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春宵,你究竟在怕什么?”
第四十五章
路春宵承认盛昱说得对,他是在恐惧,他此时此刻的冷静也不正常。
可他没办法。
他的取向从来不合大众常规,当年他和盛昱的地下关系也绝对病态。即便是下定决心割离,过往的每分每秒仍是真实存在过,迫使所有者想要不痛便不得不从克制逐渐转向极度抑制。
于是从大学起,路春宵不看爱情电影,不听爱情歌曲,无法羡慕和信任所有跟爱情沾边的感情。类似苦行僧般的自我修炼,不碰触便不容易想起,更难纵容自己冒出贪图爱情的心思。
一年舍不净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时间总能将过往那些不正常的情愫一点点抹平,再无任何以爱为名的念头能对他造成新的伤害。
终于,路春宵走上正轨,不会爱,也不向往爱了。他活得正经且自在,觉得能这么正常地一个人过一辈子。
偏偏盛昱再次出现。
盛昱,盛昱……
路春宵着实讨厌极了盛昱。
盛昱让他爱,让他豁出去勇敢;盛昱也让他怕爱,让他胆怯到用逃避来迫使自己真正释怀。
从始至终,盛昱就像掌握着他离经叛道的开关,注定可以让他掀起波澜。路春宵能清晰地感受到自重遇以后,他们每接触一次,自己的安全世界便经一次震荡,谈何继续正常。
不过被盛昱看破,路春宵并不慌张。这在他经受的折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放手。”他说,“我的手很疼。”
盛昱一滞,低头看去,路春宵手腕上白皙的肌肤上已经被他攥出一圈惹眼的红。
纵有百般不舍和不愿,盛昱还是放开了。但他不想路春宵再像此前那般松开手便离开,紧接着就站了起来,以便随时留住路春宵。
路春宵则把合同收好,抱着书包缓声说:“我不想讨厌你或者恨你,说实话,如果不是工作,我现在根本不想跟你再有半点儿瓜葛。你问我怕什么,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说了也没用,能怎么样,你我再活回高中时的模样?但是我根本不喜欢高中那个喜欢你的自己。”
路春宵一而再地排斥过往,乃至鄙夷那个当初爱他的路春宵,盛昱听得心都要裂开。路春宵说不想恨他,他却想要恨透路春宵,恨他的决绝和放弃。
他浑身的血液一股脑儿地往上身涌,每说一句话都不得不努力压制住要咳嗽的感觉:“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没用,你直接宣判死刑,宁可咽下难受也不愿意给我多一个机会。六年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路春宵,你这做法未免太不公平。”
“公平?”路春宵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不喜欢我,我也可以选择不爱你,这就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事情。”
“要是我说喜欢呢!”
盛昱脱口而出,发干的喉咙在奋力说出这句话时受到撕扯,口腔内顿时有了丝丝血腥的味道。
盛昱也不顾了,上前握住路春宵的肩膀,带着互相驳斥的怨与悔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我说晚了,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就不一样了。你说不要我帮忙出国的时候我很生气;你不回我信息,我也很生气;后来你没回酒店,不跟我联系,出国交流也不去了……我全都特别生气。但我就是想你跟我待在一起。”
他的话没有打过草稿,却的确熬过了数个日夜,因此比任何时候都真挚顺畅:“在英国,我闭上眼睛就梦到你,睁开眼,看到很多东西也老是想到你。我问医生我是疯了还是太讨厌你。她告诉我,我只是太想见你。
“路春宵,我喜欢你,说是爱也没问题。”
盛昱被无数人给予过厚望,但到底有不擅长的领域。在想不通、理不通、自我疏解无果的情况下,他私下找到了心理医生。
几年来,近百次长程咨询,盛昱每一份咨询记录的当事人主诉一栏都写有路春宵的名字。包括工作压力过大被引导放松时,他思绪的第一选择仍是路春宵。
有路春宵送来的缀着鲜花的生日蛋糕,有路春宵在马场亲近马儿的笑,也有路春宵第一次被亲吻过后闪着亮的眼睛……
盛昱从起初的不信自己放不下,试图以“厌恶路春宵不告而别”的憎恨念头强行覆盖有关忆念,到多次失败后,终是认下内心深处实则不肯放下的真实意愿。
归根结底,病因不过一个简单的不敢承认的喜欢而已。
路春宵笑容尽失,直愣愣地睁圆了眼睛。
盛昱说喜欢他,爱他。不是从分开后,而是分开之前,在他们还在为如何共同走向前路时就有了感觉。
盛昱会爱吗?
或许吧。盛昱是人,也会有尝试学习和接受爱情的想法。从他接受林双双的告白便可见一斑。
盛昱会爱你路春宵吗?
