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这场豪门谋杀丑闻并没有随时间而渐渐平息,甚至在某一双幕后黑手的操纵下,愈演愈烈。
就在这无比被动的时刻,终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亚瑟·柯克兰被陈稳稳保释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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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鼠辈
一件有趣的事发生了。在得知亚瑟·柯克兰被成功保释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坐不住的竟不是斯科特·柯克兰,而是他的岳父,罗伯特。他一通电话把斯科特约了出来,见面的地点在河畔边一个不起眼的咖啡店里。
“一杯意式浓缩,不加糖。”斯科特脱下外套落座。罗伯特正坐在对面,两手抱拳支在玻璃桌上,一双犀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斯科特来之前就知道他是为何而来,所以面对这一幕并不感到讶异。
斯科特起了个头:“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
罗伯特打断了他:“为什么要让他出来?”
“什么?”
“我在问你,既然你已经冒着利用我的风险,决定要和亚瑟鱼死网破,为什么不干脆拖到他的公司破产为止。你现在放他回去,就等于放虎归山。”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斯科特的意料。他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一声靠在椅背上,说:“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怎么把他送进警局的事呢。”
罗伯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丑闻爆出来的第一天,我就猜到可能是有人偷听到了我和亚瑟那天的对话。后来一查,果然是你买通了我的秘书,在我的桌子下面装了窃听器。”他的眼睛眯了眯,灰眸中射出冷光:“你假装同意让我代你和谈,目的就是为了听到他承认这件事,但是仅凭这一点物证,再加上那个女仆的口供,还坐实不了他的罪名,顶多让他去警局里坐几天而已,于是你把这条线放长,从英格兰行长口中套出近期利率上涨的时间,等到银行正式公布的那一天,再把这颗丑闻炸弹引爆,这样你就能把他送进警局,令他无力把控时局,方便你对他的公司下手,逐个击破他的投资人,再利用经济大势和一边倒的舆论令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短短几天,偷天换日,让他彻底告别他的事业生涯。斯科特,我不得不说,之前是我小看你了,玩起歪门邪道,你倒是有一手。”他低头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要感谢你没有把我的声音也录进去,否则现在我也应该在警局里坐着喝茶呢。”
“罗伯特,你是我的岳父,我们是一家人……”
“你再多说一个恶心的字眼,我就把我的拳头塞进你的□□里,浑球。”罗伯特猛地放下咖啡杯,恶狠狠瞪着他,“听清楚,我和你可不是一家人!我的家庭可教育不出一个一心逼死自己手足的暴君,一个心狠手辣、弑父夺位的野心家和一个不学无术的国际走私犯,你们柯克兰家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凯茜,我更乐意看着你们撕得你死我活的样子。”
他的情绪突然激动,一时引来周围两桌和旁边服务员的侧目,斯科特脸色也随之变了变,但又自知理亏,最终只能投降一样举起两只手,放弃口头争辩——
“我很抱歉。”他说,“但我只能这样做。我知道你是为了凯茜,不,不只是她,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不是在威胁你,先别急着定我的罪,我是个烂人我承认,或者说是逼死手足的暴君,你开心就好。但这件事是场成本极高的博弈,我没有办法信任任何人。如果你是我,只会作出和我一样的决定。”见罗伯特终于停下抱怨,嘴唇因强烈的不满而抿成一条直线,于是斯科特采用怀柔政策,继续说:“在我看来,只要我们的大方向是一致的,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为了凯茜和孩子出生后的未来安全考虑,一些细枝末节的不合拍是可以相互理解的。”
罗伯特盯着他,气呼呼的,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继续驳斥。这时服务员端来了咖啡,斯科特喝了一口咖啡,眼睛一亮,赞叹这个口感的细腻程度完全不逊色于罗马当地的某些咖啡店。他说这些完全是为了调解气氛,然而对方压根不想接这个话茬。
