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邮件不长,只有两张图片和一个视频。第一张是来自内政部的签证续签的通知记录、根据记录,他们在一年半以前,分别发送了三次提醒续签的邮件,可是等他发现的时候,收到的却是最后一封,距离最后续签的时间只剩不到一周,而当时他翻看邮箱记录,才发现了其他两封未读的邮件。他也曾怀疑过,明明自己每天起来都会刷一遍邮箱,怎么会连着两次都没注意到这么重要的邮件呢?不过当时他急于找个办法留下来,所以也没有细想这件事,可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十分蹊跷。
如果……如果不是我的疏忽呢?王耀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而他的想法也在接下来的视频里得到印证。视频很短,只有五分钟,看起来像某个油管黑客大佬在分享一个有趣的技巧,可当他仔细观看内容时,发现了异样,视频里的人竟然是在教如何黑进另一个人邮箱,隐藏他的邮件,不仅如此,他甚至最后又展示了如何定时恢复隐藏邮件。
视频结束的一瞬间,王耀心里已经浮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连忙扶住额头,闭上眼睛,想要驱散直觉的指控,可接下来的一张图片,却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这是一张租赁合同,甲方的名字他熟悉,是他刚到英国时给他租房的太太的名字,乙方的名字……居然是A.K.集团公司!他的心猛然一沉,下意识咬住嘴唇,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把目光艰难地移向了合同的日期——正是当时他突然被要求搬离出租屋的日期!
轰然间,王耀的脑海变成一片空白,惊骇不已。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还是一场骗局?
他感到眼前有些晕眩,就像是突然得了低血糖一样。但还在运作的理智,使他仍然强撑着,在回复邮件的方框里打出一行字:“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但对方却久久没有回音,也永久不会有回音。
我该怎么做?王耀抱着自己的双膝,惶惶不安地坐在床上,眼珠在眼眶里慌乱地打转,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打给阿尔弗?不行,他已经上了飞机,现在接不到电话,而且他肯定也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只能和自己一样干着急。于是他又扯过自己的电脑,仔细点开那张租赁合同看了一遍,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侥幸:这会不会是P的图?是个恶作剧?虽然如果这真的只是个恶作剧的话,对方未免也对他们了解得太多详细了一些,但相比于让王耀承认那个残酷的答案,他更愿意相信前者。
当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房东太太的名字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诞生了。对,我可以去找房东太太求证,让她把租赁合同的原件给我看!想到这里,他立刻点开手机通讯录,他平时没有删联系人的习惯,所以房东太太的手机号还一直存在他的手机里。可是当他拨出电话时,却惊讶地发现是空号,于是他便决定第二天早上回到当初租房的地方,登门问个清楚。
听了一夜狂风呼啸,王耀几乎没怎么睡着。清晨一听到窗外传来晨鸟“吱吱”的叫声,他立刻下床动身,心里火急火燎想知道真相,于是便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出门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目的地就是曾经他租房的地方。
再一次见到曾经被自己驱赶的中国房客出现在自己面前,房东太太显然神情一怔,随即脸一扬,毫不客气地说:“你来干什么,我这里现在不对外租房了,你找别的地方吧。”说完,就要关门赶客,但王耀却先一步用手拦住了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力气毕竟存在着差异,见几度用力也合不上门,房东太太立刻不耐烦地吼道:“都说了不租房,你到底要干什么!小心我叫警察来抓你!”
可王耀此时比她还要激动,吼得也更大声,一双眼睛瞪圆:“好啊!你去叫警察!我正要找他们向你当年无故赶我离开的事要个说法呢!”
“要什么说法,那是合法的!我有权利‘无理由’驱逐房客!”
“那曾经是合法的!”王耀气恼地大声说道,“我后来查过英国的法律条款,你说的第21条‘无理由’驱逐,已经在两年前就被废除了![ 目前英国关于废除第21条“无理由”驱赶的新法案已经提出,但还没正式通过,此处稍作修改,特此说明。]也就是说你当时把我赶出出租屋是违法的!难道你想承担法律责任吗?”
