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她的这群朋友眼里,她却从一而终,都是那个厉害的沉慢。
情绪最需要的,或许不是药物,而是这些来自生活里的,一次又一次救赎。
哪怕微不足道,但在沉慢眼里,也已经够了。
……
经过了王晓仪这一档子事后,沉慢的状态并没有被她那些极具打压性的话给打乱,她依旧有条不紊地复习,挑出重点做题,同时也不落下现在的进度。
或许对别人而言,这样的事情只是比平常稍微要累些。可对沉慢来说,要经受的却是来自精神上的压力。
尤其当一道题始终做不出来时,情绪里的那些恐慌,便被不断地放大,又放大。
她好像忘记自我呼吸了。
沉慢蓦地停了笔,莫名地,心里感觉到发慌。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却也太可怕,席卷而来的时候,似乎什么都没有用。
她朝前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然一片模糊。
脑中的情绪横冲直撞着,叫嚣着要掀翻所有理智,泪水几乎是不受抑制地朝外涌,所有的思绪只化成一句话:
为什么这么废物。
为什么以前能做到的现在却做不到,为什么一道题能困住自己这么久。
她极力抑制着,那些要冲破喉咙的尖叫,但她控制不住,发狂着,颤抖着抓破自己手臂上完好的肉,皮肉掀开来,露出星点血红色。
晚自习还没有下课,但她的动静实在太明显,老师正要朝着这边走来,云枳眠和于季雪唐琦动作却更快一步。
云枳眠离沉慢坐的近,也是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目光触及到她手臂上那些被自己抓破的伤痕时,心中一凛。
她又在自残!
云枳眠夺步冲过去,一把抓住沉慢颤抖的手,避免她再抓烂自己的手臂。她掰正沉慢的手,强迫对方视线于自己对上,声音冷静极了:
“沉慢。”
沉慢没有说话。
她憋得整个人都缺氧了,脸上显得有些红。眼神与云枳眠对上时,后者神色明显怔住了。
迷离的,破碎的,像是看不清来人,手却紧紧握住对方,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求生的悬木。
哭声再也抑制不住,尽数冲破喉咙。
云枳眠没忍住哭了。
她看着是温和的,其实内心强大极了。这是许多人在岁月累积中渐渐摸出的道理。
可她现在哭得脸红鼻子红,没顾身后老师的照顾一把就紧紧抱住了沉慢。
女孩在她的怀里失声痛哭。
那样厉害的女孩,面对他人质疑不退缩的女孩,顶着病情压力始终朝前走的女孩……
她的女孩。
……
沉慢再醒来时,面前是白色的陌生天花板,鼻中涌进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她花了十几秒才渐渐从懵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反应回笼后她转动眼珠,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
此时病房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这样的空,让她觉得心里一阵孤独,仿佛也空了。
毫无预兆的,她想起云枳眠。
想起她亮闪闪的眼睛,温温柔柔的模样,却愿意为了自己,和别的同学争论吵架。
想着想着,她那一处空落落的心顿时就被填满了。
沉慢想从床上爬起来,但身上莫名没什么力气。她的手有些无力地轻颤着,良久,吐出一口浊气。
不多时,便有医生走进来,见沉慢状态似乎不太好,他问道:
“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医生低头一边记着些什么,一边问:
“有无精神病史?”
“……中度抑郁症伴随轻度焦虑。”
医生听了这话,一脸严肃地抬起头来:“这件事情我们会如实和你学校上报,明白吗?”
沉慢点了点头。
“这样的情况,我们建议最好还是休学在家治疗,或者在院治疗,等有所好转了,再去上学。”
饶是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后还是觉得,仿佛整个人都被下了审判书一般。
这话如同一桶冷水,淋得她身心一阵冷寒。
她有些着急地问医生:“病人必须休学吗?”
“我们只是建议,毕竟抑郁症很难集中注意力干好事情,在学校对病情治疗也不会有太大的用处。不过还是要遵循学校和本人意见的。”
医生说完后,有些纳闷地朝病房走廊看了一眼:“你的家属呢?”
沉慢一愣:“我的家属来了?”