路春宵不信,没办法信!
路春宵侧身躲了躲,有如躲避糟糕的巨大谎言。他拂开盛昱的手,“不要说了。”
“路春宵,别这样。”盛昱没想到路春宵会猛然有如此强烈的抗拒,他想要再次靠近,却被路春宵用力推开。
“你才别再来这样玩儿我!”路春宵的声音不禁染上哭腔,“你要我怎么信你口中的喜欢不是你的又一场游戏,凭你的不尊重,还是凭你从来都看不起我?”
数个难听的关键词齐齐掉落在地上,盛昱肉眼可见地一怔,恍惚道:“抱歉,我是说错挺多。我能改,我可以学……”
从高高在上的盛昱口中终于听到一丝妥协,甚至是带有卑弱之意的保证,路春宵以为自己会开心。可实际上,他的心中没有多么爽快。
路春宵唯独不解,他们俩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爱盛昱的时候从不要求盛昱改变自我,只求他们可以试着好好在一起,结果呢?
大概就如陈湄所说,他太注重结果。从一开始,他就在为在一起的结果而努力,愚蠢地吸纳所有错误和委屈。而date本就该享受过程。他们当时不同目的,硬要走同一条路,自然落得两败俱伤。
“不必了。”路春宵不想继续陷进上辈子的漩涡,直白拒绝,“盛昱,太多人爱你,你习惯了不付出地被人爱,突然我走了,没有告诉你一声,你这才日复一日地告诉自己你在喜欢我。你所谓的爱其实只是不甘化成的执念,你的情深意切也让我理解不来。和你我当时的关系一样,没有任何事物能为你的真心做证明。所以盛昱,没机会了。”
为避免再一次出现今日的场景,临出门之前,对着面色苍白的盛昱,路春宵又道:“你对待感情太随便,现有的痛苦就是你的报应。我受过我的了,你一个人消化吧。这次我不会再帮你。”
从大学起,路春宵不看爱情电影,不听爱情歌曲,一年舍不净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时间总能将过往那些不正常的情愫一点点抹平,再无任何以爱为名的念头能对他造成新的伤害。
--------------------
缺失的告白必须补上。
第四十六章
自那之后将近两个礼拜,路春宵与盛昱没再单独通话或者见面。聊天对话框就这么停在了路春宵那句不掺有任何感情因素的“收到”二字之上。
尽管如此,盛昱依然会参与周年庆项目的会议,依然让大家当他不存在,依然默不作声地跟进项目的每一项或大或小的进程。
路春宵猜想不到盛昱是否会对他那日的话耿耿于怀,也看不出以盛昱在项目中的位置花费时间做这种事情对他自己有什么实质性好处,他全然不想加以理会,由着盛昱随便去怎么想,怎么做。反正他打定了主意,只管带自己的小组把事情完成。
相安无事到了周五的一个临时会议上,两边人员对于宣传片的拍摄问题有了些小碰撞。会议结束,路春宵到赵大海的工位继续商讨到时候怎么保证进度。
两个人还未说完,路春宵的手机响了起来。
说来奇怪,走回位置拿手机的几步路,路春宵冒出了个念头:电话估计是盛昱打来的。
刚刚会上因为宣传片的事情,甲方的一位执行人员语气不太友善,一口气说了不少犀利的观点。那时路春宵从余光瞥见一直低着头处理工作的盛昱抬起了头,且直到会议结束,盛昱的视线都没再挪开。
如果真是盛昱打来想要就会议上的矛盾做文章或是示好,路春宵会觉得很不舒服。他不希望盛昱用给他放水的方式来表达好意,这对他的处理能力是一种变相的不尊重。
不过拿起手机一看,来电者并不是他以为的人,而是姐姐路春祺。
姐姐打电话来提醒路春宵,明天小外甥的周岁宴上不许迟到。
毕业回京后,路春宵始终自己在外租住。他在工作上忙得昏天黑地,虽说家人都在北京同城,但回家的次数确实少之又少。就算周末回家吃饭,有时他也会半路去接听客户打来的电话。等挂断电话回去,大家饭都吃完了。
路春宵心有愧疚,隔日特意早早到了办宴席的大酒店。
由于网上定的糖果伴手礼在快递途中耽搁了,家里人只得连夜买了些糖临时包装不够的部分。“重任”自然落在了较有耐心的路春宵身上。
路春宵一边在休息室内装糖果,一边听母亲埋怨他太少回家,每次喊他回家都说忙,偶尔几回邻居大婶想给他介绍对象都见不着人影。
路春宵听着,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路妈妈清楚这孩子有多倔,无奈地劝说:“你要是真遇到喜欢的女生就主动去追,知道你内向,但你不能等着人家来找你。不管怎么说,只要你喜欢,对方人品也好,我和你爸都会同意。”她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你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别是瞒着我们什么呢吧……”
