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
伊容按了下跳动不止的太阳穴,叫了一声面前这人的名字。
尤利西斯道:“我在,亲爱的。”
“我永远在。”
他像是许下什么决绝的承诺一样,紧握住了伊容的手,两只冰凉的手相碰,伊容没有挣脱,他沉默了片刻,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每一个字都要记住。”
尤利西斯道:“好。”
伊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道:“10月10日,你受了二十道重刑鞭。”
尤利西斯点了下头,道:“是,我知道。”
伊容继续说道:“你受的伤很重,接受了三天的治疗后,于10月15日坚持出席了审判庭代理负责人布莱克先生的审查会议。”
尤利西斯顿了一顿,轻声道:“亲爱的打得不重……我很快就……”
“少将伪造治疗记录比私下添加指纹总要容易得多吧?”
伊容用力掐住了他手腕上的伤口:“尤利西斯,鞭刑很重,前两天你没有爬起来,10月15日出席会议后继续治疗,伤口发生了感染,引发高热,被医生诊断住院三天。”
尤利西斯“嗯”了一声,他想这大概是伊容的什么计划,需要他的帮忙,所以并没有深究。
伊容呼了口气,继续道:“10月15号到18号,你完全没有离开过医院。”
尤利西斯沉默了片刻,他扬起一个笑容,轻声道:“我明天还有工作,亲爱的。”
伊容盯着他,然后微微起身,用手抓着他的颈领用力撞向了洗手台,“砰”地一声,洗手台被重力磕出了一个残角,尤利西斯的额头流下掺着瓷沫的血迹,他被迫仰头看着天花板,有液体流入了他的眼睛里,不知道是血还是水珠。
“亲爱的好凶……”
尤利西斯的额头肿起来,已经破了一块,他摸着那块肿起用力按了一下,更多的血水从他的额头上流下,几乎染红了半张脸,伊容冷眼看着他的动作,低声道:“少将现在有理由请假了。”
尤利西斯看着手里的血,轻声道:“如果亲爱的能把我玩弄得下不来床,我也可以请假的。”
伊容问道:“伪造治疗记录,伪造假条,少将应该会吧?就像你杀洛迪赛那一次一样,混淆视听。”
尤利西斯闻言手指轻颤了一下,蓝色的眼睛里显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伊容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道:“10月19日你出院,和我进行剩余的工作对接。”
尤利西斯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伊容,手指甲已经完全嵌入了伤痕累累的手心。
伊容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抬手捏起他的下巴抬起来,“这几天的军务,你要么交给艾伦,要么交给我,那些纸上不能有你的笔迹。”
尤利西斯轻声道:“我把重要的交给你。”
伊容点了点头,他身心俱疲,扶着墙壁站起来,问道:“汤还热着吗?我去喝一点儿。”
尤利西斯仰头看着他,手指拽着他的衣摆,轻声回答道:“应该已经凉了,我出去给你热一热,好吗?”
伊容低头看他,道:“我自己热,你去把额头上的伤口处理一下,药箱在我卧室的柜子上。”
尤利西斯道:“好。”
伊容看着他依旧没有松开的手指,移眸看向他有些沉重的蓝色眼睛:“尤利西斯?”
“你还有什么事吗?”
尤利西斯沉默了片刻,他慢慢站起来,靠着身后的洗手台,低着头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抬起眼眸,正视了伊容琥珀色的冰冷双眸,咬着牙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
伊容站在原地,闻言轻笑了一声:“什么事?”
“尤利西斯,你的脑子被撞傻了吗?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暴露身份是没有办法的事,尤利西斯已经因为指使杀□□杀布莱克,触摸到了死神的镰刀,如果尤利西斯继续问下去,他只会得到那个最后正确的答案,伊容微笑着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真正的对峙来临。
尤利西斯盯着他,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位帝国少将的脊背从来没有弯下去过,即使在战场上面临死亡,即使被最心爱的人鞭打到半死,他依旧能笑吟吟地面对下一场更加惨烈的泪眼戏剧,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伊容刚刚命令他记住这些话的时候,尤利西斯的脊背弯曲下去了。
他抓着伊容的手腕,一寸一寸地挪动到他冰凉的手指间,然后慢慢滑落跪了下去,伊容手指用力想将他拉起来,尤利西斯却仰头看向他,蓝色的眼睛里不再有轻佻的笑意,不再有任何沉着冷静,那双宝石般的瞳孔中,溢出了成串的眼泪,他慌乱地紧紧握着伊容的手,哽咽问道:
“你,你和别人做了交易吗?”
