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在你面前,我总是输的那一个。亚瑟轻易地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品尝过千层蛋糕之后,两个人便自餐桌前分开,各忙各的。一整个下午,亚瑟都坐在客厅面朝花园的玻璃门前的藤椅里,除了偶尔接通几个电话,其他动作则几乎没有。从背后看去,他本就单薄的身形又瘦了一圈,阳光透过他单薄的上衣,依稀可以看见那瘦削的肋骨。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王耀看着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亚瑟脸上的颧骨随着咀嚼的动作一次又一次凸出来。
晚上躺在床上,王耀满脑子都是下午看到亚瑟时的景象,如果自己真的能帮到他就好了,他心想着,可是除了绞尽脑汁做一些合他口味的菜,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都给予不了他,自己那笔存款怕是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虽然这几天他没有直接询问亚瑟公司的情况,但他所在的公司正是A.K.集团的子公司,内部的讨论可谓是甚嚣尘上,有所谓的知情人士透露过,如果总公司这次想渡过难关,就必须在短时间内投入至少十亿的资金,而后续更是一个吞金的无底洞。
“十亿”这两个字对王耀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概念,他甚至连1后应该缀几个0都不能立刻讲出来。
压力之大,常人难以想象,更何况还有丑闻缠身,这种情况下亚瑟没找个高楼跳下去,而是勉强正常地活着,已经证明他本人拥有超乎寻常人的坚韧意志了。
王耀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似乎比亚瑟本人还要理解他的处境。
突然,他的房门被敲响。
“耀,我可以进来吗?”
看来英国人也不经念叨。
“进来吧。”
亚瑟推开门,却没有直接走进来。
“怎么了?”王耀走过去,疑惑地看着他。
“我……我睡不着,”亚瑟不自然地低下眼眸,“你早上倒了我的牛奶。”
“我不是买了新的?”
亚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我喜欢喝冰牛奶。”
王耀立刻皱起眉头:“不行,你的胃不好,应该少喝点儿凉的。”
“那我可以听你讲个笑话吗?”亚瑟继续说,见对方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即补充道:“是你早上说的,如果我睡不着,可以来找你。”
王耀恍然大悟。原来绕这么一大圈,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他一时又感到好笑,这个男人费了那么多心思,就是为了能进来和自己说说话。不过既然是自己亲口许诺的,当然没有随便拒绝的理由了。
“进来吧,你可以躺在阿尔弗那边。”他指了指双人床靠外的位置。阿尔弗雷德睡觉一向不老实,之前他睡在里面的时候,有几次差点把王耀踢下床,忍无可忍的王耀只好命令他把狗窝搬到外侧。
“不了,”亚瑟嫌弃地瞥那里一眼,断然拒绝,“他身上有股臭味。”
这多少有点针对了吧,王耀忍住笑,没有揭穿他。
“那……”
“我带了枕头过来。”
于是下一秒在王耀惊讶的注视下,亚瑟抱起门外早就准备好的枕头,走到床前把阿尔弗雷德用过的枕头随手丢到旁边的书桌上,再把自己的枕头放在那个位置,并在床上躺下。
见门口的人半天没过来,亚瑟不由催促道:“不是要讲笑话吗?”说完,他还拍了拍王耀的床铺,让他赶紧过来。
王耀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亚瑟这副样子,就像个任性的孩子,耍起无赖来,简直无师自通。
不过总比发病的那天要好,好得多。想到这里,王耀心中的顾虑被打消了,没有多说什么,就和亚瑟躺在了同一张床上,两个人面对面注视着彼此。
“讲个什么笑话呢?……哦我想起来一个!有一天呢,小汤姆回到家对爸爸说:‘爸爸,天凉了,我好冷。’爸爸回答:‘那你赶快到墙角站着。’小汤姆疑惑地问:‘为什么呀?’爸爸回答:‘因为墙角有90°啊。’”
说完,王耀“扑哧”一声自己先笑出声,但世上最尴尬的莫过于讲笑话的人笑了,但是听笑话的人没有。
“不好笑吗?”王耀笑到一半顿住,问。
“还行。”亚瑟答。
“……好吧,那我再给你讲一个,这个保准好笑。从前有只猫头鹰参加鸽子的婚礼——”
“我发病那天吓到你了吗?”