房东太太嚣张的气焰一下子消退了,看起来也知道自己理亏,心虚地舔了舔上嘴唇,接下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种外强中干的感觉。“你想要什么?钱?”她问道,以为自己今天要被讹一笔。
王耀喘着气,回答:“我想要真相。告诉我当时为什么你突然驱逐我离开?”
“就这个?”房东太太讶异地扬起眉毛。
“对。”
“不要钱?”
“不要。”
房东太太脸上紧绷的肌肉顿时放松下来,露出一副“就这点小事你早说啊”的表情,然后让他进屋子里面稍等片刻,自己则回到卧室里找东西。
再次回到这间狭小的屋子里,王耀环顾四周,心中百感交集,虽然房间里的陈设和摆件都完全改变了,但仍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然而没等他感慨完,房东太太已经拿着一份合同摆在他面前的餐桌上。他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没等房东开口解释,眼神便不自觉向乙方的署名瞟去——
“孩子,孩子你没事吧?!”
注意到王耀脚步踉跄了一下,房东太太下意识想伸手拉住他,但坠落的力量太过突然且庞大,竟把她也拽倒了。
是A.K.集团公司……是他……王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就连腿也霎时间失去支撑的力气,身体像被折翅的鸟,直线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就在刚刚,一枚子弹已经射穿了他的心脏,他的心,彻底碎了……他绝望地仰头闭上眼睛,张开嘴,想要尖叫,但喉咙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发出声音,所有的情绪都哽在喉咙里,头疼欲裂,好痛,真的好痛……可是眼泪也流不下来,只能无助地捶打着胸脯,面目扭曲,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亚瑟·柯克兰——!
巨大的悲切笼罩着他,四面八方的海水涌来,将他淹没。他在海底无助又绝望地大喊,撕心裂肺,可是谁也听不见,谁也听不见……
过了很长时间,潮水渐渐退去,他双目无神,但总算从发疯发狂的情绪中回过神,在房东太太的搀扶下,他浑身微微痉挛着,坐在椅子上休息。房东太太好心给他倒了一杯水,但他却没有喝,而是抬起头,虚弱却坚定地问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房东太太没想通他怎么见到租赁合同的一刹那,就突然情绪崩溃成那样,但见他这副可怜的模样,再加之自己当年确实做得有些不厚道,于心不忍之下,便道出了当年的事:她记得那是一个上午,她刚晨跑回来,突然有个男人找上门,说因为他们公司有商务需求,要给客户租房,当时她本来没想答应,可对方后来出价实在太高,所以最终她还是动心了,选择踢走两个中国房客,和那个男人签订租赁合同。而且后来她打听才知道,就在那几天,整个市区所有中档和中低档的出租屋都被这家公司租走了。
原来猎人早早就铺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愚蠢的猎物一头栽进来。
得知事情的全貌的那一刻,他反而不那么悲伤了,发红的眼眶里闪动着落不下的泪光,原来每一步的巧遇与搭救,都是早有预谋的谎言。——真是太可笑了!王耀忽然自嘲又颓然地笑了起来,刹那间,内心深处深刻又不同寻常的羁绊与感情,便化成了一缕肉眼不可见的虚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麻木,感觉不到被欺骗的痛,也感觉不到被当成傻子般愚弄的苦,他又一次缩回了冷漠的保护壳里,切断了和外界一切情感交流的可能性,只是这次不同于那回亚瑟·柯克兰当众吻他,也许,也许他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与房东太太道别离开的时候,他看起来已经和正常的人没什么两样,仿佛一刻钟前的崩溃与绝望从未发生过。
就像震碎内胆的保温瓶,看起来无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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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不如初见,不如不见
当亚瑟得知自己被邀请参加下周一在伦敦一个郊区别墅里的会议时,他知道自己在伦敦的游说已经奏效,届时他只需说服其他人,而且他有信心他们会被自己说服,一场英国金融史上规模罕见的恶意收购就要打响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所有的障碍和危险都被他亲手铲平,他们的生活也会回归平静。
亚瑟坐上飞回A市的飞机,当机身飞跃密布的阴云后,眼前豁然开朗,头顶是一片湛蓝欲滴的天空,而不远处久违的太阳也令人倍感亲切,他头靠在舷窗边,望着耀眼璀璨的光芒,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翘了翘。一个小时后,飞机落地,A市仍处在大雨将落未落的阴云之下,他拉着行李箱边走边开机,手机屏幕上突突突跳出好几条短信,提示他王耀在刚才的一个小时之内打了十几通电话,他的脚步逐渐停下来,正准备回拨,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他的秘书莱维打来的。
“怎么了?”亚瑟接起电话,有些不耐烦地问。
“先生,王先生现在正在您办公室门口等您,说有事要问您。”
“他找我?”亚瑟眼睛一亮,但又感到困惑,“他说找我什么事了吗?”
