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学生们大多挤在食堂,学院大楼一片阒寂。
穿过长廊,能看到两边墙壁上挂着不少荣誉毕业生的照片,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当下圈子里的熟面孔。
夕阳的余晖飞进走廊,在墙壁上投出规则的几何图形。
寂静的学院楼,温绛忽然被巨大的开门声吓了一跳。
接着便是房门被摔上的声音,在狭长走廊中不断扩大。
逆光看过去,一道模糊的身影从某个房间跑出来,衣服划破空气发出簌簌声,急速穿过温绛身边。
没来得及躲,温绛被迎面跑来的人装得一个趔趄,忙扶住墙壁才不至于摔倒。
温绛这才看清楚,是一个目测十八九的男孩子。
刹那间,温绛猛地瞪大双眼。
男孩子穿着朴素到起了球的黑色毛衣,纤瘦高挑,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
那一双大而圆的单眼皮眼睛泛着血红,紧抿的嘴唇透着不甘的隐忍。
简单的一眼,《赤色的黎明》原文中那个满脑子英雄梦的天真少年在这一刻与眼前的男孩交汇在一起。
就是他!就是他!
男孩子撞到人并没自觉道歉,只低着头闷声往外跑。
温绛疾步过去拉住他:“等一下。”
男孩子匆匆扫了温绛一眼,那双漂亮的眼中已然郁积了薄薄一层水汽。
他忙别过头,颈肩浮现淡淡的青筋:“做什么,要我道歉?”
温绛觉得,这孩子挺没礼貌的。
但他并不恼火,反而笑眯眯问道:“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么。”
“怎么,要找我导员告状。”男孩子一张嘴,似乎浑身都扎满小刺,像一只处于爆发边缘的仙人掌。
温绛抽出一张空白的试镜报名表塞到他手里:“如果你愿意帮我填了这份报名表,我可以考虑不追究。”
男孩子低头扫了眼报名表,手指顿了顿。
许久过后,他极没礼貌的将报名表扔在温绛脚边,低低道了声:“没兴趣。”
说完,他使劲甩开温绛的手,抬手用力擦了把眼睛,阔步跑开。
温绛默默捡起报名表,揉揉嘴角努力摆出笑容。
自己现在脾气越来越好了,竟然没冲上去给他个大逼兜。
但说到底也是自己打扰对方在先,这白眼挨得不委屈。
只是,温绛动心了。
此动心非彼动心。
当下娱乐圈筹拍新剧前,对于参演演员的要求首先是相貌和人气,其次才是演技,最后才是感觉。
但偏偏,温绛看到这男孩第一眼,尚未开拍的剧本画面却一幕幕一帧帧跃然脑中,这就是演员特别的魅力,明明目前只有0,却只一眼就想到了接下来的100。
他确定,这就是他要的少年。
巧的是,男孩跑出来的房间正是他们辅导员的办公室。
温绛进了门,看到辅导员正站在窗前抽烟,丝毫没注意温绛的到来。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激动的一颗光头都是粉红色,骂了句:“什么东西!”
温绛敲敲门,辅导员这才回神,见是温绛,忙掐了烟,打开窗户使劲往外扑拉空气,试图把烟味散出去。
温绛在门口站了会儿,确定烟味散去后才进了屋。
他将表格还回去,开门见山道:“刚才跑出去的男生也是贵校学生?”
辅导员刚稳定的情绪因为温绛提起这男孩又控制不住了。
“哦,任一宇啊,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温老师,是不是他刚才冲撞了你,如果是,我替他向你道歉。”
温绛看清了辅导员的表情,与其说是恨铁不成钢,不如说是惋惜。
温绛摇摇头:“没,就是对他第一印象不错,今天的学生试镜基本确定是全部淘汰了,我很好奇,怎么这孩子没有去参加试镜。”
辅导员两道粗眉中间拧成一股小疙瘩,脸黑的像锅底灰:
“他自己不上进,我们能怎么办。当初他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进了我们学校,前期我们学校的确给了他很多不错的资源,但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正经干,天天见不到人,现在倒好,说要去参加综艺。”
他越说越恼火,好似忘了温绛还在旁边,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缸子跟着颤了颤。
“这么好的资源他不要,偏跟什么综艺杠上了!你说他是不是有病!难道想一辈子做个综艺咖?!”
