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秋领着赵念心在桌前坐了,“世子,您先喝点糖水,奴婢先去给您把红枣取来。”
赵念心只顾着喝水,并未理会。芳秋退了出去,殿门在孩童小小的身后慢慢关闭。
殿内一片昏暗,赵念心不见韦夫人,回头望着殿门想找芳秋,才发现满殿空无一人,连殿中的侍女都消失了。
“韦夫人?”赵念心四下张望道,精巧的宫殿中只见帷幔垂地,寂静异常,“你在哪里?你不在啊,那我走了。芳秋骗我,还说你会做好吃的等我。”赵念心边说边往门口走去。
“世子,我在这里。”一个声音叫得亲切无比。
是韦夫人,她忽然现身就站在门口,朝着赵念心招手,另一手拿着一把匕首。
赵念心不解,眨了眨眼睛,“韦夫人是削梨给我吃吗?”
韦夫人神色明显一僵,随后又笑道,“是啊,削好了,等世子来吃,世子快些来。”她又招了招手,涂满丹蔻的指甲非常鲜亮。
“你骗我!这个季节哪有梨吃!”赵念心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小脸煞白带着哭腔,不敢再往前,但殿门被韦夫人堵住,他无从逃走。
“世子啊,你乖乖的,一下子就不疼了,到了黄泉地下,和你那死去的娘一起,想吃什么就有什么。”韦夫人壮大了胆,朝着赵念心步步紧逼,明明是自己服侍玄尊在前,明明自己也有长子,凭什么这对母子抢了她的一切,她要杀了赵念心,就在今日!
韦氏喘着粗气,抑制住了颤抖的手,匕首的锋刃不时晃了刺目的白光。
赵念心不敢哭,叫嚷着,“我娘没死!我娘去了扶风,她教中有事,等过年了爹就接她回来!”
“爹?你也没有爹了!”韦氏凄厉地吼道,伸手就来抓他的肩膀。赵念心大叫一声,从韦氏手中挣脱,急忙朝殿门奔跑,但终究敌不过成人的脚步和力气,被身后的韦氏一把推倒在地。
盛装的妖妇手持明晃的刀刃,就像从地狱深处爬来的鬼魅,渴望吸食世子的肉血,生生剥皮抽筋吃个干净。
赵念心惊恐万分,全身都在发抖,他不敢看韦氏的脸,一寸一毫都不敢,可是如果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就没有了逃走的机会。他紧紧得咬着自己的手,流泪不止,强迫自己面对这个厉鬼!
韦氏一手压住了赵念心的身体,任凭他剧烈扭动,另一手举起了匕首对准了赵念心的咽喉!
“啊啊!”赵念心感觉到一阵刺痛,尖叫起来。
因为挣扎不断,韦氏的匕首并没有刺中赵念心的脖子,却划过了他眼下。血流不止,鲜血混着泪水将赵念心的小脸彻底弄糊,在死亡威胁下,趁着韦氏失手慌张错乱,赵念心胡乱一脚踢在韦氏腹部,从地上爬起,用平日里没练熟的格斗招式,死命得撞开殿门,朝着父亲的寝宫安政殿跑去,“爹!有人要杀我!”
芳秋和韦氏在他身后惊呼,却阻止不了世子的脚步和声音。
赵念心边哭边跑,脑中尽是韦氏的话,“你死去的娘”,“你没有爹了”,他哭得异常伤心,盍宫中人都能听见,随着他哭声起,华盖宫中敲响了丧钟。
咚——
咚——
声音沉重,传至百里,整个逍遥京都能听闻。
燕雀振翅簌簌从宫中屋檐起飞,朝阳未升即是乌云蔽日。
沉闷的钟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炽日失色,天地恸哭。
金爰君深夜独自崩世,照顾起居的韦夫人是第一个发现之人,她密而不发,只想一心杀了世子后才讣告宫中。
直到方才,长子赵忞和三子赵孞前来请安,才发现了榻上人身体冰凉,父亲已经逝去。
宫中大丧,白麻覆上金爰君,连同他生前一切所用之物。
华美的宫殿只余白色。
“爹!”
