,确信道,“藤筐确实满了,不过你在说谎。”
瑞文特简直想调动体内的魔力杀死这个聒噪的外来者了,可是他不能,至少不能在这里。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没什么好气地说道:“你不信就信,放开我,现在我要继续去挖水晶了。”
高挑外来者却好像没听见瑞文的话一样,他不仅没有放手,甚至还强行把瑞文特拉近了一点,有些玩味地说:“你叫萍水相逢的莱昂哥哥,却对把你带出那个地方的人这么不耐烦?怎么,是我知道你的真面目,所以在我面前伪装没有用是吗?”
是是是,谁会在知道自己真面目的人面前伪装?
瑞文特实在很想走了,但高挑外来者并不如他所愿,瑞文特手腕使劲,想要挣脱出去,却突然听见高挑外来者说了一句:“我看见你把血涂抹到水晶上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的狠意如果能化为实质,高挑外来者大约已经死去活来八百次。但大约高挑外来者是个不怕死的,他不仅没有生出退缩之意,甚至还轻快地吹了个口哨:“看来我猜对了,像你你这种身份的人,就算是血液也应当有些其它的用处吧?”
“是什么用处呢?我猜猜……”
高挑外来者故意拉长了声音,他观察着瑞文特的细微表情变化,玩笑着说道:“该不会是——”
“嘭!”
巨大的响声淹没了高挑外来者接下来的话,瑞文特的耳朵一瞬间除了嗡鸣什么也听不见了,紫色晶尘如同风暴一般一瞬间席卷了他们,瑞文特被气流掀翻在地,他的视野倒转,晴空下的晶尘闪闪发亮,如同白日星河。
真美。
瑞文特重重地摔到了坚硬的岩石地面上,疼痛让他不能立刻爬起来,于是他把脸埋在臂弯里,过了许久,直到耳畔传来远远的脚步声、直到飞舞的晶尘如同细小雪花一样落在地面上,他的脊背仍然在微微地颤动。
外人以为他在忍受疼痛,他在哭泣,谁不想不到臂弯之下是一张扭曲的笑脸,瑞文特握紧拳头,指甲再次嵌入掌心中,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大约会畅快地大笑出声。
伴随着他的血液生出的星河,真美。
第118章
猝不及防的爆炸掀飞了附近绝大多数囚犯,倒是一直保持警惕的银甲卫兵和黑甲卫兵反应了过来。
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刹那,银甲卫兵心知自己恐怕难以与之对抗,立刻借着爆炸掀起的风浪冲向黑甲卫兵,而黑甲卫兵恰好伸出了手,精准地抓住了银甲卫兵背上用以固定长|枪的皮质带子,与此同时他重心下沉、腰腿发力,剑士天赋让他在战斗中锻炼出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此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效率发挥出了远超自己同类的力量。
那一刻,他在盔甲与布料之下的皮肤甚至泛出了盈盈白光。
令人不适的嗡鸣充斥耳畔,等到余波散去,漫天飞舞的晶尘中,这片区域只留下他们两个战立的身影。
黑甲卫兵的脚此时已经陷入地面,几缕裂纹从边缘向外蔓延,不难看出原本坚硬的地面在这短短一瞬间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打击。散落的晶尘模糊了视野,银甲卫兵下意识地向左望,左侧相邻区域守卫的同样是一黑一银两名卫兵,但他们没有在眼神和石子之中建立起来的短暂“感情”,所以此刻他们一个拄着剑单膝跪地、一个拔出剑警惕地扫视着这个发生爆炸的区域。
银甲卫兵清晰地看见那个亲卫军卫兵的脚同样陷入了地面。
击碎石头和在石头表面留下凹陷是不一样的,每当普通人以为自己的距离与天赋者无限接近的时候,他们就会突然表露出一点超脱寻常的能力来打消这点妄想,实在是不讲道理。
银甲卫兵看到一半,固定着长|枪的带子上突然传来一阵拉力,他顺着力道往外走了几步,然后清晰地看见黑甲卫兵偏过了头。
“呸。”
呸?银甲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一连串“呸呸呸呸”就丛黑甲卫兵的嘴巴里吐了出来,为了呸得顺畅一点,黑甲卫兵抬起手取下了面罩,露出完整的脸来。他的瞳仁靠上,底部留白较多,鼻梁上又横着一道褐色的伤疤,大约是那种面无表情就能吓哭路边小孩的类型。此刻他又皱着鼻子满脸不耐,看上去就更凶。