罗伯特说:“斯科特,我不是你说得天花乱坠就可以糊弄的愚民。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放他回去,为什么不把他按在警局里,直到他的公司被生生拖死为止?如果你不告诉我真相,我们就没有合作下去的必要了。”
斯科特放下咖啡,沉默了一阵子,再抬头时那对绿眼睛阴鸷得骇人。
“原因很简单,我要让他知道,我们两个是不一样的,我能承受的他承受不起,一次也不行。麻雀就是麻雀,永远不可能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基于英国法律无罪推定论的原则,亚瑟成功被陈稳稳保释,但又由于其涉案严重且母亲有精神病的前例,所以走的是有条件保释的程序:嫌疑人必须佩戴电子定位器进行监视,日常只能在他居所200米以内的范围里活动,同时为保证其安全,还会配置一名持枪警察,在开庭前限制其与他人接触。
走出警局大门重见天日的那天,只有陈稳稳一个人等在门外。亚瑟还特地四周打量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才跟着陈稳稳上了车。一辆警车紧随其后。
路上,坐在副驾位的亚瑟忍不住问为什么没看见阿尔弗雷德,陈稳稳迟疑了几秒,只模棱两可地解释说可能是还在忙几家媒体恶意报道的事,耽搁了。但敏锐如亚瑟,当即要求陈稳稳给阿尔弗雷德打一通电话。陈稳稳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拨出了电话。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之后,亚瑟一言不发地把电话还给了陈稳稳,转头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林荫,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陈稳稳有些看不下去了,说:“他不是躲着你。亚蒂,你也需要给他时间去接受。”
“接受什么,接受自己找错了靠山?”亚瑟反问。
“亚蒂……”
“耀呢?他回来了吗?”亚瑟打断了他的话,问道。看到他摇头,亚瑟嘴角立刻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他就这么等不及,甚至不等我回来就要把王耀带走?”
“亚蒂,你听我把话说完。王耀现在还在法国,听阿尔弗雷德说这次他们要去合作商的工厂看货,所以地方偏远,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你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亚瑟立刻惊喜地转过头:“真的?”在看到对方肯定地点头时,他从出警局到现在一直紧绷的下颌顿时放松下来,甚至嘴角的肌肉不自觉抽动了两下,露出窃喜的笑。“那阿尔弗雷德一定也没见到他……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他的绿眼珠在眼眶里快速打转,一边啃咬起自己的食指,一边无意识地把脑海里的想法念叨出声——即便他的声音很小,几乎是蚊蚋呢喃,但在狭窄的车厢里还是不难听清,陈稳稳不无担忧地瞥了他一眼,心中隐隐为他这样反常又近乎偏执的举动而感到不安。
“你——想听听公司的情况吗?”
陈稳稳话音一出,刚才还自言自语的亚瑟像是忽然间停下所有动作,就像魔障被解除了一般——一秒间,绿眼珠里兴奋的神经质消散,不仅神情恢复如常,就连气质也和刚才判若两人。亲眼见证了亚瑟一秒突变的陈稳稳,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在那双鬼魅一样的绿眼睛下一秒倏地看向自己时,心头一紧,下意识抓紧了方向盘。
亚瑟看了一眼前路,又看了一眼他,问:“前面没车,凯文叔你紧张什么?”
“没、没有,”陈稳稳一边讪笑着,一边放松下来手臂,“只是有点担心你这两天在警局里的情况。”
亚瑟“哦”了一声,注视着前方,淡然地回答:“我还好,只是有点想他。”顿了顿:“你刚说要和我讲讲公司的情况。”
“哦对,是的,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公司最近情况不容乐观……”陈稳稳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和亚瑟讲了一遍,尤其说明了在项目停工和资金周转方面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他特别关注过亚瑟的神情——他的神情可以说是凝重,却没有太大起伏,至少没有刚才提到王耀时那样反常。
“和我想的差不多。这就是斯科特的计划,谋杀的丑闻只是障眼法,目的是让我控制不了局面。对不起,之前是我疏忽大意了。”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当时我把公司给你,就没有再留恋过这里。不过,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斯科特一定要置你于死地不可呢?你们好歹也是兄弟,闹得这样难看,对谁都不好。”
“可能是因为他心虚吧。”亚瑟淡淡地回答。“现在我丑闻缠身,如果想要挽回局面,就必须找一位在商界有话语权的投资人为我正名。凯文叔,你们和路德维希联系过吗?”