温绛大概猜到了为什么任一宇刚才以那种表情跑走了,多半是和导员因为这事起了冲突。
“没关系,劳烦您给我一份他的个人简历吧。”
导员嘴上说着“他不正干光靠我们努力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但身体却诚实地打开电脑打印了一份任一宇的个人简历给了温绛。
温绛打量着照片中的男孩,小麦色的皮肤健康又干净,大眼高鼻薄唇,放在美人辈出的影视学院的确不出彩,但偏就给人一种“除了他谁也不行”的宿命感。
只是,以这孩子的性格要想劝服他来拍戏,难于登天。
现在这种流量化时代,对于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说走综艺这条路的确来钱快出名机会大,比拍戏不知轻松多少倍。但这东西很空泛,就像过眼云烟,如果没有好的作品支撑,大抵最后还是会埋没于人海。
温绛收了任一宇的个人简历,和夏倾他们打了招呼打算先回家休息。
影视学院占地面积大,建筑风格大差不离,第一次来很容易迷路。
温绛穿过操场,却发现自己似乎离校门越来越远。
他刚打算找个人问路,忽然——
“呜哇哇!我不活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混蛋!渣男!”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
循着声音看过去,宿舍楼模样的建筑前,围了几个女生。
最中间的女生坐在楼前石阶上,扎着漂亮大气的高马尾,穿着一身短毛呢、小短裙加高筒皮靴,就坐在那,哭天喊地,哭到激动的时候还要使劲晃晃腿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旁边几个女生围着她劝,有人伸手想拉她起来,她就像得不到玩具的小朋友一样干脆往地上一躺,哭得更凶了: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他!”
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举着手机对着她拍她也不在乎。
温绛这才意识到,这是在男生宿舍楼。
看着女生的举动,他忽然笑出了声。
虽然她哭得脸红脖子粗,但在她眼中还是看到了一丝清澈的愚蠢。
路过的学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笑:
“这都第几次了,上次她不是在三号宿舍楼前哭来着?”
“我也是佩服,光我看见就四次了,估计又被甩了。”
温绛忽然想到了《赤色的黎明》原文剧情中,因为迟到没能进去演唱会的追星族女孩也是这样,坐在门口嚎啕大哭,保安拉都拉不走,喊着“我要见哥哥”。
围着她的女生好像是她的舍友,眼见劝不动,几人决定尊重他人命运,溜之。
温绛翻了翻包包,翻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看到纸巾,眼中忽然大放神采,一抬头,看到温绛,又肉眼可见地蒙上一层阴影。
她认识温绛,看过温绛参加节目时的片段。
这种声名狼藉的糊咖还有霍卿章这种大佬宠着,她不服,她那么漂亮,家世又好,凭什么那些渣男要甩了她,凭什么她没人爱。
女生别过脸,鼻音浓重:“走开啦!”
“噗嗤——”温绛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像啊,他都要怀疑女生是不是看过《赤色的黎明》原文,怎么连台词都如出一辙。
“你好可爱,可是为什么今天没看到你来参加演员招募的试镜呢。”温绛半蹲在她面前,倔强地举着纸巾。
女生并不知道什么试镜,班级群似乎把她屏蔽了一样,所有活动都没人告诉她。
“关你什么事!”女生当然知道自己被孤立了,但还要嘴硬。
温绛耸耸肩:“不关我事,你慢慢哭。”
他刚直起身子要走,又听女生傲娇地问:“那,我去了能做女主角么。”
温绛:“没有女主角。”
主演有可能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
女生愣了几秒,爆发了更为激烈的哭声:“我不去,我发过誓我只做女主角!”
无理取闹,还很好笑。
温绛忍着笑把纸巾放在她脚边,走了。
刚才围观的学生追上来:“温老师温老师,给我签个名好不好,我好喜欢你的。”
“温绛哥哥比镜头里还好看,哥哥哥哥签个名吧!”