“哈?”故事突然被打断,王耀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发病那天是不是吓到你了?”亚瑟又重复了一遍,并伸出手握住王耀的手腕,将他这两天一直放下来的袖口拉到了臂弯处,心疼地注视着他皮肤上深深浅浅的伤痕,虽然都已经结成细长的疤,“都是我做的,对吗?……对不起。”他看着王耀神色复杂,便知道了答案,于是拉起他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陷入深深的自责:“我应该控制住我自己。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这不怪你,亚蒂。我从没有因此怨过你。”
“他们告诉我,有时候我会变得很可怕,但我从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王耀不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是他的家人,还是他的朋友?但回想起来,除了工作伙伴,亚瑟身边似乎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那“他们”所说,是否是带着恶意?这不得而知。
“这是个很混乱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堪的时候。亚蒂,不要苛责自己,你是个人,不是神,而且即便是神,也不都是十全十美。”王耀感到自己指尖传来温热的湿润,于是取出一只手,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就像在抚爱他心中的伤口,“如果上帝可以让我们交换身躯,我不会做得比你更好,所以我不责怪你。”
听到他说的话,亚瑟怔住了,心中的震撼甚至大于感动。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以一种不妄下结论、没有偏见的宽阔的心和眼睛,去包容他身上的过错。蓦然间,他发觉肩头一直背负的无形的重量,顷刻间从身上剥离、脱落。
亚瑟情难自禁地去吻他的手,从掌心再到每根手指,每一枚吻都毫无保留地挥霍着他最热烈最浓醇的情感,而不用担心这份感情会有耗尽的一天,因为对眼前这个人,他的爱滔滔不绝,就像一片被装进玻璃杯里的海,用之不竭,哪怕轻轻摇晃,都会掀起惊涛骇浪。
“我爱你,王耀,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比你估计的还要深。这世上所有爱你的人加起来,都不及我对你一天的爱。但是我知道,因为他比我早一步摘得你的心,所以你永远不会以相同的爱来回应我,但你的确爱我,只是用朋友的爱、家人的爱,曾经我埋怨过你,恨不得当面指责你,但后来我慢慢发现了,你越是对他忠诚,我就越是爱你,因为我爱的不仅是你本身,还有你的灵魂。
“你不知道在我昨天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心里有多么激动,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我,就连凯文叔和我的弟弟也都不例外,但你却回来了。王耀,我最亲爱的爱人,金钱、地位和权势,这些阻挡得了世上其他人,却阻挡不了你,我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再将我们分开。”
亚瑟的眼光化成爱神饮下的最醇厚的酒,捧起那张美丽无比的脸,注视着他,将过往千百个日夜酿成的□□从彼此的眼光中流淌进他的心扉。
如今,即便只是这样不逾矩的满怀爱意的对视,就已经极大地满足了亚瑟,因为从王耀平静的面容中,他知道自己被囚禁的爱终于从它主人那里获得了特赦令,从此可以不用过着怀爱若贼的日子,可以用对待爱人的方式来对待他。
可是,除了一份被承认的爱,他已经一无所有。命运竟是以一种人道的不公展现着宇宙间的公平。
“亚蒂,他不会的,”在他的怀抱里,传来王耀柔和的声音。出于一种心灵感应,亚瑟一下子就明白他在说阿尔弗雷德。
他继续说道:“他不会抛弃你的,现在他一定也陷在某种困境中,需要时间去消化将要面对的一切。”
“为什么你和他还没见面就这么相信他?”亚瑟问。
“因为我了解他。”王耀无比认真地看着他,“我们都多一点耐心,再等等他。”
亚瑟抿住双唇,沉默了半晌,最后从喉间艰难地发出一声“好”。
王耀高兴地笑起来,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亚蒂,我不知道这件事会最后会发展到哪种地步,但我知道你会重新站起来,也许这个过程会花费一年、两年、五年,甚至十年,但总有一天你会重新站起来,放下你的不安,一切都会变好的。在这之前,我和阿尔弗都会陪着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话音落下,一枚轻吻落在了亚瑟的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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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黑色转机
