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嗯,看看,开场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我们的男主演和最终角色终于到后台了。”
负责主导的艺术班学生半阖着眼慢吞吞合两下掌。
从那稍显慵懒和不在乎的神情,很难判断杭倚是在嘲讽还是只是平铺直叙。
少年左右只用把外套往身上披,闻言乌眸视线看了过去,踟蹰了片刻皱着眉,似乎想开口。
“别跟我道歉。”杭倚忽而抬起眼皮,扫他一眼道。
这一句很平,且平得明显不包含任何讽刺或者其他情绪起伏。
少年知道了负责总导的学生只不想他对他道歉,仅此而已。
他不太确认这是因为什么,但平常来说这位负责总导的学生都是个要求严格,性格稍有些怪的人,所以到现在这个情形,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已把剑士服的最后一道暗扣扣好,腰际挂着那把佩剑。
寡言的黑衣剑士对杭倚点了下头,便转身向一侧离开了。
往来的学生悄悄望着这场景,视线在杭倚侧眼过来,可有可无催促他们一两句之前带着自己的搬送调试任务散开了。
修长身影在另一侧,因为他的服装解束很麻烦的原因,之前离场去寻少年的时候没有卸下,所以此时抱着臂靠在演台后壁上,看着剑士服的少年向他的一旁方向走过去。
演出的时间将至。
……
一道光束打在舞台中央,厚重的幕布前独自站着一个佝偻着,瑟缩着的人影。
“在从出生到过去的数十年来,我和牲畜一起住在窝棚里,吃和牲畜一般的糠秕,但是今天,今天是我女儿十岁的生日——”
贫穷的农民用一种小心翼翼又含有少许希冀的声音道,“我想给她买一截好些的料子,就像,就像一个体面的淑女,让她的母亲给她做一件漂亮的,漂亮的裙子,我想,我想……”
他带着泥土污迹的手紧紧攥着一枚薄薄的银币,那是他用每年微薄所得攒下的积蓄。
“我希望小莉娅会高兴……”
独白结束,这束灯光渐暗,布景更换变动,平民在热闹的市集中,眼睛巴望着一个摊位上的布料。
“您好,我想,买一段好些的布,足够做一件裙子……”
摊主此刻正和一个衣着华丽,身形臃肿的商人交谈,摊主为受他支使的仆人。
而他刚要说话,就被富商打断了。
富商眼神轻蔑地瞥了一眼衣着褴褛的平民,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布?即使是亚麻,对你们这样随处可见的家牲一样的贫贱人来说都太奢侈,别在我的铺面前耽误我的生意。”
平民犹豫,在摊位前彷徨了半晌,才怯懦地嗫嚅道:“我,我有一个银币,先生,我不是个贪心的人,要买的布料不用太好,只体面一些,不用太多,只足够一件裙子就好……”
富商眯了下眼,“一个银币?”
“是的,先生,”平民将手中紧紧握着的银币捧在手中,“我想,这是不是能够……”
“不错,我的先生!”富商毫不犹豫地将那个银币一把拿在了手中,变了热烈的脸色,一手做出请的姿势夸张地比划着摊位上所有看上去华美精致的布料。
“这当然是足够的!您请看看!”
他将一段鲜艳的布料往平民手中亲善地塞过去。
“请尽管摸一摸,我这边上好的布,即使是贵族小姐,也会偶尔差遣女仆到我这里买的,您看看,它的颜色,五月的玫瑰也不及它的明艳,早晨最好的朝霞也不及它这样红哩!”
平民在小心仔细触碰之后,面庞却显得迟疑,“可是……先生,我自家婆娘有时会做点裁缝活求口麦糊吃,这是否是……”
“一卷粗布?”
富商脸色又变,霎时冰一样冷,将那劣质布料随意往平民眼前一扔。
“莫要用你那浅薄的见识揣测我的店铺,这可是我这里上好的绸布!金子一样珍贵的样布已经让你粗陋脏污的手摸过了,沾上了土地湿泞的泥巴,已再卖不出去,便算是你捡了便宜!拿着这卷布回去吧,你那女人会感激我的慷慨!”
“好人!不,老爷!求求您将我的银币还给我吧!那是我给我女儿买一段好布仅有的积蓄了!”平民嘴唇和伤痕斑斑的手掌颤抖着,已然明白自己遭受了欺骗和勒索,眼中是绝望与悲哀。
“那是葛莱!他又在用劣麻布充好骗人了,多少金币银币这样落入了他那只进不出的无底的钱袋子,可怜的老农民!”
