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叫哥哥!叫哥哥就给买。”王耀眉毛一竖,严肃地纠正道。
穿着一身白雪公主裙装、头顶还别着一个银色的亮闪亮闪的塑料王冠的小女孩儿,此时嘴一撇,立刻把伸出的手收回来,还故意小声哼一下:“那我不要啦,回去就告诉我爸爸去!”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向他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潜台词便是:本公主还能让你威胁了?
她爸爸,她爸爸何许人也,王耀想起来便头疼,可不就是那个暴躁的法国上司,弗朗西斯嘛!
今天一早不知道弗朗西斯的妻子从哪里得知他们的住址,带着女儿直接找上门,就当着全一楼大厅的人面,逼着弗朗西斯要把离婚协议签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嗓门越扯越高,情况很是难堪。而那时,这个小姑娘就瑟瑟缩缩地躲在母亲的碎花裙后面,小手揪着衣料,眼神怯怯地望着王耀。然而当王耀冲她挤眉弄眼,试图表达友好时,她又害怕得把自己头一扭,完全躲到妈妈身后,倒让王耀感到一丝尴尬。后来弗朗西斯为了颜面,就在一顿安抚下把女人带回他们的房间里,顺便把这个名叫“玛蒂尔达”的小家伙丢给王耀,让他带着孩子到处转一转,晚上再回来,花的钱都可以找他报销。
于是就这么着,两个人出现在了当地的游乐场里。
还没等入园,眼尖的玛蒂尔达便看中了一套白雪公主的cos服,一问价格,王耀倒吸一口凉气,要不是弗朗西斯有言在先说可以报销,王耀打死不会做这个冤大头。虽然他有料想到今天必定会为这个吞金兽花不少钱,但等这个小白雪真的化身辛巴,狮子大开口时,可着实令王耀跌破眼镜。而令人感到滑稽的是,一旦发现他掏钱的动作犹豫不决,小女孩儿都会在一旁“善解人意”地安慰说:“没关系,我爸爸会报销。”她还不到7岁,就懂报销什么意思啦?但想归想,结局往往都是以王耀妥协告终。
他一边看着手拿泡泡机高兴地转圈的小姑娘,一边心中默默感叹,可真是其父其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地折磨人。回想起自己妹妹小时候憨态可掬的模样,每天自己下课回家都跟在他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一根五毛钱的棒棒糖都能让她高兴得嘟起软乎乎的小嘴啵一个,简直是人间天使了。
玛蒂尔达今年恰好7岁,不过生日在下半年,现在是某个市的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准备这个假期和她最要好的朋友卡蜜拉·莫尔乘坐小猪佩奇家的全自动露营车去天使小马国旅行,最喜欢吃的食物是草莓味的可丽饼(因为她手里正拿着一个),最喜欢美术课和美术课老师,因为她可以画一整节课的天使小马——难道王耀是因为对玛蒂尔达感兴趣才知道这些的吗?并不,这是从入园到现在短短一个小时,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自己抖出来的。
玛蒂尔达的小嘴没有一刻是消停的,不是在吃彩虹冰淇淋、草莓味的可丽饼,就是在兴奋地分享着自己——尽管从她翻白眼的频繁程度中可以看出,她并不喜欢王耀,但也谈不上讨厌,至少不欣赏他这一款的——时常上一秒和王耀聊着天,下一秒注意力被其他新奇的玩意儿所吸引,便把这位可怜的提包苦力叔叔丢在一边。除此之外她也从不讨论和自己无关的话题,她非常擅长三言两语中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如果对方表示疑惑或者反感,她则会先一步终止这个话题,用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又积极主动地寻找起周围其他新奇的事物。而王耀看得出,这不是她故意为之,而是一种无意识的习惯性行为,没有恶意却充满着冒犯。
有句老话说得好,孩子是父母的复印版。随着时间的推进,王耀越发看见了玛蒂尔达身上存留的属于父母的影子,比如说总一副唯我独尊又没耐性的性格来自她的父亲,而一张喋喋不休的嘴则来自她的母亲。
不过好在她再怎样令人头疼,到底还是个孩子,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和每一个来到游乐园的孩子一样,都充满着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所以整趟旅程也不需要王耀刻意骄纵地哄着,她咋咋呼呼的天性自然就为那些从天而降又或是潜入地底的神秘设施所倾倒,除了花销令人瞠目,二人相处起来倒也算愉快。王耀还为她拍了不少照片,打算晚上都发给弗朗西斯。
傍晚时分,王耀带玛蒂尔达到游乐园的主题餐厅就餐。他当然知道这是一笔可观的花销,但兴许是因为心情被乐园轻松快乐的气氛感染,他也生出一种“钱嘛,就是用来享受”的消费主义心态,尤其邀请对象还是个小女孩儿,更觉得应该花一笔了。
“怎么样,好吃吗?”王耀吃着一款平平无奇的意大利面,问对面吃着公主特供餐、拿着粉色小跑车玩具的玛蒂尔达。
“嗯,还不错。肯定比你的好吃得多。”女孩儿用骄傲的口气回答道。
“公主殿下满意就好,”王耀顺坡下驴,幽默地把话接起来,“那么吃完这顿饭我们就要结束这次旅行了,公主殿下,刚刚你爸爸,也就是国王陛下给我打电话了,希望我们快点回去。”
听到这话,玛蒂尔达脸色一下子垮下来。
“我们要走了?”
