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向晚总觉得他怪怪的,又问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叶秉烛迟缓地抬头看他:“啊?没有啊,怎么老是这么问。”
纪向晚拧着眉毛,尽量平稳地开口:“我是什么想法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现在没法确定你的想法,这让我很难受,不管我以后怎么样,你都在我的计划里,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纪向晚越说越觉得力不从心,最后闭了闭眼:“我那么喜欢你。”
叶秉烛低低地嗯了一声,往窗外看:“我会想想的。”
纪向晚觉得呼吸困难,说:“所以你还是没有话想跟我说吗?”
叶秉烛又垂下头,摇了摇。
他不是不想说,只是思来想去觉得不大能说,他该怎么跟纪向晚说那通电话,听着就像是一个简单的唠家常,但白楚纤字字都有深意,他心里清楚得很。
叶秉烛觉得疲惫,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并没有被他的家庭接受,反而被觉得是在挡他的路。
叶秉烛的确是参加了一个创业项目,但也没有那么忙,他是几乎每天都睡不好觉,只能揽着活干。
他站在岔路口徘徊太久了,也头一次感觉到谈个恋爱怎么这么复杂,他开始想得简单,觉得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纪向晚的确和他是不一样的。
说实在话,叶秉烛想过很多次,想偷偷飞过去给他一个惊喜,这件事计划很久了,护照也早就办好了,只是被一盆冷水浇下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焦躁、纠结、愧疚,每天变着法儿的在深夜造访,叶秉烛向来都说自己能吃能睡的,这段时间却几乎夜夜失眠。
他们只是沉默,最后叶秉烛打了个哈欠:“有什么事改天说吧,我好困。”
纪向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那你睡吧。”
叶秉烛笑着给了他一个晚安吻,挂了电话盯着已经熄了路灯的窗外发呆,然后起床又倒了一杯水,咽了一颗安眠药。
他快毕业了,叶秉烛在药物的作用下有些昏沉地想,得快点了。
圣诞节来得很快,伦敦下了一场雪,街道白茫茫的。
白楚纤带着家里的菲佣打扮了好几天的圣诞树还在发着光,怕他吃不惯菲佣的手艺,昨天平安夜,白楚纤还破天荒地用音乐家的手为他下了一次厨房,只是味道不怎么好。
将近黄昏,纪向晚借口出去买东西,从衣柜里扯出了那条红围巾,心里堵得紧,他来来回回围了好些次都觉得难受,索性又放了回去,直接出门了。
中心广场上的雕像也盖了一层薄雪,有带着羊绒围巾的小女孩经过,摘了自己漂亮的围巾,去给赤.身.裸.体的雕像拂掉雪花。
纪向晚看她只能碰到雕像的脚,走过去把她抱起来,也用衣袖给雕像除雪。
等到这个傻乎乎的工作做完,纪向晚外衣的袖子几乎湿透了,小女孩的围巾也湿漉漉的只能拿在手里。
小女孩拉着他的手,丝毫不怕生地问他:“你是中国人吗?”
纪向晚笑笑:“是啊。”
小女孩露出还没完全脱落的乳牙,像是赞赏地拍拍他的胳膊:“你陪我去商店吧。”
纪向晚又笑:“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小女孩露出大人一般的神态,指了指雕像:“坏人不会去给他擦雪花。”
纪向晚笑着点点头:“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吧。”
走出商店,小女孩买了一瓶牛奶和一包吐司,临走又去拿了一根糖。
纪向晚不知道买什么,只买了一包烟,笑着问她:“要我送你回家吗?”