“你在学校晕倒,当然得通知家属来啊。”
医生边说边朝外走去寻人了,门被关上,病房重回寂静,周围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她起起伏伏的呼吸声,沉重无比。
陈华文来,也就意味着她的病会被他知道。
而陈华文的那个性格沉慢清楚,多少难听的话,难看的事,她都能做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病房门被再度打开,陈华文走进来,身后跟着医生。
方才找到陈华文后,医生便简单和她交代了沉慢的情况,然而令人惊讶的是,眼前这位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病情竟然毫不知情,在听了医生的话话后居然还觉得颇为可笑:
“她?一小孩,抑郁症?您没和我开玩笑吧?”
医生一贯不喜欢这种不理解自家孩子病情的家长,听了这话语气顿时冷下来:
“抑郁症和年龄大小无关,是一种非常值得家人重视的精神疾病!您……”
话未说完,就被陈华文打断:
“不可能。”
走廊上,女人的表情似是毫不在意,只觉得医生的话荒诞又可笑。
然而在进病房前,陈华文却又停了下来。医生因为先前的事对她颇有些意见,正皱着眉抬眼看,便见陈华文的唇轻轻颤着,眉眼挣扎间,她的语气似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一般,又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一小孩,不可能得精神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唐琦:理智点
于季雪:荔枝,你让我怎么荔枝
第20章 眠期坠光
陈华文走进来后,病房内的气氛瞬时变得紧张起来。
沉慢屏足了呼吸看陈华文,等着她的后文。
然而陈华文只是轻飘飘看她一眼,仿佛根本不知道她生病这回事一样:“刚刚医生和我说你能回家了。”
沉慢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陈华文,见后者脸上神色一如往常的冷漠,放下心的同时,又不免感到有些感伤。
她以为陈华文知道了这回事过后会打她骂她,可谁知事实上,陈华文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
此刻已经是深夜,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看着格外的凉,一如她的心。
一切收拾好到了家后,已是凌晨。
这是沉慢第一次因为发病而晕厥。
她和医生咨询沟通了一番,药物大概要周四才到。交流好后,她重重躺回床上,心里飘落着的,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绪的雪。
门外陈华文什么也没说便睡了,对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过哪怕一句话。
沉慢心里有些寂寥,突然就很想云枳眠。
这一夜又是在无眠之中度过。
……
第二天沉慢醒的有些迟了。
学校早自习是从七点十分开始上课,她醒时已经快要将近七点。
沉慢心里一惊,着急地拖沓着鞋子走出房间。
这个时间点陈华文本应该在睡觉,然而待她走到客厅时,却见陈华文正在厨房里不知道忙活着什么。
陈华文一转过头,就看见一脸愣怔的沉慢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待沉慢目光落在她手上端着的早餐时,女孩脸上的表情顿时如同见了鬼一般。
“咳……”陈华文有些别扭地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到餐桌旁,“过来吃早饭。”
沉慢一时无言,脚下也半晌没有动作。
陈华文等了她一会,有些不耐烦了:“赶快过来坐下!”
沉慢难掩的震惊让她心里格外的不爽。
半晌后,沉慢终于挪动步子坐到了餐桌前。
她心情交织成晦暗复杂的一片,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正冒着热气的吐司,一时间连快要迟到这件事都顾不上了。
强行压下心里那些奇怪的感觉,她把吐司拿起来,里面裹着热腾腾的烤肠和沙拉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她一口咬了下去。
软绵绵的口感与咸甜交错,陈华文看向沉慢:“好吃不?”
沉慢一愣。
莫名的,她想起那天在云枳眠家里的时候,云枳眠妈妈在她吃过自己的新菜后询问自己的意见,表情与现在的陈华文如出一辙。
喉咙间像梗了一根刺,吞不进也吐不出。
沉慢低头大口吃着吐司,含糊地回陈华文:“……好吃。”
“那就行。”
陈华文这才动筷,“你妈虽然平时不怎么做饭,但厨艺还是没有退步的。”
其实这一顿早餐并不算丰盛,也压根看不出来厨艺的好坏。但沉慢依旧顺着陈华文的话点了点头。
等到吐司全部入肚后,她才猛地想起来正事,她看一眼表,急忙站起身来:“我得赶到学校去,迟到了。”
陈华文被她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嗔怪道:“着什么急?我跟你们班主任商量了,你先暂时请会假。”
沉慢一愣:“那我多久返校?”