第85章 如果你的意志与我相同
“嗯?”
伊容陷入诡异的疑惑和沉默, 他以为尤利西斯会看见细节真相后会愤怒地找他对峙,他以为这个人大约能想到他这么做的最终目的,进而猜测到他的真实身份, 伊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来自一只疯狗的愤怒,他会看着尤利西斯带着气愤的眼神逼近他,然后将手/枪或者是刀子, 用力地抵在他的脑门上。
然后他会向尤利西斯解释一切,静静地看着他无可奈何为了活命而收起杀意勉强愿意与他合作, 即使前一分钟,他们还在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可为了那广场上的第四军军旗不会染上他们两个人的血,尤利西斯只能按捺住他疯狂的杀意, 重新变回一只可能冷脸又听话的小狗。
可现在尤利西斯这么涕泗横流地跪在自己面前,嘴里说着什么“你和别人做交易”的话,他颤抖的手臂紧紧搂抱住了伊容的双腿,湿润的触觉渗入他的皮肤, 伊容下意识地想要后撤, 下一秒却又被尤利西斯紧紧捏住了衣角。
伊容:“…………”
“你想干什么?”
尤利西斯哽咽出声, 他哭得已经没有了任何形象,脸上血泪交融,看着很是滑稽,伊容扯了扯嘴角,没有笑出来, 其实尤利西斯的话还是很言简意赅的, 他能明白尤利西斯在问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认为像他这样敏锐的疯狗, 不应该猜到与事实南辕北辙的地方去。
在伊容来到贝尔加莫城之前,他已经听说过尤利西斯惨不忍睹的名声,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强劲的对手来看,可对手会这样跪在他的面前哭得像个傻子吗?
或许尤利西斯原本就是一个被所谓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傻子。
尤利西斯没有丝毫形象地扯着他的衣角,伊容往回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没有扯动,他看着衣服上的褶皱沉默了半晌,问道:“尤利西斯,你想知道事实吗?”
“不!不要!”
明明是尤利西斯发问,明明是他想要知道所谓的“事实”,可当伊容想要将一切告诉他的时候,从来一往无前自负且疯狂的尤利西斯,第一次退缩了。
他甚至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双手捂住了耳朵,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伊容拉着衣角抻平,他靠着浴室门,有些无奈地看着地面上的尤利西斯,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束手无策。
既定的剧情不由他发展,尤利西斯低着头不肯接受他将要说出口的事实,实际上伊容是一个相当好说话的人,尤利西斯既然不想知道,那么他也不会强迫这个人走入划定好的剧情线,往往开辟另一条道路,才是他所擅长的。
“闹够了没?”
伊容靠着门框淡淡问,他打了个哈欠,道:“尤利西斯,我的汤要放凉了。”
尤利西斯低着头,轻声道:“我重新给你做……亲爱的。”
他刻意地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语气,似乎是在强调什么,伊容没有注意到,吃完药的他十分好相处,他拿了条干燥的浴巾扔到了尤利西斯身上,看着他愣愣地顶着一块白布抬起头,那双蓝色锐利的眼睛里全是惊慌,周圈已经红肿了一片。
“我欺负你了吗?哭成这样。”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他俯身朝着伊容爬过去,更加凑近了他,然后屈膝仰起头,手指发抖地去解他的浴衣带子,伊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用脚轻轻踢了下他的膝盖,沉声道:“别动我衣服,离远点。”
尤利西斯的手停住了,伊容低头看了眼衣服上那个简简单单的蝴蝶结,尤利西斯颤着手解了半分钟都没解开,可他轻轻一扯,两条带子就那么落了下来,尤利西斯的眼睛亮了亮,他抬起手臂握住了伊容垂落在身侧的手,然后抬起身体向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伊容皱了下眉,按着他头上的浴巾胡乱给他擦了下头发,然后挥开尤利西斯的手,重新将衣袍系上,尤利西斯瞬间愣住了,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一个字。
伊容转身去客厅看他的汤,他俯身用手摸了摸碗壁,汤还是温的,可能喝到嘴里会有些凉,伊容算不上多娇气,前些年还在战场上的时候,他渴得狠了,甚至喝过战后的污水,莱恩认为这大概就是他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的原因之一,再加上止痛药的副作用,伊容这具身体已经算得上是半个空壳子了。
“汤凉了。”
伊容看着跟出来的尤利西斯,理所当然命令道:“给我热一热。”
尤利西斯端着碗将汤重新倒回锅里,打开了火,热汤不需要多长时间,仅仅三两分钟,那份汤就被尤利西斯重新端了出来,他将碗轻轻地放在了伊容面前,伊容拿起勺子试了一口,果不其然被烫到了舌尖。
尤利西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他连忙给伊容倒了杯凉茶,实话说,伊容实在不是一个很会照顾自己的人,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口中那口滚烫的汤,然后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尤利西斯半跪在他面前,垂着头低声道:“没什么。”
伊容舀了舀碗里的汤,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想问,可能我攀上了其他的军官,才能知道你设计枪杀布莱克的事情?”
