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的睫毛敛下复杂心疼的神色,他的声音哑得出奇:“是宋漫心?”
封眠只是垂目,沉静的目光落在他那双哭红的眼睛上,微凉而沾血的手掌轻轻包裹住他的那只手,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话音未落,戎铃枝挣开他的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打破这方天地的沉寂,疼痛也让少年更加清醒。
他垂着脑袋,神情懊恼,喃喃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啊,保护不了任何人。”
在宋漫心对芙蕖他们下毒手时,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将那一点希望寄予封眠身上。
在那沾血的屠刀落下之时,他也在心里生出可怕的怨恨……为什么封眠还没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可是,封眠也受伤了。
那个神坛之上的封道君,一向强大如神祗,似乎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无法伤他分毫。
但,封眠也是人。
他伤的好重,他甚至连御剑的能力都没有了,那个强大如斯的道君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找过来时,会不会害怕呢?会不会感到疼痛和绝望呢?
可他还是来了,不顾一切。
戎铃枝不敢看道君的眼睛,他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
所有人为他付出,为他受伤、死亡,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像个弱者一样依靠着身边的人。
他犹疑着,悔恨着抬起眼睛,撞入道君那双澄澈沉静的眼眸。
一如初见时岳峙渊渟,像是辽阔而沉稳的山川,承载着世间的一切。
少年白皙修长的指尖上沾着点点血迹,慢慢地抚上道君的脸,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然后盖住他的眼睛,凑到他的耳畔,忍着哭腔,断断续续道:“封眠,我想亲你。”
封眠没有挣扎,他任由少年遮盖住视线,于黑暗之中慢慢摸索,扶住了少年的后脑。
温柔克制的吻落下,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却没有交织释放的爱意与欲望,更像是各怀心事的两人都痛苦地躲藏着什么。
直至,那颗苦涩的丹药渡入他的口中。
戎铃枝将那颗忘情丹喂给了他。
少年滚烫的泪水落在他脸颊上,像是一滴岩浆一路滚落在他心中,形成层层叠叠的印记。
他听见少年低哑的声音,含着痛苦的哭腔:“对不起,封眠,但是我们必须要分开了。”
“封眠,你忘记我吧。”
戎铃枝不敢看他的神色,也不敢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汇。所以像个孩子一样,攀在他肩膀上,只让泪水染湿他后背的道衫。
“我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似乎是宋漫心喂给他的毒药终于起效,他感觉到与上辈子相同的痛苦,似乎五脏六腑都被揪得生疼。
喉间漫上鲜血,他攀着道君肩膀的手指紧了紧,才勉强没有喷血。只是瑰色的唇边还是漫出了血迹。
眼前已经开始发昏,但他还是撑着一口气,他说:“你,你要找回自己的道心。”
少年猛地吐了一口血,眼前更加昏暗。
但他死死地抱着封眠,不让他看到他吐血的画面,也不敢让他看到……此刻自己的神情。
因为他好痛苦啊,是精神与肉体上叠加的痛苦,是亲人的死去、是毒药的痛苦,也是与恋人不得不的分别。
从未这么绝望过。
他咽了口鲜血,强迫自己说下去:“但是你答应我,救下芙蕖好不好,救下周缨,救下我的师兄们,救下他们……我欠他们的,我欠他们的。”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少年说完最后所执念的东西便再也没了力气,整个人软软地挂在封眠身上,完全失去了声息。
他明明知道,封眠吃下忘情丹后会失去记忆,待他成神之后更会了无牵挂一身轻。但他就是相信封眠,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
会记得他的遗愿。
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戎铃枝听见了系统焦急的呼喊:“宿主——”
以及封眠平静的声音:“那我呢。”
你呢?