由于亚瑟·柯克兰各项行动受限,公司大小事务还是由陈稳稳暂代处理,一连几天没有融到资,董事会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曾经热热闹闹的15人董事会会议,如今到场的算上陈稳稳和一位作为独立观察员的首席法律顾问,一共也只有7位,而且数量还有继续减少的趋势。
而令陈稳稳感到意外的是,阿尔弗雷德来了。不是通过视频参会,而是真真正正的本人到场了。
他在一个靠近门的空位置落座,从侧脸看,他的眼袋大得可怕,眼眶一圈也泛着疲惫的红色,面容发白,但脸颊却有两坨突兀的红晕,嘴边一圈毛毛糙糙地长着短胡子,神情颓靡,就像几天几夜没休息好一样。不过好在他穿得还算体面,西装领结一样不少,至少比他想象中要好,但衬衣随着他坐下而在胸口皱起几道纹路,并不服帖,显然没有在里面做固定,而一头蓬乱的头发也印证了这一点——他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陈稳稳略略打量了他一眼,重新收回视线,见人都到齐了,于是开始主持本次董事会会议。
本次会议的主题就是向公司的股东们详细陈述公司现状,以便大家各自决定去留。
听完陈稳稳的汇报,局面就像他所预料的那样,股东们纷纷面色凝重,缄口不言,或盯着桌面,或看着彼此,没人还能保持乐观。
“但好消息是,”陈稳稳换了一种明亮的语调来提醒各位注意,“柯克兰先生已经被保释成功,且据我所知,那些新闻都是不属实的谣言,警方至今也没找到站得住脚的实证,相信很快柯克兰先生就会正式回归董事会。”
“我只希望那时候这家公司还在,或者说,还是这个名字。”一位男股东说。
陈稳稳刚想开口,又被另一位女股东打断:“恕我直言,凯文,我们都对柯克兰的先生的遭遇感到愤慨和同情,这完全是一出栽赃陷害,但我们同时也很在乎他能不能拉来投资,这关系到我们切身的利益。你说,以现在的情况,他行吗?”
“他太年轻了。凯文,我当时就对你说过,但你就是不听,执意要把公司交给他,”另一位年老的股东推了推眼镜,插话进来。显然他一开口,周围聒噪的议论声都纷纷停下,目光都投向了他。他是一位烟草商人,在业界颇有名望,同时也在大学任教,曾经是安娜的老师,后来被她拉进董事会,作为元老级人物,如今在场的两人都是以他的去留作为风向标。他继续慢悠悠地说:“我们都不否认柯克兰先生有敏锐的商业嗅觉,他投资的项目回报率也很可观,但商场如战场,没有好的谋略,只知道一味向前冲,那不是勇气,而是愚蠢,还要连累我们这些可怜人。我看哪,这场闹剧,也就到这儿了。”老者手一摊,摇摇头。
陈稳稳回答:“斯达尔先生,我们充分重视你的情绪和感受,但现在的情况不适宜讲这些丧气话,如果你能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董事会将感激不尽。”
老者冷哼一声,反唇相讥:“凯文,如果直言不讳也是一种丧气话,那我们的董事会会议就干脆开到我孙女的幼儿园去得了。或者说,你对他无视股东们的利益,挑战柯克兰集团这种以卵击石、自不量力的行为有何高见哪?”
众人的心鼓一同奏起紧张鼓点,几个本就犹豫的股东此刻已经屏住呼吸,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艘船沉没前坐一艘小艇先行逃命去了。
“所以您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刚才发言的男股东谨慎恭敬地询问。
“就和女人改嫁是一个道理……”
“老爷子,路德维希到底答应给你多少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鞍前马后。”
忽然角落里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老斯达尔先生的高谈阔论。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人竟然是那个懒散地斜靠在椅子里的阿尔弗雷德。
斯达尔先生眼睛微微眯了眯,随即讥笑道:“呦呵,真是吓我一跳。我以为是哪里来的胡言乱语的酒鬼,没想到竟然是你,阿尔弗雷德,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关心起我们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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