温绛心不在焉给热情的小粉丝们签着名,有些在意地问:“那边在哭的那位,叫什么名字。”
学生们一听,立马露出嫌弃的表情:“她啊,学校的名人,言恩,没人不认识她,这里——”
学生指指自己的脑袋,摇摇头:“有问题。”
“虽然人长得漂亮,但脑子有病,入学一年换了八个男友,次次都被甩,每次都要跑到前男友宿舍楼下来这么一出。”
“学校的男生可都怕了她了。”
温绛眉尾一挑:“有趣。”
“不是有趣是有病。”
温绛签好名字递给学生们,笑道:“有时候,眼见也未必为真。”
或许学生们还不太理解温绛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他们只知道,这个叫言恩的女生就是脑子有病,说她是恋爱脑都抬举她了。
温绛折回到辅导员办公室,又要了言恩的个人简历。
辅导员提起她也是哭笑不得:“温老师眼光独特,净相中这些……一言难尽的。”
温绛望着简历照片中的言恩。
眼神确实清澈灵动。
可也确实看着很愚蠢。
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温绛匆匆吃了几口饭,喝了安胎补品后打算洗漱睡觉。
他翻出手机打算把任一宇和言恩的个人简历传印给夏倾他们,但一打开手机,几十条短信接踵而至。
除了霍卿章的一条“到家了没”,剩下的都是经纪人严锡发来的短信,除此之外还有十几通他的未接来电。
刚才调了静音,没注意到。
温绛给严锡回了电话,语气淡漠:“怎么了。”
严锡谄媚的声音传来:“小温啊。”
小温?明明上次见面还直呼大名,那语气恨不得把他的名字嚼碎。
“是这样的,今天下午红台一档综艺节目发来邀请,希望你能看一下他们的企划案,考虑一下他们的节目,我替你掌过眼了,觉得你肯定喜欢。”
温绛揉了揉自己稍稍凸出的小腹:“等我对赌失败后再来吸我的血也不迟。”
孩子已经十九周了,虽然逐渐稳定下来,但光是演员招募这事都够他忙的,上综艺?怎么想的。
这万恶的资本主义。
“不是啊!怎么能叫吸血呢,我也是为了你好,考虑到你现在有孕在身,所以特意为你选了这档娃综,很轻松,就是带小孩,对方开出税后八百万一期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这八百万动了心。
“你还可以借此机会提前学习一些育儿知识,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考虑考虑。”
别说,经过严锡这么一忽悠,温绛还真有些心动。
初为父母,不免焦虑,没有教育孩子的经验,不要求他成才,至少要成长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焦虑的源头是未知,如果有了经验,才敢放手一搏。
“企划案发我吧。”温绛道。
“好嘞!温哥!这就发您~”
温绛打了个寒战。
温哥?
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42章
元旦当天。
温绛正迷迷糊糊睡着,忽然感觉肚子被人踢了一脚,醒了。
最近胎动频繁,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满嘴恭喜,说宝宝非常健康,这么爱动弹,将来定然是个活泼的小朋友。
四个多月的孕肚不算大,温绛本来也瘦,穿着衣服一点不明显,裸着时才能直观感受到胎儿一天天成长的痕迹。
正当他对着镜子美着,霍卿章的电话打来了。
“睡醒了么。”他问。
“代表,你应该问宝宝今天状态如何,我们的关系应该还达不到你关心我睡眠情况的程度。”温绛笑眯眯说着冷血无情的话。
霍卿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避开这个话题道:“今天计划是什么。”
“去公司商讨演员招募的事,然后再统筹下剧本。”
“大概到几点。”
“不知道。”
霍卿章轻喟一声:“好,你忙完给我电话。”
温绛以为,霍卿章最多也就是想和他一起吃顿晚饭。
从早上开始,温绛便收到了源源不断的祝福短信,相识的艺人也在朋友圈发辞旧迎新的小作文。
不管是复制粘贴还是自己东拼西凑出来的祝福短信,看着都挺像那么回事。
唯独艾澜,只有简单四个字:
【元旦快乐。】
有时候,最简单往往也最真挚。
温绛给他回了短信,同样只有四个字:【元旦快乐。】
大概只有云善初,这个元旦并不好过。
节目已经结束了两个周,谩骂声从未停止,可这段时间他也没出来说一个字。
公关团队要求他暂时装死,等网民怒火平息了些再出来发布道歉声明,绝对比现在往火上浇油要有用。
团队养的营销号也在悄咪咪为他洗白,大肆赞扬“真爱无所畏惧”的概念,暗示网民“海崖早就不喜欢温绛,分手也是迟早的事,只不过这时恰好遇见了云善初,心绪一动再难平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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