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王耀循声望去——栗色斜刘海下露出一双猫似的绿眼睛,眉毛修得有棱有角——看着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对方似乎是看出他眼中的犹疑,于是放下自己的餐盘,比了一个戴眼镜的手势。王耀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是那天在电梯里遇见的女人!
“抱歉,记性不太好……”
“伊丽莎白。”
“对,伊丽莎白,这次记住了。”王耀讪笑,“没想到在这里能再见到你。要一起吃午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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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你可真变态
伊丽莎白刚坐下不久,音乐忽然切到最近热门的Unholy,她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节拍无意识地轻轻摇晃了两下。
“哦抱歉,我最近太喜欢这首歌了,”注意到王耀看她的眼神,伊丽莎白停下摆动,笑着说,“所以,最近你在忙什么呢?还在和成千上万的电话和邮件作斗争?”
“还真被你说对了。前辈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吗?”王耀咬了一口芝士土豆,开玩笑说。
“我的经验啊——”伊丽莎白故意拖起长音,“两个字,‘摸鱼’。”
起初王耀以为是玩笑话,毕竟每天的工作量都是写在计划表上的,于是哈哈笑了两声,但出人意料的是对方竟然没有跟着一起笑,反而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这令他最后一声笑化为了咳嗽声,用来遮掩心中的尴尬。
“不、不好意思。”他低声说。
伊丽莎白没有介意,善意地解释道:“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摸鱼,说好听一点,叫‘提高工作效率’。”
王耀身体微微前倾,好奇地望着她。
“打个比方,订购数量太大或者太少的一般都是同行,没必要回复。收货地写的是南半球国家,而且张口还要FOB价的不用回,因为光运费都高出利润好几倍了,得不偿失。这么筛选下来,已经减轻一半任务量了,其余的客户只要再根据地区和以往合作情况做个优先级排序,通常不到下班就能完成任务,等着客户回复就行了。”
王耀听后简直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一定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才让他今天遇见这样一位人美心善的仙女!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同时,他又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问了好几个专业性问题,搞得对方神情一怔,盯着他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澄澈眼神,足足有五秒无言以对。
看来他是真的白得很彻底,竟然能问出信用证的有效期是从哪天开始算这种问题……伊丽莎白暗自扶额。经过这些天来的观察,伊丽莎白已经基本能确定眼前这个“空降兵”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是典型的羊的性格,即在一群人里既不冒尖,也不差劲,普通到从她现在从窗户上扔下一块石头都能砸死一片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不过他们可能叫李耀、赵耀、黄耀……他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努力,可是努力了一个多月竟然还没搞清楚这种简单的问题,只能说他一直在做无用功。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站在英国金融圈中心的人打上交道?她微笑着喝了一口矿泉水,对于同事和下属,她向来喜欢和聪明伶俐又能说会道的人打交道,因为能节省不少时间,而现在她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完全是看在他背后的人的分上,否则她早就嗤笑一声离开了,多待一秒都是浪费生命。
于是在浪费生命和自己的前程之间,她折中要了王耀的邮箱,说等空闲了发他一些有用的专业书和案例分析让他回去参考参考。
在王耀写自己邮箱的同时,伊丽莎白故作随意地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进这家公司。
王耀如实回答,自己是中方公司派来出差的,只不过现在转进总部,不用再回去了。
“既然打算长久留下来,护照的事办妥了吗?”
“办妥了办妥了。”王耀讪笑着把写好的纸条推到伊丽莎白面前。
“和男朋友结婚了?”