“嘘,我听说他拿他那不知沾了多少泪涕的金银买了个新身份,可别高声说话惹上他的麻烦!”
街边的人们窃窃私语。
“不要再在我的铺面前纠缠,你可知道我如今的身份!这是最后一日和你们这样蠕虫似的的下等人做生意!”富商鼻子里重重冷哼一声,将那块鲜艳的劣麻布往人面前一扔,然后便向摊主和身后跟随的几人打了手势,让他们将那衣着褴褛的平民从铺面前丢开。
正当两个高大的仆从一左一右架住了瑟瑟发抖满面是泪水的平民要往外拖时,一道挺拔颀长的背影从街道的末尾大步走来。
“等等,你们在对这流泪的老先生做什么?”
第一幕正式开始了。
仅仅从开场最开始,所有角色惟妙惟肖,在舞台上每一个细节都活神活现,牵动观者心神的演绎来看,这会是一个远超他们预期的剧目。
一个个个性鲜明,迥然不同的角色次第登场。
挺拔正直而常常带有矛盾,独自踏上旅程的皇子,沉默寡言,带着佩剑的黑衣剑士,秀美优雅,擅长诡秘巫术的他国公主,武力过人但只因金钱受雇的赏金,天真地向往骑士传说的教士女儿。
每个角色都相当具有个人色彩的弧线魅力,但如果说观者们那天印象最深刻的,可能不约而同地仍然是同一个。
黑衣的剑士。
他们看过了皇子荆棘的审判之路,看过了公主在临时议会上精妙绝伦的谈吐,看过了赏金一人以弩射穿巨龙右眼,看过了教士女儿毅然为他们指向唯一通路。
但他们最难以忘记的,是黑衣的少年剑士的一剑。
明明这个角色是剑士,腰际的佩剑也是这个角色最鲜明的特征,但实际上剑士在整个剧目中真正出剑的次数屈指可数。
第一回,是黑衣剑士冰冷地以剑指皇子的喉。
而另一回,就是映入他们眼中,便无法忘怀的一幕。
一场针对皇子的角斗。本为一对一的公平角斗,但实际上却是五个人从不同方向包围了过去。
也就是这时候,黑衣剑士从高高的看台上带着剑纵身一跃。
如果是皇子因为自身招惹了的决斗,即使皇子就此落败死亡他也不打算干涉,但现下不公允人数的卑劣谋陷,他不会看着人在这种情形丧命。
黑衣剑士一剑劈下于场地中央,独身引去了四人手持的武器,而这场面使得观者对着几乎没出过手的剑士的武力有了直观的认识。
很难说是不是能从这一幕看出负责总导的学生对这个角色潜在的偏爱。但那的确是因少年个人冷淡的外貌和性格,分外引人的一幕。
直到最终幕,边境之林前,他们如同皇子一般忐忑,又心中平静地听着神明最终的‘审判’。
“我应该为我所负的‘罪孽’,走向死亡吗?神明?”
终末日时,皇子在世界的边界,如此扬起头,向无一人之处的天空问道。
‘……你来此所走的道路’
‘人类没有教你死亡,牲畜没有教你死亡’
‘天灾没有教你死亡,祸难没有教你死亡’
‘“世界”没有教你死亡’
‘“审判”的路途没有教你死亡’
‘那么回去,你的审判并没有结束’
人生而受审,直到死去时所经所历放在天平两端,审判才最终结束。
审判没有结果,被国所遗弃的皇子到达了世界的边境寻求一个回答,才得到了世界神明的回复。
即使这个回复语焉不详,即使得到了也像是不曾得到——但是皇子在垂首后,似乎重重松了一口气。
就像是在此刻,才重新学会了呼吸。
而站在高远处的黑衣剑士也就是在这时,才带着腰际的剑转身离开。
也是这时,台下的观众们才从屏息中回过神,他们压抑不住心中激动与惊愕,因为这个场景,仿佛昭然着少年和神明之间的关系。
下一幕场景略微变换,背身的黑衣剑士被皇子疾步追上,然后道:“埃泽迩,之前说,如果我活着从边境之林回来,你会和我一同回到之前那个国家,去看那个承诺的结果……现在仍然作数吗?”
黑衣剑士蹙着眉扫他一眼。
之前他明明没有表示答应。
而此时,舞台的另一端,已经在旅程中换上便于行动的常服的公主和着猎人服饰的赏金前后向中央走来。
“好哇,你的命真是够硬,活过了我的祝福,也活过了我的诅咒,我想我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人,最终竟也活着回来了。我想我已经开始对这样的旅程感兴趣,它可比待在城堡里等待某日联姻有意思得多,你还需不需要我这样的巫师和政客?”
