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利用他们!”
“哦?那你怎么回答我的问题?”陈稳稳放下茶杯,两只手交叠在腿上,注视着他的眼睛。
这一次王耀没有再躲避他的目光,而是异常坚定地说:“我爱阿尔弗雷德,这一点我很确信,而且我也不用向谁去证明我爱他。是,我承认,我对亚瑟总有一份舍不得,看见他被他的家人冷落我会舍不得,看见他每天工作到半夜我会舍不得,看见他被抬进急救室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会舍不得!……所以我没有办法,完全拒绝他,就是这样。我没有别的想法,也从来没想过利用谁,我只是不希望他们难过。”
陈稳稳一手托着自己下颌,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一开始在饭桌上,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是盅不温不火的白汤,但现在看他情绪激昂地在自己面前表达自己的情绪时,才发现他其实是一瓶汽水,必须要甩一甩才能爆发出能量。
“你知道这世上比恶意更可怕的是什么吗?”他的神态依旧平和,就像是在和后辈谈心一样,“是一种泛滥没有边界的善良。如果你是抱着这种心态和他们相处,从我角度来说,我希望你能离开他们。”
刚听到凯文说出这句话,门口的阿尔弗雷德就已经坐不住了,顾不得自己蹲得腿酸,当即要推门进去带王耀离开。但没想到还没等他行动,后脖领就被亚瑟从背后揪住了,“你干什么!”他恼火地抬起头,压低声音质问道。
亚瑟瞥了他一眼,“相信凯文。”以他对凯文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去羞辱别人。
阿尔弗雷德瘪了瘪嘴,最终作罢。如果里面的人不是凯文,他才不会乖乖听话。换了姿势,他盘着腿坐在门缝边继续听墙角。
“因为不论是从他们的家庭背景、社交人际圈,也包括从性格的角度来说,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果断有担当的人来作为他们的另一半,你的性格太优柔寡断,留下来也是害了他们。所以我的建议是,你退出吧。”陈稳稳注视着王耀咬着嘴唇,面色渐渐发白,不难想象此刻他心里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这时候海面上如果出现一艘小船,他一定会出于本能,毫不犹豫地抓紧——
“不过你也不用立刻下决定。这样吧,现在时间还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如果你听完之后,觉得自己还想留下来,那我也不会再阻拦你。”
“故事发生在三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我和我的妻子安娜·柯克兰还没有认识。那年夏天她代表柯克兰集团去伦敦大学招实习生,从众多优秀的学生里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叫‘艾米丽·贝茨’的金融系大二的女生,而且她的成绩十分出色,后来顺利拿到了一个柯克兰集团的实习岗位,成为了安娜的临时助理。安娜和艾米丽聊得十分投缘,一来二去她们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艾米丽在陪安娜去一场酒会之前,问她能不能带上自己的一个朋友,安娜同意了——这也是她一生最后悔的决定。那天晚上艾米丽带来了一个名叫‘玛丽’的美国女孩,她当时的姓氏我已经记不清了,不是因为时间太久,而是因为她经常更换,甚至连‘玛丽’这个名字都不是真的。她在全世界各地都有不同的名字,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时候是便利店的女服务生,有时候是落魄名媛,有时候又是某个大学的法律系学生。——是的,你没猜错,玛丽是个专门钓富家子弟的情感诈骗犯。她和艾米丽交朋友也是为了有一天能接近她的目标。
我曾见过玛丽一次,的确是个十分美艳出挑的女人,不过这一点也不需要我用语言印证,你从阿尔弗的长相上就能窥见一斑,有时候我看着他还会恍惚觉得是玛丽又活了过来。
当时柯克兰家的继承人并不是刚去世的乔治·柯克兰,而是他的大哥,艾伦·柯克兰。所以不难想见玛丽的第一目标就是艾伦,但艾伦是个意志十分坚定的男人,一心扑在家族事业上,所以任由玛丽使劲浑身解数他都无动于衷,反而是他的弟弟乔治爱上了这位美丽的美国女孩。
本来乔治不会陷得那么深,但人都有一种毛病,不患寡而患不均,从而陷入一种执念的怪圈,玛丽就是抓住了他这一心理,一次又一次利用艾伦来刺激他,让他误以为自己爱她已经爱到离不了她的地步。为了讨她欢心,乔治在迈阿密给她买了一座豪宅和一个游艇,后来又在她生日当天,买下一个时装公司并让她签上名字。然而就在他打算向玛丽求婚的时候,玛丽却开始频繁爽约失踪,电话也不接,好不容易找到她也是冷言冷语,不仅拿艾伦来刺激他而且甚至说要和他分手。这对当时已经陷入爱河不能自拔的乔治来说是无法接受的,特别是后来听说她又和另一个家世优越的男人亲密出行后,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决定要用一些下三滥的方法来逼玛丽就范。