“他说要当面跟您讲。”
亚瑟皱了皱眉,察觉到一丝不对,但内心更本能的思念最终还是占了上峰。见不到他的这几天,时时刻刻都是痛苦的,就像用一根细绳在他的心脏上轻磨,所以即便是感到了怪异,他心底仍然无比雀跃。——就像听见主人一声吆喝,狗儿便迫不及待要冲到他身边,围着他打转。“好我知道了,”他的声音透出一丝不稳定,“你带他去我的办公室里等,再给他泡一杯茶,但不要加糖加奶,他要什么都满足他。我现在在机场,马上就过去。”
挂了电话,他急匆匆跑出机场,招手拦下一辆黑色出租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A.K.集团公司。
“耀,耀!”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兴冲冲地走进来,目光立刻在沙发上捕捉到那朝思暮想的身影。——他刚要笑,刚要朝他大步走过去,那颗黑色的脑袋冷不丁转过来,目光出乎意料地冰冷——立刻在他热腾腾的头顶浇下一盆凉水,他一时畏怯地在原地顿住,眼神中泄露了无措,犹豫片刻,他才靠在门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去了一趟伦敦,”下意识吐出这句话时,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讲,面对那道冰冷逼人的视线,他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抱歉,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没有关系,”王耀说,“柯克兰先生。”
柯克兰先生?亚瑟脑中警钟大作,向前走了一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柯克兰先生,耀?”他声音发颤,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是我又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王耀侧过头,避开与他受伤的眼光相对。“我今天来,是想向你确认一件事。”对于亚瑟的提问,他选择避而不答,同时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个蓝色文件夹,放到茶几上,向对方轻轻一推。亚瑟死死盯着那个蓝色文件夹,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潘多拉魔盒,而里面装着的,正是他的死亡宣判书,所以他迟迟没有动作。
“你是希望我念给你听吗?”王耀问道。无形中架了一把刀在亚瑟的脖子上,令他不得不就范,一步步艰难地走过来,拿起文件夹,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里,陷了进去。
他一页一页翻看文件夹里的内容,一桩桩罪行并不感到陌生,或许是他一见到王耀冷漠的眼眸心中就早有预料,所以此时他并不感到过分惊讶。“是谁给你的这些?”亚瑟放下文件夹,问道。
“有人发给我一封邮件。但租赁合同的原件是我亲眼看到的,我找到了以前的房东。”王耀回答。
“这就是问题所在。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有很多人都盯着我们,他们做这些不是出于善意,而是在挑拨离间。”
“我知道。”王耀点点头,眼神依旧冰冷得像块北极的冰块,“但我想知道你对我做这些的原因是什么。”
亚瑟一下子哽住,沉默了许久,才重新找回声音,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我是个诡计多端的小人。”他不自觉双手合十,两根食指不安地相互搓动着,对自己做过的恶事供认不讳:“是的,我曾经的确是这样,但我对你的爱自始至终都是真诚的。”顿了顿,他不禁抬眼偷偷看了王耀一下,但对方就像岩石般,眼眸低垂,不为所动,“过去我不懂得该怎么爱一个人,因为我对你的爱还没开始就宣告了结束,再次见到你,因为执念作祟,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方设法抓住你,让我拥有你,只有这样我们的爱才有再次开始的可能。”说到这儿,他感觉鼻口附近的空气变得稀薄,不得不停顿下来,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但是你太美好了,每分每秒和你相处,我都在被你改变,被你净化,是你教会我该怎样尊重你、爱你、看你自由地飞。虽然我的嘴上答应要和你分开距离,但我的心,还是无法克制地一刻不停地在向你走去,从不后悔也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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