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能只有每天上班路上这四十分钟，顾云感到自己是彻底放空的。他是个寡言少语、孤僻冷漠的人，朋友很少。他出生在一个机密导弹基地，位于荒漠区深处。那里别说什么娱乐了，连人影都没几个。几年后，由于父亲职位调动，全家去了驻海外军事基地。那里同样荒芜。他就近在基地附属小学上学，全部年级只有八个孩子。他父亲担心他的教育，专门另请了家庭教师课外辅导。
几年后，顾云又跟着父亲去了下一个军事基地。
这当然是这个职业的生活方式。顾云正式入伍以来，这些年同样辗转了数个岗位。他目前在此陆军基地担任副司令和代理司令，目的是为了让他积累经验。明年他应该就会调到另一个军区担任司令，彻底独当一面。
顾云离开国道，在写着“军事要塞，禁止通行”的标牌下，开了进去。关卡哨兵远远看到他的车，提前为他立正敬礼。
虽然关卡哨兵认识顾云，但通过时，顾云还是摇下车窗，亮出证件，验明身份。
—从这里开始，顾云就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像月球日复一日围着地球旋转。
顾云开进基地，一路上站岗的士兵都向他敬礼，前方行驶的车辆也会慢下来，空出车道，供司令先行。
踏进基地办公室时，和往常似乎没有不同，简修文已经安排好一天的行程。
—但仍然有些细小的不同。
投入工作之前，顾云先冲进洗手间，将那点儿可怜的早餐吐了个干净。他这几天吃什么都吐，他以为胃病犯了，吃了几片胃药，但症状却没有缓解。
吐完后，顾云精神好点，倒是可以开始工作。但他突然又进入到一种莫名饥饿状态。可是明明简修文放了点心和水果，他却一口都不想吃，连茶也不想喝。
在这种什么都不想吃、却饥肠辘辘的状态下，好不容易熬到快中午，顾云叫住了简修文。
“今天中午食堂菜谱是什么？”
简修文报了一串菜名。
“我，”顾云犹豫了一下，“想吃酸辣粉，有吗？”
简修文连连点头。
顾云既然这么说了，简修文马上传达给后勤。后勤还是第一次接受司令的点餐。
“你确定吗，顾少将以前从来没有点过酸辣粉。”
“我确定，”简修文说，“就来一份牛肚酸辣粉吧。”
中午时分，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牛肚酸辣粉摆在了基地司令顾云餐桌上。但晚些时候，简修文来收拾餐具时，发现牛肚和粉丝几乎没动过，只有酸辣粉汤底竟然被顾云喝空了。
简修文吓了一跳。顾云从小的家庭教育不许挑食，并且添给他的分量必须吃完，所以他的餐盒几乎不会剩下。而且，这份酸辣粉份量并不大。
至于顾云本人呢，他又吐了。他扶着马桶，吐得一塌糊涂。胃里已经空荡荡，只有酸水不断往外冒。
顾云吐得跪在地上，眼冒金星，几乎站不起来。
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晚上离开基地后，顾云换了身不常穿的衣服，压低了鸭舌帽，找了间角落里的小药店，买了一件小东西。
他拿着这件小东西去了趟洗手间。五分钟之后，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
验孕试纸上赫然浮现出两道杠。
—他怀孕了。
他在鬼屋里被神秘人侵犯时，他尚处在情热期尾声。之后两次，虽然不在情热期，但神秘人残忍地捅穿了他可怜的生殖腔，悉数内射在里面。
顾云面前出现了一个深渊，越来越扩大。深渊里人声鼎沸，暗红色熔浆咕噜咕噜冒着泡。
—而他正站在悬崖边上。
—他必须当机立断。
第20章 20.血池(上)
20.血池(上)
“早生早超生”
边境小城班德里在五六十年代，曾经是个臭名昭著的地方，以罂粟种植和交易为生。经过当地大力打击毒品行业，以及大麻经济带的转移，这个城市陷入了巨大的衰退。然而，近几年，由于某种特殊行业的兴起，它又重新活跃起来，回到大众视线之中。
顾云前思后想了一阵，决定去班德里。本地虽然没有直达班德里航班，但可以飞到与之接壤的边境线城市梧里，再从那里通过边境线。班德里不需要签证，落地就能签，并且关卡检查不严。
顾云马上买了一张最早一班飞梧里的机票，并带上了一份假护照。他在梧里简单吃了顿饭，用化名租了辆车，一口气开到班德里边境。在那里，他用假护照顺利过关。他是现役军人，高级军官，未经批准擅自离境，是违反法律的。
完事后，顾云午后就可以原路返回，傍晚即回到原地。他认为这是一条最为隐蔽和安全的路线。大数据上最多只能追踪他到了梧里，如果有人追问他去梧里干什么，他可以说去散心一日游。毕竟，他在境内大部分地方还是允许自由活动，不需要报备。