王耀眼睛倏然睁圆,然后略不自然地点点头。
就在对方打算进一步追问时,王耀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那个法国佬前来传召,组内所有人一刻钟内回办公室开会。于是他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还没吃几口的餐盘,“下次再聊,伊丽莎白。”他歉意地朝她一笑,然后抓着自己的西装上衣跑出了餐厅。
王耀是倒数第二个回到办公室的,霍福特拖着漫不经心的步伐姗姗来迟。人刚一到齐,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先生向所有人宣布:“临近圣诞节,为了年终奖,工作量加倍。圣诞节的优惠方案我刚已经发到你们邮箱,我简单提几个和顾客沟通的要点……”
晴天霹雳。
王耀站在原地,脑壳嗡嗡直响,回过神后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该怎么和阿尔弗雷德解释这件事。上一回他加班到九点就和他大吵一架,这一回眼瞅着就要通宵加班,金毛知道了可不要跑到他公司把屋顶掀了。
想想都有画面感了,王耀一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一边不忘掏出自己的客户名单,从之前安丽整理的整整五页的客户名单上,从头到尾开始打电话,从白天打到黑夜,以至于到最后他已经近乎麻木地用笔划掉名单上一个又一个名字,然后又一遍一遍刷新空空如也的邮箱,吐出一口浊气,数了数剩下的四十多个联系方式,因为时差,他必须等到深更半夜才能打电话。
几个同组的同事忙到深夜纷纷打车回去了,正好那天阿尔弗雷德和亚瑟都不回家,所以王耀选择在公司留宿。躺在过道的沙发上,电脑正在闪着蓝光更新中,亮光照着对面墙上的钟表表盘,时针已经移动到了2与3之间。城市陷入流动的寂寞,只有霓虹灯还在闪耀。
睡得不怎么好。王耀一边揉了揉咯噔作响的颈椎,一边拖着疲惫沉重的步伐简单地洗漱收拾了一下,拿着一份楼下早餐店买的甜甜圈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邮箱,那双迷瞪的眼睛渐渐瞪圆了!他揉了揉眼睛,反复仔细阅读那百余字的询盘邮件,特别是发件人地址,他记得安丽留给他的客户名单里有他,是两三年前合作过的美国老客户!
“Yes!”他激动得握紧拳头叫了一声,把正好路过此处的霍福特吓了一跳,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看着他;王耀立刻用悬在半空的手挠挠后脑勺,装作无事发生,等到对方翻了个白眼离开之后,才在桌子底下捏紧拳头,小声给自己打气。
“Yes!”
作为自己未来一个月业绩的依仗,王耀立刻拿出十二分的关怀备至与这位老客户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就差没上自己的才艺,来一首最拿手的《告白气球》拉近关系了。
客户要工作时间联系?好,他晚上加班加点继续工作。
客户要样品?好,立刻安排。
客户对颜色不满意?好,换一个颜色的样品再发过去。
客户对价格不满意?好,只要定量大,他向弗朗西斯申请优惠价。
客户又觉得现在这款的颜色体现不了圣诞氛围?好,再换回最开始的一款。
颜色更换完,客户又觉得这个款式太传统,不值这个价,要重新报定价?
王耀差点把电脑砸了。
FXXK U! BLOODY AMERICAN!!对着屏幕一顿狂比中指之后,王耀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缓缓打出:“好的,我会帮您申请看看。”
“如果不能比之前的价格更低,我们就不会买了。”
臭不要脸啊!来来回回折腾了快半个月,说不买就不买了。王耀当场气得险些要人工呼吸,尤其是在向弗朗西斯申请价格的时候又被当场拒绝,王耀觉得自己简直是当代头号大冤种。
“先生,很遗憾地告知您,目前我们已经给出了最优惠的价格。”
“很抱歉,那我们只能考虑终止交易了。”
又是焦头烂额的一天。拖着疲惫的身体,王耀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浑身上下都感到乏力,甚至提不起兴趣做一顿像样的饭,于是简单下了一碗面条,把社畜糊弄学发挥到极致。脑壳一阵阵胀痛,眼前的景物也有些褪色失真,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见到那兄弟俩是什么时候了,一周前还是半个月前?好像从开始冲业绩之后就顾不上这些了,打开手机的聊天记录,发现竟然还漏听了金毛男友的十几段语音。
他点开语音,在浴室里放好热水,一边脱衣服一边听他说了些什么,叽里呱啦地说了好多,注意力涣散的王耀不得不回听了好几遍。好像说是要回来什么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又没听清,王耀坐在热乎乎的水里,头靠在浴缸壁上,又播了一遍长达一分钟的语音……等到十几条语音依次播完,浴室里忽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微微的鼾声飘荡在这立体的空间里。
王耀年末被要求加班这件事提前告诉过阿尔弗雷德,要不以阿尔弗雷德的性格,发出的消息半个小时内收不到回复,肯定会一顿狂轰乱炸,甚至直接从甲板上跳下去游到A市也不是没可能。为了防止如上的事件发生,亚瑟提前警告过弟弟,如果再胡来,他就让船长把船开到英吉利海峡去拉他喂鱼。
“自律”多时的阿尔弗雷德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游艇回到A市的那天,一连给心上人发了十几条语音,内容无外乎“我今天要回来了,我好想你啊,你想我吗?我好爱你,我好爱你,天天都想你,你想我吗?今晚我们出去吃点什么?想不想看电影?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好想你啊,你回我消息吧!”并且还要省略一部分少儿不宜的成人发言。
然而求爱心切的金毛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他拿着一盒客人送的看起来造型挺别致的甜点回到家,客厅灯亮着,餐厅的桌上摆着忘记收进水池里的碗筷,但是空荡荡的,没有人。
“宝贝,我回来了!”