尤利西斯咬了咬牙,恨恨道:“没有。”
伊容笑道:“尤利西斯,你第一次这样口是心非呢!是觉得自己得不到答案,就当做这事没有发生吗?”
尤利西斯猛地抬起头,往伊容的方向凑近了一点,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张了张口,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了一切其他的情绪,看着他眼里的恐慌,伊容开始有些怀念他贱兮兮轻佻又不要脸的时候。
“我是想告诉你的,”伊容看着他,淡淡道:“但是如果你不想知道,我不会强迫你听。”
尤利西斯的手在战栗,他的嘴蠕动了一下,道:“我不听,我不要知道。”
伊容道:“你会错过一些事情。”
到最后他生命耗尽,尤利西斯连发泄他被欺骗怒气的地方都没有,最终他或许也只能靠身体上的疼痛牢记这种屈辱,带着它进入黑暗的坟墓。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我不要知道。”
伊容叹了口气,抬臂用手指抹去他额头上的血迹,这一瞬间,尤利西斯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他用力抱住了伊容的腰身,他想他或许能违背本能,靠狡诈欺骗获得的陪伴,本来就不能再要求唯一,尤利西斯心想:他要竭尽全力,做伊容最强大的助力。
只是……
“别丢下我……”
他不知道与伊容做交易的那个军官,是什么样的职位,以往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个疯狂的天才战争狂魔,可如今少将这个军职让他几乎有些自卑了,尤利西斯抬起眼睛,道:“亲爱的……我这段时间攒下的军功,已经够升中将了。”
伊容挑了下眉,难得夸赞了他一句:“那很好啊。”
尤利西斯咬破了嘴里的伤口,道:“我能为你做任何事,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拿到的。”
伊容伸出手指点了下他的额头,轻声道:“尤利西斯,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知道!!”
尤利西斯忽然抬高了声音,伊容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他微微向后靠着沙发,尤利西斯闭眼收敛了一下泄露的情绪,他咬着牙,道:“我…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他原本想说“我才是那个你最亲近的人”,可尤利西斯用三秒钟回想了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自从罗切斯特那场战争后,伊容再也没有和他做过任何交易了,亲吻拥抱,几乎全都是在各种突发情况下他才能得到的,尤利西斯不想成为伊容被搁置在一旁落灰的旧物。
残刀会生锈,明珠会蒙尘。
他会被伊容忘记的。
他用手抬起伊容赤/裸的脚,俯下身去,亲吻了他冰凉的足尖,伊容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阻止他,只是轻轻道:“尤利西斯,我大概做错了一件事。”
他天生为审判庭而生,伊容熟读任何一条帝国法律条文,这场名为审判的计划原本只是针对尤利西斯设下一个圈套,只是伊容下意识将它合理化了。
——帝国军官在任何情况下不得泄露军密。
原法律条文是这样,尤利西斯早已经违背了这个规则,他坦然地将几乎所有军密都告诉了伊容,可这只是……这只是伊容钓鱼执法的结果,不是真实的。
尤利西斯握着他的脚尖,抬起双眼,一字一句道:“我会走到更高的位置的,我会帮你的……我,我会申请上前线,得到更多的军功……”
“不需要。”
伊容打断了他。
尤利西斯的瞳孔紧紧收缩了一下,他垂了垂眼眸,复又抬起:“他们是废物……”
伊容挑眉:“什么?”
“他们是废物,没有人比我更有战争天赋,没有人比我更听话更漂亮,没有人像我一样能心甘情愿做你脚下的狗……”
伊容没说话。
尤利西斯抬手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满身的伤疤,他沉声道:“我的体质非常好,不会轻易被你玩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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