“嗯。”
“我们要分开了?”
“嗯。”
“可我不想和你分开。”
“为什么?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谁说的?我喜欢的!”小女孩儿大声反驳,随后又害羞地低下头,小手一边揪着卡通桌布,一边嘟囔着:“你是第一个陪我去游乐园玩的人,还陪了我一整天,从来没有人会陪我一整天。”说到这里,她好像一下子泄气了一样,干脆两只胳膊交叠,趴在了桌上:“白天在学校卡蜜拉会陪着我,但下课她得回家,妈妈白天工作,晚上还要出去陪小爸爸,有时候一整晚都不回来,爸爸也很久没回家了,我今天见到他还觉得像陌生人。”
王耀认真地聆听着小家伙诉苦,忽然从中抓到了一个关键词,“小爸爸?”王耀跟着重复了一遍,感到疑惑,“什么叫作‘小爸爸’?”
小家伙抬起头,仔细思索了一下,好像是想给这个词一个准确的定义,但在她有限的词汇量里找不到那种符合她预期的定义,于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但作为成年人,王耀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是谁让你这么称呼的?”王耀问。
“妈妈。”
答案不言自明了。王耀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神不由变了变。
“哥哥,我有两个爸爸,是不是很奇怪?我第一次和卡蜜拉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比你还惊讶,难道没人会有两个爸爸吗?”
“我有两个爸爸。”王耀回答。
孩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一边激动地拍桌子,一边高兴地翘起腿,“只有很幸福的小孩儿才有两个爸爸,最幸福的应该还有两个妈妈,对不对?”
面对孩子纯真的眼神,王耀到嘴边的话又吐不出来,心里突然泛起一片酸,就像被什么堵着一样,等到玛蒂尔达不耐烦地催促时,他才开口说:“有两个爸爸就是有两个爸爸,没有什么幸福不幸福的,有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也可以很幸福。”
“哦……”小女孩儿失望地噘了噘嘴,连桌底下翘起的脚也耷拉下去,但还在悬空轻轻摆动着。
王耀不忍心孩子心情低落,眼睛一转,想到了好办法:“玛蒂尔达小公主,请问你今天开心吗?”
“嗯,开心。”
“那走之前,哥哥再给你买一个玩偶好吗?”
“好呀!好呀!”
玛蒂尔达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快速吃完她的公主特供餐,就硬拉着吃到一半的王耀去隔壁精品店,好像生怕人家关门似的。
得到了自己喜欢的天使小马玩偶,玛蒂尔达在回程的路上又兴奋地滔滔不绝讲起自己的故事,讲着讲着,眼皮渐渐开始打架。这时她听到头顶传来大哥哥的声音:“玛蒂尔达,你要记得今天有多么开心,如果以后有一天不开心了,就想想今天你有多么开心。”小女孩儿不明所以但又乖乖地点点头,接着就靠在王耀的肩膀上睡着了。
到了酒店,王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厅沙发上的玛蒂尔达的母亲,在没注意到他二人之前,她还焦虑地啃着指甲,但眼睛一发现他们,便立刻起身,气势汹汹走过来,把睡着的孩子从王耀怀里夺了过去。
“先生,你带我女儿去哪儿了?”女人恼火地质问道。
“弗朗西斯没和你讲吗?我带你女儿去游乐场玩了一天。”
“他什么都没讲,他总是这样,只说你带她出去了,我在这里坐了一晚上……”这位母亲的情绪忽然起来,眼眶一下子泛红并湿润,“对不起先生,我真的等了一晚上,我以为她……她……”
“没关系,太太。孩子睡着了,你早点带她回家吧。你是开车来的吗?”
