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枳眠一愣,眼弯成月牙,成为黑夜里最明亮的那一轮:“不冷呀。”
二人沉默走出一段路,云枳眠又问:“你呢?”
“不冷。”
“可是你穿得好像有点少。”
“你牵着我,我就不觉得冷。”
“…………”
“云枳眠。”
“啊?”
“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就是心绪都会被她牵动,她开心你就开心,她难过你就难过。但是在你难过的时候,她又总能让你开心起来。你会不由自主地去关注她,在意她。”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沉慢的意料,她转过头,凝视着身侧脸颊已泛着红,嘴边笑意温柔的女孩,声音在这雨中不由自主放轻了:
“你喜欢谁?”
就见视野里女孩嘴边的弧度明媚地扬起来,变成雨天里驱走寒冷的太阳一般,除去她愈发红的,暴露了心事的脸庞,她的声音却是镇定极了,可又像一个调皮爱恶作剧的小孩:
“你猜。”
沉慢转过头去,可不知为何,即使云枳眠不曾告诉她回答,她也觉得安心极了。
雨下着,云枳眠问她:“你呢?”
“什么?”沉慢装傻。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
“是谁?”
沉慢以牙还牙,也笑起来:“不告诉你。”
云枳眠得到这个回答愣了愣,随后笑出声来。
半晌后,她说:“这个问题的答案,高考后我就告诉你。”
沉慢看向她。
女孩在雨中的一处小天地里对视着,水四下溅开,淋不湿她们的心。
沉慢的心似乎终于放晴了。
第31章 眠期坠光
二人裹挟着一身的潮湿,却在这个由伞与彼此支撑的天地里变得温暖无比,至此,外面的风雨琳琅再与她们无关。
年少心动的美好,莫过于此。
这段路云枳眠一直陪着沉慢走到了她们各自都熟悉的街道,她们鞋子已经全部打湿,树枝在风雨中萧条地瑟缩着,她们驻足在树下,又是一个红绿灯。
二人本相顾无言,直到云枳眠突然轻声问沉慢:
“如果现在上天突然让你许一个愿望,你会许什么愿?”
沉慢一愣,印象里云枳眠很少问这么无厘头的问题,这句话似乎是没什么意义的,但沉慢却认真地想了很久。
最后她笑起来,云枳眠追问了很久,她却不愿意再说自己究竟许了什么愿。
云枳眠佯装生气,一下便撇过头,绿灯亮了。
她好想告诉沉慢,在这场雨里,她许下了怎样的,属于沉慢一人的浪漫心愿。
这条路似乎变得很长,二人也不急着回家,起初是云枳眠撑着伞,后来是沉慢撑着伞,雨势由大转小,最后变成绵绵细雨,二人呼出的热气如雪一般融化在空气里,心也随之融化了。
最后这场雨终停,她们分别。
……
“2016年11月5日
我记得以前云枳眠问过我一个问题,她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世上的一切都不会再和你有关了。
那时我便意识到,她其实是一个心思很细腻很敏感的女孩子,所以她才会在作文里提到自己喜欢落叶,喜欢踩过它们的清脆声音,喜欢小溪流水的声音,喜欢脚步踏过泥泞土地的声音。
我说,我不怕死,我也不怕世上的一切都不会再和我有关了。
可是后来我有点后悔了,因为我好害怕,在我死后,云枳眠也会和我无关了。
我向来是不喜欢说什么矫情话的,有时候在云枳眠面前,甚至会显得笨笨的,今天不如意的事情有很多,我本来都想一死了之了,我有时候真的很绝望,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呢?是不是我上辈子真的作孽太多了?
后来我看到有一句很火的话说,其实每个人在来到这个世界前,都是看过自己一生的影像的。之所以会降生在这个世界,是因为你觉得这一辈子有值得你活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就想到云枳眠。
今天沉志雄的老婆和我说了挺多,沉恩来那个疯子也说了一些很莫名其妙的话,我有点看不明白她,她好像总是疯疯癫癫的。
我走出房子,看见下雨了的时候,其实我觉得我都快死了。
结果云枳眠给我打了电话过来,我就觉得,嗯,还是得他妈活着。
今天她问我,如果上天让我许一个愿望,我会许什么。
云枳眠,其实我许的愿,和你有关。
我想云枳眠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活在这个世上,最后,我自私地希望,云枳眠能够一直陪在我身边。
云枳眠,你许的会是什么愿呢?”
深夜,月亮藏在乌云背后,光亮透过云层照进窗帘,照得女孩安静的睡颜温柔恬淡。
“云枳眠,你许的会是什么愿呢?”
“沉慢永远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活在这个世上,最后,我自私地希望,沉慢能够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
次日清晨。
昨天她回家的时候陈华文并不在家里,沉慢因为那一场雨身体有些不舒服,咳嗽喷嚏接连不断,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吃了些药便早早睡下了。
虽然她昨夜睡得不大好,一连醒了好几次,但总归还算不错,待她最后再醒来时,已经是八点过了。
她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窗外光亮并不刺眼,她注视着那光,心里有些累。
又是一天,可她却置身在这里,无可挣扎,然而她的心,明明是向往着美好的阳光,安静的午后,还有,坐在身边静静晒太阳的云枳眠。
睫毛扑闪着,心里流失的气力在思绪触及云枳眠时渐渐回笼。
过了好一会,她才从床上坐起身来,趿拉着拖鞋出了房间。
沉慢本以为陈华文多半又会一连几天都不在家,所以当她走出房间,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时,她顿时被吓了一跳。
她发出的声响肯定被那人听见了,可那人依旧坐在那里,佝偻着背脊,仿若老了十岁。
她的桌上,零零散散摆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沉慢先前尚有些迷糊,但被这么一弄,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瞧着陈华文这模样……莫不是在客厅里坐了一整晚吧?