戎铃枝在一片暖洋洋的白光中闭上了眼睛。
是我最爱的人,是我最难以割舍的人。
你会成为万年来第一位飞升的尊神,你会位列仙班,会真正成为神坛之上的尊者。
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
那位遗世独立的道君缓缓阖上眼睛,一滴泪珠滑落时,似乎才让人察觉他平静的外表下包含多少痛苦。
他横抱起少年的尸体时,那双湛黑的眼瞳终于不似从前沉静,而满是戚然。
霜白的颜色从发间蔓延,一直染到尾端,未过几瞬,华发便被银色所覆盖。
封眠想起,上辈子吻他的那个少年,滚烫的热泪落在他脸上,求道君永远记住他后。
便永远融进了白光中。
他为其所触动,仿佛是一生不可逃出的囚笼。
神,没有登上天梯,而是散尽所有的修为逆转了时间线。
救了那个少年。
一切归零时,他便已经道心不稳了。那夜夜所滋生的爱意与欲望,如同灼烧一切的火焰,让他渴望、盼望重新见到少年。
是天注定的缘分,是不可逃开的情劫,但他甘之若饴。
初时,少年要成神,他便甘做他的炉鼎,将一切修为都奉上,只为祝他成神。
只是少年修了魔,那他便随之改变,要亲手捧他登上天梯,要他成为这万年间第一个飞升的神,要他为所有人尊敬。
戎铃枝,值得天下最好的。
如今,虽然不能再陪伴。但说过了别离,已是满足。
即使有太多的遗憾,但封眠从未后悔过。
天色将晚,在昼夜交替的分界线处,一个人踏云而来。
陆殿青脸色很差,是愤怒、是绝望,也是恨。
他将小帝江一把丢给封眠,将所有的尸体都收入储物袋中,然后又抱起了芙蕖的尸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下一句:“你总是这样,一意孤行。”
第135章 转机
陆殿青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抱着芙蕖的尸体回到璇玑门的。
少女穿着赤红的喜服,热烈地如同一簇火焰,身上却没有任何的生机,冰冷无比。
他一步步踏上阶梯,来到璇玑大殿前的广场上。
若是按照他们所计划的样子,此刻他和芙蕖应该牵着红绸,在亲朋好友的注视下走过长长的廊道,来到温家父母的面前,接受所有人的祝福,正式成为一对幸福的璧人。
可是此刻的大殿却无比萧条,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残破,满地的鲜血,空气里安静得只剩风吹拂过红纸的声音。
受伤的宾客由璇玑门的弟子们搀扶着前往后院休息。
宋漫心自然考虑到了他们这些人,为了将他们困在这里,他在殿前划出一道口子,打开了现实世界与阴视界的通道,放出一部分的幽魂。
他们尽最大可能地同幽魂厮杀,最终是温芙蕖的几个哥哥杀出了一道血路,才勉强将陆殿青送出了包围圈。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等到陆殿青赶到时,连戎铃枝都已经毒发身亡。
“小妹,小妹……”芙蕖的二哥温琅在看到妹妹尸体的那一刻,气急攻心,猛地吐了一口血。
他受了很重的伤,腹部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便再次受到这样的打击,整个人瞬间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他由旁的兄弟们扶着,来到妹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去她嘴角的血迹。一个暴躁易怒的人却在此刻平静下来,心里只有悔恨与心痛,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喃喃道:“明明是喜事,为何会变成丧事?是谁害了我的妹妹,是那个戎铃枝吗?”
温琅不知道宋漫心的是谁,他只知道芙蕖是去找戎铃枝的路上出事的。
陆殿青沉默着,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般,回应道:“二哥,是芙蕖愿意的。每个人总有想要做的事情,我们要尊重芙蕖。”
即使心如刀绞,即使恨不得做个自私自利的叛徒保全芙蕖,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尊重芙蕖。
因为,即使他与芙蕖相爱,即使他与芙蕖共同奔赴美好的未来,他也不能替芙蕖做出选择。
芙蕖不是任何人的芙蕖,她只属于自己,她为谁生,为谁死,都是她的权力,她的自由。
陆殿青微微垂目,深沉的眸光落在少女脸上时,才浅浅地生出一丝柔情与笑意。
他轻轻在少女额头留下一吻,继而将她的尸体托付给了温琅。
他什么都没有说,却悄悄在耳边喃语:“再等一等,夫人。”
他会救活自己的爱人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那年微风灿阳,他初遇少女时,她满面春风,笑容比山间的所有花朵都要烂漫,一下就勾中了他的心。
人们都说,狐族有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可陆殿青见过那么多狐族的美人,可他却只偏偏只觉得芙蕖最美、最好。
*
戎铃枝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冰冷无比的床上,但他被梦魇纠缠着,无法逃离,只能目送所有人从他的面前走过,不带任何眷恋地离开。
直至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也没有看见任何的场景,只是黑暗,无尽的黑暗。
“原来,阴视界里没有光吗?”他以为自己死了,手胡乱地摸索着,然后碰触到了冰冷的衣料。
他有些焦急,下意识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封眠?”