班德里街头开满大大小小的诊所，这就是这个边境城市重新焕发生机的秘密。在国内，Omega流产手术控制得非常严格。而在班德里，什么都不需要。人来了，掏钱，完事儿就能走。因此，通往班德里的路线被戏称为“生命之路”，或者说，“往生之路”。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在境内获得医疗流产许可的Omega聚集在这里，重获“新生”。
顾云戴着口罩，走在班德里。他随便找了家看起来人少的小诊所，进去之后发现，里面其实坐满了人。不过他也不打算换了，诊疗台贴着中文、英文和当地人越文的三种标识。
顾云讲了英语后，导诊却用中文回答他。顾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中文。
顾云报了假名字、假年龄，医生眼皮也不抬一下。班德里不在意你是谁，只在乎你交的现钞是不是真的，并且人民币、美金、越南盾都接受。
诊疗很简单，验血和做完B超后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顾云来得很及时，孕程还很短，尚在六周以内，胚芽也很小，只有2MM。
顾云在看到B超影像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早死早超生。
情况紧急，他没有办法产生多余的感情，至少目前没有。事实就是，如果他试图留下这个孩子，结局将是他和孩子一起上军事法庭，然后接受漫长的铁窗岁月。
—投胎是门技术活，希望你早日找到合适的归宿。
顾云在心里说。
直到接到简修文问候的电话，杜言之才知道顾云今天请了一整天假，没有去基地。但顾云根本不在家，奇怪的是，他的车却还在车库里。他给顾云打了个电话，却发现顾云这个手机竟然留在家里。
杜言之想了想，又打给了顾云的另一个电话号码，那是个更加私人的号码。
电话响了许多声，才被接通。杜言之感觉得到是顾云本人接了电话。
但是顾云没有说话，里面人声嘈杂，甚至不像是讲中文。
电话挂断了。
杜言之再打电话，那边已经直接不接通了。
杜言之吓坏了，忙忙冲出去。他要找到顾云，不惜动用一切手段。
第21章 21.血池(下)
21.血池(下)
“又不是你的种”
顾云付了钱，拿了药就要走，却被护士叫了回来，示意他去输液室上药。之后，还要在留观室等待。
“这需要多久，”顾云问，“不是说五分钟就能走吗？”
“您要是不怕死，五分钟后可以放您走。”
护士冷冰冰地说。
行吧，顾云想，最迟晚上也有航班可以飞回去。注射药物后，顾云去了留观室，里面躺满了人。他尽量找了个干净床铺坐下，护士发给他一张充满污渍的小毯子。
顾云认为自己留在这里是浪费时间，他年轻力壮，选择的也是最简单的药物流产。他无聊得甚至翻开一本随身带来的小书，读了几页。
半个小时后，顾云意识到他错了。
他被一种可怕的疼痛攫取了，像是一把冰刀，深深插进他的腹部。他蜷成一团，实在难以忍受，不得已叫了护士过来。
护士看了一眼：“正常。”
顾云嘴唇哆嗦着。
“我买的不是无痛药物流产吗？”
护士仍然坚持说他一切正常，并用一种“男Omega就是事多”的眼神看着他。顾云没办法，要了两颗止疼片。那柄冰刀子在他腹中搅动，他无处可逃。他像是一只钉在标本箱上的燕尾蝶，绝望地扇着翅膀。
止疼片下肚，顾云感觉好像好点了。止疼片好比橡皮，把他缠绕在一起的神经结给擦浅了一点。他大口喘着气，但仍然坚持把口罩拉到最上，以掩盖自己的面孔。
留观室里气味熏天，来自世界各地、为了逃离残酷的心跳法案的Omega们似乎都聚集此地，男女老少，其中不乏极其稚嫩的脸庞。各种语言的呻吟声、低泣声不绝于耳，极低的咒骂声和交谈声夹杂其间，堪称是通往往生之路的泥泞沼泽。
迷迷糊糊中，顾云听到手机响了。肯定不会是简修文，他早说过了，让对方不要打扰自己。
—电话是杜言之打来的。
“顾先生，你去哪里了？怎么到处找不到你？”
诊所里人声嘈杂，顾云挂断了电话。等杜言之再打电话，他按下了拒绝接听。
……杜言之风尘仆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在班德里乌烟瘴气的小诊所找到顾云。忧虑、愤怒和焦灼已经将他吞噬了，一时间，他甚至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忘了这场游戏是怎么开始的。
他站在病床旁，居高临下，瞪着眼睛望着顾云。
“这是怎么回事？”
“……”
“你在做什么？”
“……”