小女孩摇头:“我自己就可以。”
纪向晚正要跟她告别,小女孩把糖递给他:“这是你的奖励。”
纪向晚愣了愣,把摸烟的手拿出来去接:“我还有奖励呢。”
小女孩冲他挥挥手:“遇见你很开心,所以你有奖励。”
纪向晚有点愣神,反应过来就只能看见随着她蹦蹦跳跳而摇晃的围巾下摆,他还是后知后觉地拿着糖果跟她挥了挥手。
自从上次电话过后两个人就像是在冷战,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快一个星期了,连条微信都没有。
纪向晚把糖果揣在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圣诞节的这个街头位置偏僻,几乎没有行人,却也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越来越冷了,纪向晚感觉到右手衣袖的潮湿,又走到广场,那座雕像在灯光下晕出模糊的光圈,那底下多了一个拉手风琴的老人,大概是在调试前奏。
纪向晚站在空旷的广场中央,听着白色钟塔敲响了下午五点整的钟声。
又开始下雪了,风里掺杂着手风琴断断续续的乐声,少了展翅的雪白鸽群。
纪向晚点了烟,叼在嘴里,微微的火光印着他下颌的轮廓。
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去翻叶秉烛的朋友圈了,像是冷战,也不知道在冷战什么,只是谁心里都不痛快。
叶秉烛不爱删朋友圈,上一条还是两周前转发的学校活动宣传,翻过去还能看见几年前纪向晚盗图的那几张照片。
纪向晚突然就想起来他高中时候的样子,那点置气和憋屈突然就变得不值一提——遇见你很开心,应该给你奖励。
他随手刷了刷,竟然看见叶秉烛发了新的朋友圈。
配图是下雨的桉市上空,没有配字。
他在隔着大洋的地球北部的冬风里,拨回去一个电话。
那边响了好几声才接了电话。
纪向晚能听见他身边的风声,半天才说:“在外面吗?”
叶秉烛嗯了一声:“室友睡了,我就来阳台了。”
纪向晚说:“桉市下雨了吗?”
叶秉烛还是嗯。
纪向晚说:“伦敦下雪了,刚刚出门遇到一个金发小姑娘,很小,自己出来买东西,还送了我一根棒棒糖。”
叶秉烛没说话。
纪向晚又说:“昨天我头一次吃到我妈做的饭,就是味道嘛,很一般,就想起来,我好像很久没跟你一起做饭了,上次一起在家里吃饭好像还是那碗面。”
叶秉烛淡淡地笑了一声,响起了打火机的咔哒声。
纪向晚听见了,继续说:“你在抽烟吗?”
叶秉烛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纪向晚又把打火机从怀里掏出来,很幼稚地按了几下:“好巧,我也是。”
没有得到回应,纪向晚又说:“我这几天想了很多事,想起来很多高中时候的事儿,想起来刚来你就要揍我,说我说话拽,现在想想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
他说着自己笑,又说:“总觉得这几年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纪向晚还是只能听见那边的风声还有雨水敲打铁栏杆的声音,又说:“我想好了,你要是走项目,我可以陪你,去哪都行,不会打扰你,安安静静的,你让我陪着你就行,你不想过来就不过来,以后有机会了我再陪你来玩……”
“纪向晚……”
叶秉烛的声音很轻,融在风里,纪向晚没听见,还在说:“这里有一个湖很好看,晴天雨天都很好看,到时候带你去划船。”
“纪向晚。”
纪向晚这次听见了,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不用总陪着我。”
纪向晚呼吸紧了紧:“你要是不想,那我就……”
“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叶秉烛似乎在吐烟圈,“我累了。”
纪向晚喉咙哽了哽,说不出话。
叶秉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真的挺累的,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觉得我们俩,可能真的没法儿接着往下走了。”
纪向晚声音有点颤:“你什么意思?”
叶秉烛低低地说:“就走到这吧。”
纪向晚抽了一口气,烟灰落在手背上,烫得他打了个激灵:“你是在通知我吗?”
叶秉烛声音很淡:“这种事情,还能商量吗?”
纪向晚手指也在抖:“我想听你当面说。”
叶秉烛叹口气,像是开玩笑:“还是别了,我怕你揍我,我打不过你。”
叶秉烛又说:“好聚好散吧,我过几天就去外地了,这段时间不会回桉市,你回来也看不见我,都清净。”
纪向晚哑声说:“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叶秉烛没说话。
纪向晚的语序开始混乱:“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不想分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挽留你,但是真的……”
叶秉烛蹲在阳台边上看大雨,整个人融在黑夜里,半晌才说:“你别难受,以后……算了,我挂了。”
纪向晚没说话,听着挂断的忙音,在雪地里茫然地站了很久。
拉手风琴的老人在唱歌,带着醇厚的意大利口音,和这寂静的街道共同谱曲。
“衰败的蔷薇花墙,坠落的夜莺……”
“塞勒涅的马车没入黎明,弓箭沾了锈迹。”
“啊!我迷失的月亮,是被啃噬,还是丢弃?”