要是思维简单点的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大约会觉得他对自己有点意见,但银甲卫兵绝不属于这个范畴,他看了一眼黑色盔甲表面的晶尘,恍然大悟。
为了呼吸顺畅,弗朗西斯的盔甲并没有采用全封闭的面罩,而是使用特殊的工艺留下了气孔,平时这些气孔不容易被肉眼发现,但那些细小的晶尘又没有长眼睛。
是的,黑甲卫兵不幸地吸入了一嘴晶尘。他原本可以像隔壁区域的亲卫军卫兵一样转过身去避让,但与他搭档的这个银甲卫兵不知道怎么的没有直接拔|枪稳住身形,眼看着对方就要被掀飞了,他又不可能不管。这一管,就没了转过身避让的时间。
晶尘微小,依旧是坚硬的颗粒,散落在嘴巴里实在很令人难受。
眼瞧着黑甲卫兵还要呸一会儿,银甲卫兵拔出了长|枪,眯着眼睛望向爆炸发生的方向。那丛巨大瑰丽的水晶此刻被炸去了一半,表面坑坑洼洼,阳光照射许多细小切面上,晃眼得要命,但依旧不妨碍银甲卫兵辨认出水晶丛前就是那一藤筐水晶碎块的去处。
还真的挺凑巧的,这筐碎块差一点就要运送往绳梯,算算时间,如果瑞文特没有被阻拦,它大约就会在绳梯附近爆炸。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白袍人和“斯科皮队长”一样直接从高耸的岩壁上跳下来、又能轻松地借助崖壁的突起回到地面的,连一些亲卫军卫兵也不能。那条绳梯是唯一上下通行的道路,如果它被损毁,弗瑞兹临时监狱一定会有短暂的骚乱期。
不过——银甲卫兵挑了挑眉毛,这群外来者到底知不知道那个绳梯是经过特殊处理、很难被磨损破坏的来着?
行走时盔甲摩擦碰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另一个区域走过来一名卫兵,他穿着黑色的盔甲,停下来时问的也是与自己出身相同的黑甲卫兵:“谁在找事?”
他甚至不先问发生了什么。
黑甲卫兵皱着眉头感受了一下嘴里还没有吐干净的晶尘,压低声音回答:“有个外来者有点问题。”
卫兵挑了挑眉毛,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整圈这个区域内还没有站起来的外来者,视线落在中央一个正面朝下、把脸埋在臂弯的外来者身上。卫兵往那个方向偏了偏头:“他?”
黑甲卫兵转过头想要辨认这个“他”指的是哪一个外来者,银甲卫兵急促的声音突然惊雷般冲入耳朵:
“你干什么?!”
时间回到爆炸发生的那一刹那。
高挑外来者的神经一瞬间对他的大脑进行了警告,他以一种超脱常理的速度迅速趴下,并且顺手抠住了岩石地面上的一个小坑。完成这一些列动作的时间里,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爆炸声引发耳道嗡鸣、晶尘高速扑面而来,一个被掀飞的外来者落到了他的面前,好巧不巧地压在了他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知觉的指尖关节上。
这一压,压回了他的痛觉,而尖锐的疼痛让他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高挑外来者咬着牙爬起来,视线飞快地在周围扫了一圈,最终定在不远处面朝下趴在地上的瑞文特身上。瑞文特的脊背在肉眼可见地颤抖,而他的怒气在这点颤抖的催化下一瞬间攀升到了顶点。他大步走过去,不顾指尖的疼痛抓着瑞文特蓬松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满腔质问的话语一瞬间全部咽回肚子里,他看着瑞文特的脸,许久之后张了张嘴。
“瑞文特,你个疯子。”
疯子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眼睛弯弯的,看上去竟然有带些不谙世事的天真意味,然而嘴角又被笑容扯得很开,几乎到了人类不能到达的地步。
实在诡异,也实在疯狂。
“谢谢夸奖。”瑞文特的眼睛极轻极快地动了一下,他笑嘻嘻的,眼睛又极轻极快地动了一下。
高挑外来者一愣,一道巨力突然从头皮传来,他被迫站起来,还没等看清楚对方是谁,一个坚硬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脸颊上。
“你干什么?!”