“老师那边还没说,应该是看你自己安排。”
沉慢听了这话,顿时想起来医生说过的那番话。
难道……自己被休学了?
这样的猜测让沉慢心里感到一阵难以遏制的恐慌,焦虑感再度袭来,她感到自己的指尖都有些麻木:“我休学了?”
陈华文手上没了动作,挑眉抬眼看她。
沉慢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我是不是……被学校休学了?”
一秒,两秒,三秒。
陈华文迟迟没有回答她。
这样的沉默让沉慢感到无法控制住的抓狂,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好起来,她的学业,她和云枳眠,所有的所有,却全部在此刻戛然而止。
她接受不了,也不可能接受。
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模糊的视线之中,沉慢听见自己失控的尖叫声。
混杂在那些尖叫声里的,是她在失控时尚还记挂着的事情:“我不要休学!我不要!!!”
沉慢越是这副模样,陈华文心里越是冷上几分。
在沉慢喊出一个叫做“云枳眠”的名字时,陈华文的眼皮重重一跳。
一片狼藉之中,她抬高了音量,先前温馨的场景此刻已是荡然无存,陈华文重重一巴掌拍在餐桌上:
“沉慢,你胡闹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休学了?!”
沉慢的情绪依旧发泄着,这句话似是被她耳边重重的耳鸣声给掩盖了。
陈华文大力上前,一把扯住失控的沉慢,视线与她对上后,陈华文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狠狠击中了。
生下沉慢十几年以来,她的痛恨从未停止过,那些荒谬的行为,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是想要报复谁。
日复一日的扭曲之下,有些事情,似乎早已被她渐渐抛之脑后。
所以当她看着沉慢的这一双眼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这个失控的女孩,是她陈华文的女儿。
这样的认知或许一直存在,只是早就被她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直到现在,这个事实摆在面前,在她脑海中,从未显得如此深刻,如此铭心过。
“沉慢!!!”
又是一声尖利的喊叫,面前女孩的理智渐渐回笼。
沉慢的手控制不住的在陈华文手里发着抖,泪水模糊的视线之中,她似乎看见陈华文的眼睛也红了。
但下一秒,她嘲笑自己,这一切不过只是她的错觉。
在沉慢的记忆里,陈华文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轻柔过:
“沉慢,你没有休学。下周我们就回学校了。”
沉慢拽着自己头发的手一点一点放下来。
看见沉慢的情绪终于在时间流逝中稳定下来,陈华文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沉慢,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接下来的一天,沉慢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而陈华文做好了午饭,见她一直不肯出来也没再勉强。她这段时间似乎是挺忙,下午换了身衣服便出门去了。
沉慢把玩着手里的手机,看着里面于季雪发来的十几条语音,里面有几条是云枳眠发来的。
她反复点开云枳眠的语音,就听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从手机里传来:
“沉慢,你好点了吗?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们在。有什么事一定及时告诉我们,不要不开心。”
手机出声筒振动着,一路连进沉慢的心脏。
那里也随着云枳眠的声线而快速振动着。
其实她今天本来是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的,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她甚至有过一刻的念头,觉得休学好像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决定,对病情有帮助,自己也可以趁着那将近一年的时间好好放松一下。
但在听见对方的语音后,这些想法,便即刻烟消云散了。
她记得和云枳眠的约定。
一同冲出抑郁症的重围。
良久,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时,她才出了房间。
陈华文还没有回来,餐桌上摆放着她今天中午做的饭菜,两菜一汤,色泽俱佳。
但是已经冷了。
沉慢就这已经冷掉的饭菜吃完了这一餐,因为已经冷了,食物的美味大打折扣,吃着吃着,沉慢的泪水就没忍住掉下去。
这一餐比她吃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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