这时路春祺回了休息室,听母亲在说这些,她看了眼安安静静包糖果的路春宵,上前解围道:“老弟他是上进,先把事业干好了再谈别的,靠谱。”说着,她拉过母亲的手,拜托她一起去前厅看会场的情况,顺便给宝宝多拍几张照片。
路春祺的闺女生得十分可爱,老两口都很宝贝孩子。闻言,路妈妈也忘了接着给路春宵讲那些,起身跟着出去了。
走之前,路春祺回头朝路春宵眨眨眼。路春宵笑了,用口型无声说了句“谢谢”。
门关上,休息室只剩下路春宵一人,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桌前镜子里的自己,他笑不出来了。
路春宵知道姐姐为何会替自己解围,应该是以为他还在对某个高中喜欢的女生念念不忘。
当年从篮球部组织的聚会离开,路春宵送完林双双,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他在客厅轻手轻脚倒水时,心里一直不是个滋味儿,导致水倒出杯子了,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恰好路春祺听到动静出来,看见水撒了一桌面,轻唤了他一声,问他怎么了。
听到这句关心,路春宵终于憋忍不住连日来的委屈和痛苦,在黑暗中无声掉下泪来。
那时他们站在关上门的阳台平复心情,路春祺问:“你失恋了?”
路春宵说:“没有。他不喜欢我。”
可笑就可笑在没有确定关系的情况下,失恋一说压根儿不成立。他和盛昱的那些时光连恋爱都算不上。
路春祺没有打听过多,沉默片刻,她只问:“接下去你有什么打算吗?我都支持你。”
路春宵擦掉眼泪,说出他在酒店就想好的做法,既是回答姐姐,也是回答自己:“我会彻底忘了他。”
这种话说出口容易,但真正为自己立下与从前意愿截然相反的保证,仍是如同强行掰正身上生长了多年的逆骨,每个字的声音背后都沾着一片模糊血肉。
时至今日,路春宵已记不太清他与姐姐在阳台上后来的详细对话,唯有一句还清晰刻印在他心里。
他告诉路春祺:“姐,我好像再也不会喜欢谁了。”
路春宵清楚这种话听上过于幼稚,但那是当下他最真实的想法。多年过去,他也确实再生不出真正喜欢上谁的勇气。
路春宵轻轻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没接着胡思乱想,继续包装剩下的伴手礼。待全部包装完毕,他对着镜子努力扬了扬嘴角,用大袋子装好礼物就要出去帮忙接待。
结果一开门,路春宵看见了站在外面抬起手、正犹豫着是否敲门的盛昱。
路春宵拧起眉,“你怎么在这儿?”
盛昱握紧手上的礼物袋,说:“路叔请我来的,他告诉我今天是你外甥女的周岁宴。”
路春宵不想外面的人看见他们俩单独在门口这样讲话,于是退了几步,示意盛昱进休息室。门一关,他继续问:“你跟我爸怎么会见到面?你去找他了?”
盛昱否认:“我没去打扰他们,碰巧遇到的。”
“碰巧?”路春宵不信,他们的行动路线不像是会偶遇的样子。
盛昱欲言又止,顿了顿才清了清嗓子,坦白道:“我……那天睡不着,开车乱逛,不小心到了你家楼下。你爸早上起来晨练的时候看见我了,聊了几句。不过我说我在附近等人,没提你。”
那天是哪天,路春宵大概其猜到了。他父亲一直有在部队留下来的早起晨跑的习惯,通常六点左右出门。这个时间能碰上,只能是盛昱在那儿待到了通宵。
至于一个病没好透的人为何跑去那里,路春宵心底也基本有个发旧的答案:曾经他喜欢盛昱,打定主意要告白的那段时间,即使知道盛昱去了国外上夏校并不在家,但他在外散步还是总冒出想去盛昱家所在小区的想法。
盛昱大概不知道他现今没和父母一起住了。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出现过的地方都会不知不觉附带有专属记忆。
可路春宵不想从盛昱口中听到这些,他没多问,平淡道:“知道了,出去吧。”
临出门之前,路春宵有些不放心,打算喊住盛昱多说几句注意的话。
路春宵的“盛昱”二字刚喊出口,盛昱就反应很快地停下脚步侧过身,致使没停住的他硬生生撞上了盛昱的后背。
路春宵往后退了一两步,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盛昱滞了滞,上前想扶稳他,直问有没有撞疼哪里。路春宵却很快闪开,没让他碰到一下。
“我没事儿。”
25/39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