“我之前认为,从一个将死之人身上谋求最后一笔金币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我想,以更多的工作偿还这份欠债似乎也不错。不知道皇子‘殿下’愿不愿意接受这个二次应募者的陪同?也许会有第二条龙需要我帮忙杀一次。”
至于黑衣的剑士,仍然沉默寡言地抱着剑望向了另一侧。不过从他没有直接加快脚步离开的表现来看,这似乎已经表示了某种态度。
旅程仍将继续,而这一次他们的路程会很长,或许,也将更远,他们或许会从世界的这一端到另一端,看世界上的人们,看这个世界,看世界的荣光,看世界的罪孽,看星火燃烧,看雨水倾落,看星辰流转,金色的日升晨曦时,世界从沉睡中再次苏醒,看世界上的每一处生命。
剧目的幕布落下了。
……
第一百零一章
……
幕布在短暂的静置后拉起,参演人员依次从演台旁侧登上谢幕,直至灯光回暗,幕布最终落下,归于沉寂。
礼堂内的观众学生们也就是在这时候才有些晃神,眼睛仍然望着舞台的方向,分辨不出他们是思绪仍然浸在刚刚的剧情里,还是只是期盼再次看到刚刚的参演者们一眼。
半晌,在刚刚谢幕期间,有观众们条件反射地鼓过了掌,而在现在不知过了多久的时刻,他们才反应过来,双手合上,附以了掌声。
这一回的掌声层叠,由前段的掌声拉回了神思,开始鼓掌,于是掌声便由此连绵礼堂四周,一层比一层更加热烈,直至几乎整个礼堂区域周围都可以听见。
原剧情中,这一回的舞台剧演出效果很成功,原文后似乎提到入围了区域奖项。
按现场掌声的情形来看,这个主剧情线应该没有崩坏,甚至可能得到了更佳的结果。
不过这都和少年没多大关系了。
少年正要将剑士的外套脱下,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回到后台的插曲的缘故,少年放在领前扣的手指停顿片刻,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在后台卸下外套,而是转身向大型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从旁侧投来的视线就没有停止过,人们看着黑衣的少年,目不转睛地,仿佛之前冷淡的神明使剑士的印象还停留在他身上。
而后台的人们比观众更了解一些,他们知道少年本身的性格——和这个神秘而吸引的角色如此,如此相似。
这使得他们的目光要更……
如果他们看着少年解下外套的话,那或许是一种冒犯了。
少年是否有注意到这个,可能有稍许。但他之前,或在演台的时候,就已感到了更多过度的——所以已经有些习惯,索性没有再理会。
他只是径直走过去。
而他快从人群中的道路走到门口前一刻,忽而被一道带笑的陌生声音道了名字。
“洛梓昱。”
少年无意蹙了下眉,脚步减缓,侧过头。
因兽化特性影响的敏锐听觉,他能分辨出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的声音。
这不太寻常,他现在可以分辨后台几乎后台所有学生的声音,最少也会因一两次交流存在印象。
不过最近几天学校的环境本来就不同。所以——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俊美的陌生男生。
头发不像一般学生一样规规矩矩,而是有烫染,偏浅金色。
他弯起唇角,不知是寡淡还是不算太寡淡的唇色看上去有些特殊。
“我之前猜过,也想过是不是你。”
超出平均值的外貌和身高比例,似乎隐约暗示着某种可能,而果然,这个陌生男生仍然保持着那种看不出意味,总体来说仿佛偏向善意的笑容。
“我听说过《尚》这一期的事,也看过这一次香水《氛息》的海外先行版。”
“我想……跟你打个招呼,也许你不介意?”他歪侧头,肩膀耸了下。
洛梓昱一时没有回应,面容看上去稍显得漠然的紧绷。
他不知道这个人的意思。
“嗯……可能你会因为我现在到感到有些奇怪,但是或许你可以就当是一个看好你的同行?”陌生男生指节碰了唇前,思索片刻道。
“我猜你现在应该没有和同行有什么接触。”毕竟和成片里给人的观感相差无几,是这种性格个性。
“当交个朋友?你往后会需要。”他随意地主动伸出手。
少年犹豫了片刻,才同样抬了手。
毕竟在看不出恶意的情况下,不做任何回应总会不够礼貌。
而少年抬手时,浅金色发色的陌生男生没有第一时间握上,而是垂着眼显得颇为专注和有兴趣地打量那冷白青涩的手掌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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