殿外孩童一记凄厉的叫喊。
同赵忞一齐跪在床前的赵孞突然惊觉,如今父亲已逝,当下所急,就是新主登位,执掌中原,才能稳住四方。
赵孞耳力好,他听闻赵念心的声音后连忙赶到殿外,白玉石阶之下,世子脸上身上全是血迹,还有韦氏在他身后紧追。
“爹!娘!”赵念心用尽全力,朝着金爰君所在的宫殿哭喊,他再也跑不动了,重重跌在地上。
赵孞飞奔下台阶,在安政殿前抱起了赵奄奄一息的赵念心。
诺大的华盖宫中,最尊贵的身份要用血亲的离世来换。悠远的丧钟持续着,每一声都敲击在心口,钝痛着扼住了气息。
赵孞下令严密封锁华盖宫。
金爰君的寝殿中,只留韦氏,赵忞,赵孞,还有被赵孞抱在怀里的赵念心。
“大哥,你母亲要杀我……”赵念心抽泣不止,重复着。
赵孞看着颤抖不停哭泣不停,仿佛被抽离了魂魄的赵念心,低吼道,“六弟是父亲亲立的世子,理应由他继任玄尊之位!“
赵忞也揪心得看着赵念心的脸,朝着殿外喊道,“御医呢?!还不速速来为六弟疗伤!”
韦氏跪在床前,无一点悲伤,痛心得对着赵忞道,“我儿,你糊涂么?!世子如今面容变成这样了,还能继任玄尊?”
“韦夫人!”赵孞虽不是韦氏之子,平日仍会以庶母之礼相待,今日他洞穿韦氏所做绝不是“失手弄伤了了世子的脸”这么简单,他怒无可遏呵斥道,“你今日所做已是死罪!”他未及弱冠,早有贤名,父亲崩逝,政权交接本是多事之时,如今却闹出巨大丑事,他心中悲怆,这一吼居然颇有父亲驾驭朝堂的气势。
韦夫人权力迷了心窍对赵念心下手,今日功亏一篑已是完败,她自知无法全身而退,豁出性命也要为亲子谋夺尊位,“呵呵!我死?我那刀没要了赵念心的命,可他喝了我的糖水,也活不久了,我死了有他陪葬也值了!呵呵呵呵值了!”她跪在金爰君的遗体前,笑得放肆张狂。
赵忞和赵孞听闻她的话,震惊无比!
“娘……”赵忞重重跪在了韦氏面前,脸色发白,“你为什么?你给六弟喝了什么?”
“为什么?为了你啊……”韦氏目光终于柔和看着赵忞,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哽咽道,“还不是为了你,你一定要做玄尊。”
玄尊两字令赵孞的眉头一皱。
“赵孞,我知道,你还有他们都看不起我和我儿,”韦氏仍旧跪在地上,斜眼看着赵孞和他抱着的赵念心,嘶吼道,“可是世子必早夭!你说还有谁能继任玄尊?!”
“娘!”赵忞悲情呼唤道。
“现在唯一能继任的就是我的儿了!”韦氏眼中含泪抚摸了赵忞的脸,随后决然地对赵孞说,“只要我儿登位,我就告诉你我喂赵念心吃了什么,你答不答应?!又或者我将这宫中今日所有事号遍中原,看看你赵家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妇人尖锐的声音刺激得赵念心又呜呜哭出声来,他神志恍惚,没有听全韦氏的话,却还能认出赵孞,他啜泣道,“三哥,好疼……”赵孞不知如何安慰,痛心得看着赵忞,而赵忞只是木然呆坐在地上,“娘……”
午后,韦氏自裁于金爰君灵柩前,意为生死追随。
夜晚,惊闻金爰君崩逝的四大门派之主,除去霓盛阳,都已来到华盖宫。
白幡幢幢,悲歌不停。
尔朱菱跪在先君的灵柩前,抿着嘴抑制哭泣,终于一滴泪将要滑落时,他听见了赵孞的声音,“见过尔朱庄主。”
尔朱菱一身白孝,脸色比衣衫更白,“三公子不必多礼。”
“尔朱庄主请随我来。”赵孞看着落寞单薄的背影,一时疑惑这究竟是不是叱咤疆场无败绩,开四大门派,创雷霆卫,如今镇守江南的碧波烟云庄之主。
尔朱菱站了起来,顿了顿身形才跟随来到寝殿。掀开床帐,赵念心如同破碎后被重新拼凑的人偶,毫无生气得埋在被褥中,他脸上包了白纱,只露出眼睛和嘴唇,半昏半醒,发着高烧。
“世子!”尔朱菱错愕道。
赵孞不知如何说起,窗外夜色漆黑,一如内心,他苦涩道,“尔朱庄主,六弟他已经不是世子了。”
“他为什么会这样?!”尔朱菱不止脸色,连唇色也白得骇人,他抱起赵念心,帮他连通全身要穴经脉。赵念心痛感减弱,在尔朱菱怀中昏睡。
“是‘良辰’。”
“‘良辰’?”尔朱菱不解。
赵孞将白日种种无一遗漏全部告诉,听得尔朱菱沉默许久,满目白孝刺得眼睛生疼。
“尔朱庄主,你……”赵孞眼睁睁看着尔朱菱一头长发的发梢变为白色。尔朱先生战力绝巅从无败绩,因为灵力高强,多年来容颜驻守,而今面容虽然无甚变化,但今日那双眼睛却再不见昔日光芒。
“良辰之毒,我从未听说……”尔朱菱在赵念心耳边念了安睡诀,“六公子眼下的伤口有毒,我应能医治。他心神巨乱,需得极好的调制,但我探不出他体内之毒。”
赵孞心中生出一丝侥幸,“会不会是韦氏故意的谎言?”