他把礼盒放在桌上,脱了外套,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我回来了!你在哪儿呢,宝贝?”
他从楼下找到楼上,一边找一边喊他的名字,但仍然没有找到人影。
他的脚步逐渐变得紧张起来,从二楼下来时几乎是一路狂奔,三步并两步冲进客厅并打开背包,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又冲到门口检查了一番,门锁也完好无损,于是他开始给王耀打电话,拨通但没人接,又连着拨了五六遍,还是无人接听。阿尔弗雷德的神情逐渐变得慌乱,一个极不好的念头闪进脑海,令他的后背顿时渗出冷汗。会不会是斯科特……
“喂亚瑟,王耀失踪了。是的,我刚到家,他的东西都在但家里没人,我从一楼找到二楼,没有找到他,电话也没人接听。我有个不好的想法,会不会是斯科特动手了?该死的狗东西,他要是真敢这么做我不会放过他!……门锁?门锁是好的,所以我才感到奇怪,他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知道了,你别着急,我先查一下监控。”说着,亚瑟调出家里的监控,里面正显示自己弟弟站在客厅里抓耳挠腮的模样。
“监控?你他妈的——”
“现在找到王耀最重要。”他把时间条向前拖动。阿尔弗雷德奔跑的身影一路滑稽地倒放,直至退出房门,再向后调一个小时,忽然画面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他在浴室里。”亚瑟说。
“什么?哪个浴室?”阿尔弗雷德问。
“一楼的。”
话音刚落,阿尔弗雷德又两步冲到浴室门口,旋开扶手,隔着雾蒙蒙的水汽,映入眼帘的正是坐在浴缸热水里昏睡过去的王耀。
“我看到他了。”
“他怎么样?”
“应该是睡着了。我先把他抱回卧室,等下再说。”
“嗯。”
挂了电话,阿尔弗雷德走到浴缸前,轻声唤了几遍他的名字,但王耀显然累坏了,陷入了深度睡眠。幸好浴缸是自动加热的,不会让他着凉。阿尔弗雷德慢慢蹲下身,伸出食指轻轻划了划他瘦了一圈的脸形轮廓,柔软又有些油腻的发丝贴在他紧闭的双眼前,头发长了,也不知道去剪一剪。
担心与慌乱挤压成了怒火,他恨不得立刻把他摇醒质问他为什么不回他消息,为什么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知不知道他有多担心!
但皱着眉头,手指刚碰到他的肩膀,浴缸里昏睡的人似乎预感到什么,眉头微微拢起,鼻子里小声哼唧了一声。轻轻一声就叫阿尔弗雷德心尖一酸,压在心底的所有愤怒都化成一声疼惜的叹息。
——王耀,我该拿你怎么办?
以他的力量,可以轻易从身体上制服眼前这个不听话的人,甚至直接给他辞了工作,像上次那样把他关在家里。他太渴望那双黑眼睛注视着自己了,只注视着自己,心底的畸念令他疯狂地想要占据王耀的整个世界,期盼着他全身心的依靠,□□到灵魂,最好每一寸都刻着他的名字。但现实的情况却不是这样,他的心给亚瑟留了位置,给他的母亲和妹妹留了位置,甚至给隔壁的老女人和她的狗也留了位置,仿佛任谁路过他的生命,他都会热情招待又热情欢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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