“是的。”
“那我把这些帮你放车上吧。”王耀指的是自己手上拎着的大大小小的礼盒袋。
女人吃惊地问:“这、这些都是玛蒂尔达的?”见对方点头,女人顿时更不好意思了。在王耀把礼物袋都帮忙放进后备箱后,女人收敛起气势汹汹的一面,表现出充满感激的柔和一面,对他说谢谢。
“没关系,应该的。”王耀冲她笑了笑,“还有一件事,今天我陪玛蒂尔达的时候,听到她挺想爸爸的。你们今天聊得如何?”
听到他的问题,女人头一低,面容融进了黑暗中,过了以一会儿,她说道:“男人总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对孩子不管不顾,分开的时候却想要回自己的孩子,还以为花钱就能够补偿缺少的陪伴。”女人幽幽叹了口气,声音中夹杂着嘲弄,虽然深陷在阴影中,但王耀还是感觉到女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注视着后备箱里的礼物。
王耀没有再多言,与母女挥手告别之后,就回到了酒店。在找弗朗西斯报销之后,也缄口不提他的家事,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弗朗西斯的眉头比平时拧得更紧了。躺在床上,王耀心里总感到有些酸楚和遗憾,他为玛蒂尔达而感到遗憾,因为失败的成年人,总是把自己的过错强加给孩子承担。
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王耀决定和阿尔弗雷德聊聊天,排解一下心里的烦闷,正好也问问他们今天过得如何。
今年的环境保护峰会举办地点选择在伦敦,旨在借曾经“雾都”的名号来宣告气候变化对金融界影响的重要性。但更深层次的用意则在于暗示一场金融威胁即将到来,政客与商人们需要彼此摸清对方是否有做好准备。自然而然,到场的与会者皆是政界和商界的精英,比如欧洲各国首脑、英格兰银行行长朗·费曼先生、国际货币基金会总裁多罗德·汤普森先生以及管理着100万亿资产的全球500强公司的代表们。
活动还有没正式开始,身穿夜礼服受邀前来的宾客们乌泱泱地站在会场门口靠近左侧自助台的附近,相互寒暄着,而与之对称的右侧自助台却不知为何,鲜有人至,场面看起来有种失序的混乱感。宴会的主要负责人看到这一幕,眉头倏地拧成一团,一挥手叫来自己的助手,不由分说地让她立刻引导客人们分散到右侧。于是刚进入会场的亚瑟和阿尔弗雷德就被请到了右侧,他们的位置正好在潘趣酒碗旁,锃光瓦亮的金碗上映照着阿尔弗雷德那张含着三分嘲弄的笑意和十分不安分的俊脸,他的蓝眼睛快速在人群中扫过。
“看见他了吗?”亚瑟问。
“没呢,老板。”阿尔弗雷德朝他一挑眉毛,“耐心点亚蒂,你现在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新婚夜怕被抛弃的寡妇。”
“闭上你的嘴。”
“遵命。”
阿尔弗雷德给自己舀了一杯潘趣酒,品了一口,发出啧啧赞叹,还怂恿亚瑟也来一杯,见对方没理他,只好自讨没趣地倚靠在桌子旁,眼睛依旧灵活地四处打转——
“……嘿,差点忘记告诉你,最近我买了一张画。不,不是那种油画,你知道我是个纯粹的人,从不靠外物提升自己的品味,我是说我买了一幅漫画。让我给你描述一下,画里画着两个男人,他们被困在孤岛上,其中一个人向一艘船求救,但另一个人对他说:‘哦不不不,我们应该先稳定货币供给,再求助经过的船。’是不是很有趣,哈哈哈哈哈哈,嗯……至少对我们经济学家来说是很有趣,我把它贴在了我办公室的画框里了。”
“啧啧啧,那个人真该学习一下什么叫作‘讲笑话’,可真尴尬,周围没有一个人陪他笑。”阿尔弗雷德说,评论对象是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谢了顶的贴着一身中年肥的男人。
亚瑟回头看了一眼,“他怎么也来了。”他惊讶地喃喃。
“谁?”
“里奇·巴奈特,央行货币委员会的成员,他在蓝厅有投票权。”[ 央行货币委员会:是国家银行制定货币政策的咨询议事机构;
蓝厅:英格兰银行举行货币政策调整的会议厅。]
“哇哦,这可真是个好职业,就像灭霸一样,打个响指,嘭!几十亿凭空消失了。”说着,阿尔弗雷德故意也打了个响指,恶劣地笑起来,宽厚的肩膀随之微微颤动,笑停了才继续问,“他出现在这里不是再正常不过,你在惊讶什么?”
83/119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