“不知……”尔朱菱进宫前默念了数遍的静心安神平和咒语,此刻无丝毫用处。身在金爰君寝宫每一刻,都是剜锥之痛。
赵孞看着赵念心的睡颜,“尔朱庄主,我有事只有您可以相托。”
“三公子请说。”尔朱菱呵护赵念心躺好。
“尔朱庄主,玄尊之位,如今只有大哥……”赵孞欲言又止。
赵念心生死不明,未来难测。
中原不能无主。
政事是万事之重,尔朱菱理了理气息,“我明白了,周先生定会协助。”
“有神手一算周知命先生和尔朱庄主辅佐,一定能度过眼下危难,只是六弟,想请先生安置。”
“你是说?”尔朱菱看着赵念心,掩饰眼中浓重哀伤。
“六弟世子身份不再,他是父亲亲封,却没有继任尊位,今日遭逢大难,性命堪忧,若还在逍遥京中,于新玄尊,于他自身都是隐忧,倘若再被有异心之人利用,他此生就再无生机了。恳请您庇护他。”赵孞同样看着睡得安稳的赵念心。
“我会……抹去他记忆。”尔朱菱说道。
赵孞觉得尔朱菱今日不同与寻常,“您是想将六弟变作另一个人?”
尔朱菱终于察觉到了赵孞惊愕的语气,这才连忙解释道,“不是,只是抹去这一天的记忆,他长大后就不记得了。”
赵孞才明白尔朱菱是不忍心赵念心,对其全心相护。他想了想,才说道,“恳请等六弟醒来后,问过他是否愿意再决定。”
“三公子的意思是?”
“经历今日事活下去只是开始,六弟此生注定要独自面对荆棘。还请尔朱庄主授他武艺,将来如有祸事,凭借一身战力他也全身而退,这是我能想到的保全他性命的最好的办法。”
“好。”尔朱菱轻声应道。
“那就再帮他改个名字吧。”一人在几步开外说道,正是周知命,方才两人的对话他听了大半。
“周先生。”赵孞转头,周知命一身粗布衣,仙风道骨。
周知命叹了口气,“事已如此,世子身份不在,他就改姓重新活过。”
赵孞体会到了周知命的良苦用心,思索道,“赵姓是玄尊一脉独有,六弟改什么为好?”
尔朱菱重?新坐回床沿,帮榻上的孩童疏通经络,“无论如何他都是金爰君的血脉,就以金为姓。”
金以恒。
乾兴元年,金爰君长子赵忞继任玄尊之位。
待金以恒两日后醒来,华盖宫中已有了新的主人。
赵孞在宫门送别尔朱菱和金以恒,金以恒半边小脸还包扎着厚厚的纱布,他跟着尔朱菱走了几步又转身回头看着赵孞,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飞快地跑回他身边,抓住了他的下裳,吸了吸鼻子,踮起脚抬头只得用一只眼睛看着赵孞,懦懦地说道,“三哥,我不去……”
尔朱菱也转身跟随金以恒,蹲在他身后,“阿恒跟我去平江,能够学好多好多的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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