但那晚出了差错。具体发生了什么,安娜没有告诉我,我只知道那晚和乔治发生关系的人不是玛丽,而是艾米丽。我猜测可能是玛丽预感到了什么,所以那晚把艾米丽约过去,又借她脱身。总而言之,那一晚之后艾米丽就有了亚瑟。
乔治知道有孩子的事之后暴怒,命令艾米丽偷偷打掉这个孩子,但那个时候的英国法律不允许堕胎,而且艾米丽的家庭也信奉天主教,不会允许她私下找那些诊所堕胎,不过更重要的是,艾米丽爱上了乔治,她开始天真地相信这个孩子会让乔治回心转意。但当她抱着孩子去找乔治的时候,刚刚接受家族联姻的乔治大惊失色。当然你也知道他的妻子并不是玛丽,而是斯科特的母亲。乔治生怕这个孩子会破坏他的婚姻,所以连夜将他们母子二人送到了约克郡的一个偏远的小镇,并且威胁艾米丽要是再敢出现在伦敦,他就让她的儿子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亚瑟还小的时候,我才和安娜结婚,那几年我一直忙于事业,不知道安娜在到处找艾米丽和她的孩子的事。后来我听她说,当她偶然从乔治的亲信口中得知艾米丽的地址,并赶到约克郡的那个小镇时,正好撞见公园的滑梯边有几个孩子在欺负一个小男孩,她赶走那群小恶棍之后,才发现这个被欺负的小男孩长得和艾米丽一模一样,一打听果然就是她的孩子。安娜说,再见到艾米丽时她格外吃惊,因为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眼神刻毒,言行粗鄙,抓着她的儿子尖叫的女人是当年她在伦敦大学遇到的金融系的女大学生,生活完全改变了她。而且不仅如此,后来几次和艾米丽的交谈中,安娜也愈发觉得她的思想变得狭隘偏执且不可救药。安娜觉得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如果她当时能阻止那个女骗子,艾米丽的大好青春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所以为了补偿自己的错误,安娜决定把亚瑟带回柯克兰家,给他最好的教育,让他摆脱这样一个偏执疯狂的母亲。
后来在艾伦和安娜的齐力游说下,乔治终于妥协认下了亚瑟这个私生子,为此那段时间也没少和他的妻子吵架。后来安娜忙着她的公司上市的事,也顾不上时时刻刻关注亚瑟在柯克兰家的情况,直到有天晚上医院传来消息,说亚瑟在家里昏倒现在正在抢救,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昏倒而是被人投毒,如果那天晚上不是阿尔弗误打误撞发现了他,或许他现在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艾伦和乔治都不愿意这件事闹大,担心舆论影响家族声誉,但安娜怎么都不答应,又吵又闹要查清这件事的真相,最后不得已才报警,调查结果是保姆投毒,但安娜不相信一个保姆会突然神经错乱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毒,她拒绝接受在调查报告上签字,决定要自己追查下去。但就在这个时候,国外传来了艾伦被枪杀身亡的噩耗……她一下子,病倒了。
当我从北京赶回伦敦的时候,病房里只有我们六岁的女儿陪在她身边,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的这一切,知道了……原来在她心里有这么大的一件事一直无法释怀,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直到有一天,她拜托我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甜甜,然后没等到艾伦的葬礼,就撒手人寰了。
我非常自责,一辈子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年轻的时候身边的人总说我的身份配不上安娜,作为一个男人,自尊,虚荣,这些东西我都看得格外重,所以我没日没夜拼命工作,甚至刻意不去关注我的妻子,从没有想过我为这一时的赌气,最后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错过,就是天人永隔,永远无法挽回。直到那个时候我才醒悟,如果成功的事业不能和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分享,那一切都只是没有意义的数字而已,没有人是为了数字而活的。
所以安娜去世之后,我就退出商界,带着我的女儿回到了中国。后来有一天我又想起安娜生前最关心的侄子,于是我打电话联系了他,发现他在家里的境遇并不是很好,于是花了点功夫就把他从英国接到中国,想尽安娜未尽的事,代替她补偿他,等到有一天时机合适,再让他返回柯克兰家。我安排他以留学生的身份进入了当地的大学,然后他就在那里遇到了你。