远处传来厉喝。
银甲卫兵大步冲到了他们站立的地方,这个时候高挑外来者已经挨了第二拳,第三拳正要落下。银甲卫兵皱着眉握住了这只高高扬起的手腕,失去了一只拳头后这个人依然没有放弃,他突然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俯下身去,下一秒高挑外来者的惨叫响彻整个弗瑞兹地下岩洞。
银甲卫兵眉心一跳,手腕猛地用力,竟然没有拉动攻击高挑外来者的人。这不应该,银甲卫兵凝重地想,他的力气算大,这个人怎么会纹丝不动呢?他咬了咬牙,卯足力气踹了一脚这个人的侧腰。他捕捉到了手上力道减轻的那一刹那机会,卯足力气把这人从高挑外来者的身上撕了下来。
是的,撕了下来,还带走了高挑外来者肩颈连接处的一块肉。
银甲卫兵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虽然一开始他的预感已经够坏了。
他暂时没有看捂着脖子在地上哀嚎的高挑外来者,而是看向了终于展露出真面目的攻击者。只一眼,他的眉心再次一跳。
这个攻击者他认识,似乎是叫莱昂,是这片区域的外来者中一个隐形的头领——虽然整片区域的外来者也没有几个。在银甲卫兵的记忆中,莱昂对待同一区域的外来者时态度非常温和,面对自己这些卫兵时又不卑不亢,绝大部分时候看上去都有点忧郁,不过偶尔也有露出微笑的时候。总之算是个温和有责任感,抛开立场绝大多数人都会很喜欢的那种人。
不过莱昂此刻的模样可与大众喜欢的模样没有什么关联。
银甲卫兵想,爆炸发生的时候莱昂大约离那里很近,不然绝不会是这样一副身上扎着零零碎碎水晶块的模样。他身上大约也发生了什么事,不然绝不会是这样一副凶戾的模样。
莱昂偏头吐掉了嘴巴里的肉,血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去,从腮帮子流到脖颈,最终与那些水晶块扎出的血液汇聚到一起,成为一条又一条细小血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身上的血太多了,银甲卫兵总觉得此刻他的眼睛里也像有血光似的。
他们这边发生了骚乱,相邻界限的卫兵都赶过来,几个控制住这个区域中剩下的外来者,一个强行压制住了看上去还想冲向高挑外来者的莱昂,一个压制住了被打的头晕眼花的外来者。
还没呸干净晶尘的黑甲卫兵走过来,此时他已经带上了面罩,在几道微妙的视线中自然地对着银甲卫兵陈述道:“你刚刚愣了一下。”
银甲卫兵点了点头,略显凝重地说:“这个外来者也有问题。”
话只说了一般,“也”字还刻意放轻,一看就是不愿意在这里多说,黑甲卫兵了然,转头主动走向远处一片空旷的地方。银甲卫兵抬步跟了过去,完全不管来帮忙的卫兵中穿银甲的那两位有多么震惊。
不是,我说,我们俩还在这儿呢,你跟他说悄悄话啊?
穿黑甲的那两位也很震惊:不是,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跟护卫军搭上线的啊?
腹诽归腹诽,压制却半点也没有放松。
一拳打掉高挑外来者两颗牙齿的莱昂受到了最“豪华”的待遇,其它外来者只是被压制,只有他不仅“喜提”一对一压制,还直接被摁在了地面上。紧贴侧脸的碎石晶尘带来迟钝的痛感,莱昂咬着牙左右转动身体想要挣扎,却没能撼动压制他的卫兵半分,甚至得到了更重的压制。
“如果不想死的话,”卫兵厉声道,“你最好不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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