“联系过了,他不愿意再继续投入资金,甚至听说他和他的哥哥吵了一架,已经决定要撤资了。”
“我再试着联系他一次。”
亚瑟给路德维希去了一通电话,对方得知他的邀约,当即答应了下来,表示第二天一早会赶过去与他见面。
车开到家门口,亚瑟从车上走下来,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警车也随后停下来。一名警官与他握手后,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以及自己的职责,便掏出电子转换器扣在他的右脚脚踝上,并例行叮嘱不要试图用暴力方式破除它。
“如果我要洗澡呢?”
“这是防水的,先生。”
亚瑟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脚踝上那个银色金属环,不算重,侧面的绿灯正一闪一闪的,心里莫名感到有些好笑,于是转过身面朝着陈稳稳,张开自己的双臂,“看看我现在像个什么?力士参孙[ 古代以色列英雄,因被人出卖而成为奴隶,后与敌人同归于尽。],还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奴隶?”他嘴角的讥笑一点一点消失,眼神凝成一块化不开的冰,“再见了,凯文,希望我们还能再见。”说完,他拖着脚环向自己的家门走去。
推开家门,平日里热闹的房子,现在空无一人。他在玄关处站了良久,打量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恍惚间自己仿佛回到了五年前,没有热腾腾的饭菜,没有一句问候,甚至没有家人,唯一的爱远在他乡,可望不可得。孑然一身,他是井底的青蛙,是洞穴的蝙蝠,是这世上一切冰冷古怪显化的实体之一,无所谓时间停滞或流逝,无所谓生或死,无所谓欢愉或痛苦,生命于他而言只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愈是紧盯着井底,空洞的黑暗愈是吞食着他,只有复仇和那一束的光令他有了区别于死尸的生机。复仇是血红的黑,光却是纯洁的白,然而他愈是沉沦在黑色的泥淖,那束光就愈发无可挽回,这是一种悖论。
一盏明灯坠入了这无边的深井中,灯光愈是炽热发亮,孤独愈是噬心蚀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种名为众叛亲离的残忍味道。他一步步走进厨房,大理石台面上一尘不染,他的手不自觉放在上面,耳朵里忽然间就传来“噔噔噔”的切菜的急响,还有流水窸窣的声音,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亚瑟猛然睁开眼,所有的声音立刻如潮水般退去,只有百叶窗在风中轻轻振动。你出其不意地来了,又出其不意地离开,仿佛这只是我做的一场梦,——他的心一时间疼痛难忍,不得不一手扶着水池边沿一手捂着心口缓缓蹲下去,“……耀?耀你在吗?”他喃喃着,一种古怪的念头冲破了理智的防备,令他有些犯蠢,亚瑟抱着一丝不死心的幻想——或许,或许他没走,或许刚才那声音不是幻觉,他就藏在哪个角落里呢!人在接近绝望时总会轻易相信一些没有根据的奇想,亚瑟也不例外。于是疼痛急速消退,他倏然起身,冲出厨房,开始在房子的每个角落寻找那个人的身影,嘴里更是无意识地念叨着:“……耀……耀……耀……”
然而他一遍又一遍发问,回答他的只有房间的回音——最后他终于绝望地确认这真是个空荡荡、冷冰冰的地窖——于是踉踉跄跄地回到一楼客厅,摇摇晃晃,一头栽进在沙发里,衣服两襟一合,蜷缩在角落。
一夜无眠。
经过这样残忍的一夜,可想而知,第二天亚瑟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当费了一番工夫才说通警察的路德维希走进房间,一眼便看到斜倒在沙发靠背上的亚瑟,两条修长的腿交叠,手随意搭在膝盖上,身上的衣服有些皱巴,一看就是穿在身上很久没有换,他的双眼无神,眼白爬着血丝,脸色却苍白得吓人,远远看去像是一个陷入自己世界中的脆弱又美丽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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