顾云偏过脸，不搭理杜言之。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他现在更想将杜言之掐死。因为，这下子杜言之知道了他是Omega这个秘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不是你的种……”顾云虚弱地讥讽说，“关你什么事？”
啪！
杜言之狠狠扇了顾云一耳光，顾云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去。平日玩世不恭的伪装被彻底撕下，杜言之怒不可遏，扬手还要再打。
但顾云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
第22章 22.浮云(上)
22.浮云(上)
“等你好了”
私人飞机平稳地穿行在云层中，杜言之神色冷峻，双眼通红。他像一头威严而残酷的雄狮，居高临下，望着躺在病床上的顾云。
顾云呢，他脸色苍白如纸，一动不动。他像一具沉默不语的大理石雕像，有着刀刻般的眉骨和鼻骨。
杜言之拂开顾云额头散发，轻轻吻了下这位睡美人的额头，并往下含住顾云的嘴唇，用力吻下去。但这位睡美人不会因为国王的亲吻而苏醒，只是长睫毛翕动几下。
杜言之去握顾云的手，那只修长的手同样冷冰冰。十指紧扣，他们俩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同款结婚戒指。款式极简，只是一圈窄边铂金戒指。
杜言之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顾云的场景，那是弟弟杜少语的相亲宴。杜老爷子非常看重顾云，相亲宴就安排在家里，意思是见面后就订婚。杜少语嘟嘟囔囔，一脸不情不愿。他才刚刚十八岁，高中毕业。杜老爷子却胁迫小儿子，他要是不答应订婚，就不许去上大学。
杜言之呢，他一脸看好戏。老爷子盯着弟弟的婚事，暂时无心对付他，岂不乐哉？
那天顾云有事，迟到了足足三十分钟。杜老爷子这边从来还没遇到这么不给面子的事儿，脸上有些挂不住。杜少语挤眉弄眼，嘲弄老爷子，说什么人家根本看不上咱家呢。
但是顾云走进来时，连旁边窃窃私语的佣人们也不再说话。杜老爷子连连颔首，显然对这个未来儿婿极其满意。杜少语频频偷看顾云，可是顾云回看他时，他竟然害羞了。
杜言之自己呢，他发现自己竟然被唤起了Alpha本能，也让他第一次对顾云的性别产生一丝疑问。因为，Alpha他们天生是要围猎、占有、蚕食那些美丽的Omega的。
—他必须得到顾云，不管用什么办法。
—不管用什么办法。
—不管用什么办法。
现在他得到顾云了，如愿以偿。他与顾云结了婚，并狠狠品尝了这具极具魅力的身体。顾云在他身下辗转、失神，狼狈不堪，无处可逃。情事中，顾云散发出来的淡淡Omega气味，能让杜言之发狂。
他们甚至有了爱的结晶，在杜言之未察觉的时候。然而，杜言之尚没有品尝到一分钟初为人父的狂喜，顾云就已经亲手扼杀了那个美好的小生命，并且不惜连自己的命也一齐搭上。
杜言之紧握着顾云的手，沙哑着嗓音低喊了一声。
“大夫，他……”
站在监控仪器旁边的医生没说话，只是朝顾云看了一眼。
顾云长睫毛颤动了几下，他醒了。
顾云转动着眼珠，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架行驶的私人飞机上。杜言之呆呆坐在他旁边，眼圈发红。他看到顾云醒了，脸上才恢复一点生气。
“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顾云低声说，“杜言之，我只想掐死你。”
“原来，那天安娜是因为知道了你的秘密。帝国少将是个Omega，确实荒谬。”
杜言之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勉强笑了一下。
“行，我答应你，等你好了，再掐死我们。”
第23章 23.浮云(下)
23.浮云(下)
“你喜欢什么姿势”
顾云听到杜言之说“我们”，抬眼发现机舱里还有一位医生，看上去有些年纪。杜言之察觉到他的顾虑，附在他耳边说：
“这是家族医生杨大夫，他为杜家服务几十年了，为人非常可靠，不必顾虑。”
杜言之又去问杨大夫。
“病人怎么样”。
杨大夫摇摇头。
“不怎么样，他生殖腔壁受损严重，以后他再想要孩子，恐怕很难了。”
6/22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