后来,我把他送去哈佛读书,也把安娜的公司也交给了他,不过当时他学业繁忙,所以名义上还是我在管理。亚瑟确实是个有天赋又努力的孩子,这两年公司的状况也是蒸蒸日上,最后他告诉我他要脱离柯克兰家,我也没有反对,斯科特眼高于顶,也容不下他人在身侧,他们根本没办法和睦相处,早点离开也是好事。再然后的事情你也清楚了。”
王耀注视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将往事娓娓道来,说到动情之时还会眼眶湿润,声音哽咽。当他说完这一切后,又问了刚开始的问题:“王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王耀低头苦笑了一下,咬了咬发白的嘴唇,“陈叔,我可能……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他回答,“这几天我会认真考虑您说的话,但有一点我可以现在回答您,我不会离开他……他们。”
“嗯,好孩子。多想想,时间久一点没关系,但要想清楚。”陈稳稳拍了拍王耀的肩膀,笑着说道,“哦对了,我还有点个人的好奇,你凑过来点。”
陈稳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王耀吃惊之余,还是老实回答了,说完脸上还浮起可疑的红晕,而陈稳稳也不可遏止地大笑起来。
“他知道这件事估计要气疯了。”陈稳稳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目光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在门口偷听的二人组,听见里面沉默了一阵子又忽然传来凯文的大笑,都以为他们两个还在聊天,所以压根没想到下一秒门会被突然拉开。亚瑟还好,弯下腰的站直就行,而坐在地板上的阿尔弗雷德,因为半个身子都压在门板上,所以在门板拉动的那一刻,便随着惯性狼狈地倒在了王耀的脚边。
“HI,宝贝。”倒在地上的阿尔弗雷德因为腿麻到没有知觉,于是干脆将错就错,撩起自己的碎发,抬起自己俊美的脸,朝王耀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与此同时,亚瑟也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三个人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不尴尬。
“阿尔弗,你这么担心王耀吗,难道我还会吃了他不成?”没等王耀开口,坐在沙发上的陈稳稳先出声说道,“亚蒂也在门口吧,你进来我正好有话和你说。”
被点名的那一刻,王耀明显看到亚瑟的身体一僵,最后还是阿尔弗雷德用他刚刚恢复知觉的脚,踹了一下他的小腿腿腹,将人踢了进去。
“抱歉凯文,我不应该偷听你们说话。”亚瑟人站得笔直,声音也听起来平静,但王耀看着他的背影还是觉得很好笑,因为他们这样实在很像被级部主任一个一个叫进办公室里问话的高中生。
“王耀,我要和亚蒂单独聊一会儿。”
“哦好的。”说完,王耀踢了踢在地上躺着耍赖的的阿尔弗雷德,用口型示意他赶紧起来。
“我起不来了,腿麻。”阿尔弗雷德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要不你拉我起来吧。”说完还伸出自己的两只手,在那里扭来扭去撒娇。
“胡说,你刚才用脚不是挺丝滑吗?”
“咳咳,”陈稳稳终于看不下去了,“我这个年纪可是很容易犯糖尿病,你们要是想秀恩爱就回去秀。”
完了,又丢人了。碍于颜面,王耀无奈屈服,抓起金毛的狗爪子,把他从地上薅起来,离开的时候顺便把门给他们带上。
下楼梯的时候,王耀实在被这一米八八的男人压得透不过气,那感觉真跟愚公扛着一座山一样。这时他又听见头顶传来幸福的傻笑,于是一怒之下就将人推到扶手上。阿尔弗雷德立刻发出一声哀嚎。
“你还装!”王耀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刚才在陈叔面前有多尴尬。”
“那又怎么样,我们本来就是情侣啊,亲亲我我不是很正常吗?”阿尔弗雷德收起和他玩笑的表情,一脸严肃地靠过来,将他压在墙壁上说道,“你别那么相信凯文叔刚说的话。也别去想什么般不般配的事,我觉得我们般配那就是般配,要是以后我们万一有哪点不合,你也不用改变自己,我会改变我自己直到我们契合得天丝无缝为止。总之,不要想着离开我。”
注视着那双因为格外认真而闪着亮光的蓝眼睛,王耀忽然觉得能被这样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爱着是一件无比幸福和幸运的事。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阿尔弗雷德的眼神顿时暗沉了几分,“小南瓜,就只是亲一下?”
喜提新爱称的王耀没好气地将他一把推开:“家里还有人呢,等客人走了再说。”一天天脑子里都是黄色废料,“还有不许叫我‘小南瓜’,听起来我好像很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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