可是对方却没有回答,而将一勺温热的液体喂到他唇边,苦涩的药味呛得他微微咳嗽了一下。
才发觉,自己的心脏还在跳。
他没死?
就在戎铃枝迷惑之时,喂药的人终于开口:“我不是封眠,这也不是阴视界。”
声音非常熟悉,少年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
“江弃?”
“嗯。”
戎铃枝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我怎么没死,这是戮渊?我怎么在戮渊,封眠呢。”
江弃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唇边,“你现在身体很虚弱,等喝完了药,我再和你说。”
“好。”
其实戎铃枝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睛怎么了。
他,好像看不见东西了?
就在江弃给他喂药的时候,又有人推门进入。
也许是看不见东西的原因,戎铃枝旁的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所以他仅凭那人的一句话,便辨认出他的身份。
少年弯唇笑了下,朝他招手打招呼:“江瑜,你好啊。你做了鸡汤嘛,真香啊。”
“别嫌弃我的手艺就好。”
江瑜端着食盒来到床边坐下,他挽起袖子,替戎铃枝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戎铃枝虽然看不见,但还是眨了眨他那没有焦距的瞳子,问:“现在喝完了药,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两人没有做声,戎铃枝便自顾自问了第一句:“我为什么没死?”
“是你的宠物,小帝江送来了一颗珠子,你服下后体内的毒便解了,心跳和脉搏东都渐渐复苏了。”
“我的眼睛?”
“可能是余毒未清,影响了你的眼睛。”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封眠呢?”
“这个你应该比我们清楚,重复一遍对你而言只是伤害而已。”
戎铃枝苦笑一声,先猜测了出来:“他吃下忘情丹忘记我了,然后回到虚阳宗了,对吗?”
少年虽然看不见,却能依靠空气中涌动的气流,大概判断出门的方向。
他转向门那里,似乎想要眺望见什么。
但可惜,他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
“往西千里,是虚阳宗,也是道君的修行之处。”
“我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听你的话留在戮渊。”
那样的话,至少封眠还记得他们间的点点滴滴。
第136章 是你吗?
痛苦总是令人飞速成长,短短数日,戎铃枝像是变了个人般。
从前的他,尤其喜欢和人唠嗑聊天,一点也闲不住。
可是现在的他,却沉静如一滩死水。
就像他的眼睛一样,没有任何的光彩。
他常常会在晨时摸索着来到窗边坐着,就这么静静地待着,直到太阳落山。
江弃要处理戮渊的事务,时常无法脱身,所以大多时候是江瑜来陪他,顺便同他说说话。
可无论是什么新奇的八卦,似乎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少年的心外有一层厚厚的壳,他总是笑着听江瑜说那些趣闻,可也仅此而已。即使江瑜讲的驴头不对马嘴,他从来没有多问过什么。
像是对任何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江瑜以为他是不喜欢戮渊,便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戎铃枝只是摇头,说:“戮渊很好,而且这世上,我也没有旁的去处了。”
昆吾峰的弟子皆因他而死,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回到虚阳宗,去面对虚阳宗的弟子和长老们。况且,封眠也在,他更没有勇气见到封眠。
他是个胆小鬼,他害怕在封道君的眼睛里看到冷漠与陌生。
他也没有脸面回到璇玑门,芙蕖为他而死,死在原本应该幸福的成亲之日,穿着红色的嫁衣倒在了血泊中。
所以,他无处可去了。
留在戮渊就很好,这里很安静。下雨时他可以坐在檐下,静听雨打芭蕉,那是一种令人平静的声音,可以让他暂时忘却所有的烦恼,只沉浸在雨中。
只是……只是,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偶尔会让他想起封眠身上的味道,恍然间,半梦半醒时,就似乎封眠还在身侧,他还在道君怀中。
暖阳落在他身上,他阖着眼,迷迷糊糊地叫了句:“封眠。”
便彻底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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