“我用肋骨为你打造一把弓,用鲜血为你拨弦!”
“我在黎明为你高歌,在黑夜为你祈祷。”
“我找不到我的月亮?”
“我找不到我的月亮!”
“我不知道往哪里去。”
“我无处可去……”
纪向晚在老人身边坐下,侧头听他唱完最后一句。
老人带着唱腔问他:“你也无处可去吗?”
纪向晚点了烟,用手笼着火光,低声说:“是啊,我也无处可去。”
我也弄丢了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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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勒涅:希腊神话中象征满月的神
(给他们一点时间吧,很快就重圆,别打我(*꒦ິ⌓꒦ີ)
第53章 适我愿兮
叶秉烛也没想到自己这番话竟然说得如此坦然,他自己蹲在阳台上抽烟,可惜一支还没抽完就被溅进来的雨水扑湿了。
雨下得更大了。
叶秉烛觉得断干净了对他们都好,也以为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但他蹲到脚麻都不想起身回屋,胸口闷得发紧,他喘不上气。
最后还是站起身弹了弹早就湿透的烟灰,脑子嗡嗡的,小腿都麻了,他跺了跺脚,觉得今年这个冬天格外冷。
他考完试就跟团队离开了桉市,他不觉得纪向晚会跑回来碰灰,只是他自己有点待不下去,他们在一起两年多了,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不过才两年的时间,竟然处处都是以前的痕迹。
叶秉烛没觉得自己在为他做什么牺牲,只是觉得既然在一起会让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会让原本的轨迹偏离,甚至会影响他的人生——叶秉烛觉得自己大概是懦弱,他没有勇气去看见因为这些选择而产生的后果。
他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也没什么好怕的,怎么做都只会影响到自己。但是纪向晚不一样,从一开始他们就不一样。
他们连分手都很平淡,没有互删联系方式,纪向晚会偶尔给他发条微信,刚开始还能从中窥见发信人情绪的波动,后来都淡了下去。
新年也如约而至,叶秉烛此时人刚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没有年夜饭,屋里连盏灯都没有。
他最近一直都很累,只有被乱七八糟的琐事埋住的时候才能不去想自己空落落的家。
他在门前呆站了很久,有种想扭头离开的冲动,只是大年三十的晚上,除了酒店没有地方能收留他,他也不想花这个冤枉钱。
叶秉烛把热水壶刷干净,烧了一壶能喝的水,然后就躺在沙发上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
他头脑空白了很久才起身去把烧开的水灌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动身去洗澡,他在行李箱里刚找到那套常穿的睡衣,手机微信响了响。
他鬼使神差地又把刚找到的睡衣扔了回去,折回头去看手机。
是竹溪发来的新年祝福,还有几个朋友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群发的。
叶秉烛没来由地觉得失落,把手机又扔了回去,打算晚一点再回消息。
因为他离开家几乎有半个月了,家里什么能吃的都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外卖,叶秉烛洗了澡开始犯困,他已经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眠药了,这会儿好不容易被身体敲着去睡觉当然要珍惜,想着反正不饿就先睡下了。
他是被不远处塔尖上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醒的,还有小孩子跟着春晚一起倒计时的尖叫声。
他把脑袋蒙在了被子里。
然后是电子烟花的响声,和小孩子的欢呼声,跟往年一样——和他刚刚十八岁那年一样。
叶秉烛本来有点昏沉,莫名想起来那年细微的呲花火光,带着体温的红围巾,还有纪向晚滚烫的指尖。
叶秉烛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像是突然被点燃了,不受控制地去回忆那天所有的细枝末节——他的温度,他的触感,腰腹相贴时的炙热,都让他忍不住战栗。
叶秉烛感觉到身体的变化,难堪地捂住了脸。
贱不贱啊,是你自己要分手的啊,他觉得头脑也在发热,又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也没人知道。
就算是不停地自我暗示,他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手想象成纪向晚的手。
他一边颤抖一边想,真是没出息。
他身心都恍恍惚惚的,突然手机响了一声,他再次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用左手点开了消息。
这次是纪向晚发来的,是一条语音。
他的声音听着又空又远:“新年快乐。”
叶秉烛本来就在临界点上吊着,突然腰腹颤了颤,整个人都空白了几秒。
他后知后觉地一头扎进了枕头里……真没脸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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