沉慢一边在心里顾虑着陈华文今天大早上又发什么疯,一边小心翼翼挪动着步子去瞧她表情,就见女人满面沧桑,竟生出了几根白发,在光下泛着银色的光。
她的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整个人素面朝天,看上去似乎还没有洗漱,也没有怎么休息好。
沉慢看向她,一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于是又去瞧那些摆在桌子上的东西,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只见其中一盒药上赫然写着“文拉法辛”的字样。
沉慢知道文拉法辛,是抗抑郁药物,当时化验结果出来后,医生给她发过她适用的精神药物,药物想来是昨天到的,她忙得昏了头,心情又太糟糕,竟是忘得一干二净。
沉慢心里警铃大作,刹那间,窗外的光被云遮盖,世界无端变得阴沉下去,乌云盖顶,像是快要下雨。
沉慢愣怔在原地,视线在心渐渐冷下去的过程中在药物上流连,“文拉法辛”,“劳拉西泮”,“拉莫三嗪”,三种药物摆在桌上,已经被拆开了,一张说明书大得离谱,堪比一张考试试卷。
陈华文依旧坐在那里,即使注意到了沉慢的目光与气氛的变化,也始终不曾动弹分毫。
不是不知道沉慢或许出了问题,只是她一直在逃避,证据不甩在眼前,她就可以永远装傻,永远自私,永远不顾沉慢的情绪与想法。
然而到了她去取快递的时候,驿站熟悉的经常一起打麻将的女人叫住她,说有她女儿的快递,可以一并带回去。
她带回来了,看着这面积并不算小的快递,理所当然地将其打开。
她从未去想过这个快递里面会是什么东西,所以当她看见药盒上赫然的“用于抑郁症治疗”时,她只觉得一道轰隆隆的响雷刹那炸在耳边,震得整个人心都止不住地颤。
她不敢想,又或者是不想面对,沉慢真的生病了这个事实。
然而如今证据摆在眼前,所有的伪装便顷刻分崩离析,再也不能装傻。
她的女儿,当年她初怀孕时开心得欣喜若狂的存在,当年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亲骨肉,被她折磨成了抑郁症。
可与此同时的,一股莫名的怒火也在心里蔓延开来。
房内安静得只剩下陈华文和沉慢的呼吸声,这样的窒息,让沉慢有些支撑不住。
她终是没能忍住,压抑着即将崩溃的情绪,颤声问道:
“你为什么,有我的东西?”
陈华文似是意识回笼般,眼珠转了一下,随后才对准沉慢的眼。
就见女孩眼眶已经红了,面上却强撑着最后一点平静,她的唇微微颤着,却再也说不出其它的话。
陈华文静静看着她,慢慢的,眼眶也同样红了。
“沉慢。”
陈华文突然开口,她声音鲜少地带着哭腔,却是也要崩溃了,她颤抖着开口,仿佛声带都要破裂:
“你凭什么?!”
第32章 眠期坠光
心里那些翻涌着,扑倒所有城池的海浪随着这一声质问渐渐退潮,露出滩上一片狼藉的模样,沉慢的心,竟是在这一刻一点点静了下来。
耳边的声音,眼前的场景,似乎都来得太快,太突然,宛如一场噩梦。
沉慢不明白陈华文的那一句“凭什么”,内心却感到真真切切的悲戚,她没有回应陈华文这一句问话,只是看着她,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陈华文却被她这样平静的目光刺伤了,这么多年来纠缠交加的怨气与难过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得抑郁症?你凭什么?我精神都还没有出毛病,你凭什么出!沉慢,你凭什么!”
她仿佛一个疯子,昔日打理精致的头发全散,面目狰狞,如同失控的野兽,压抑不住半分情绪。
“嘭——”一声,她一掌重重拍在面前那些药盒上,盒子顿时在重力的作用下瘪下去,一如沉慢的心。
她反复捶打着桌面,声音歇斯底里:
“你以为只有你活得很痛苦吗?沉慢,我当初怀胎十月被沉志雄抛弃,我没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每次一看到你……”她的唇颤抖着,手指哆嗦着指向沉慢,泪水不断漫出,痛苦在这一刻的对峙里被不断放大,“我都想起那段时间,我痛啊,害怕啊,我想跑,但是又有了你……”
”
她泪眼模糊地朝向沉慢:“你只知道你活得痛苦,我又何尝不是!”
沉慢看着她,面目平静,眼神讥诮,她只字不提自己多年的压抑委屈,却满含怨气与恶意地撕开陈华文的伤疤:
“是,沉志雄在你那么痛苦的时候离开你,现在他又要来找你,你还眼巴巴地往前凑,结果到头来他又在骗你,要我说。”
她勾起一个凉凉的弧度,“你还真是蠢啊陈华文,我一点也不同情你,你活该。”
陈华文被她这一席讥讽又怨气冲天的话给镇住了。
她呆愣在那里,嘴巴滑稽地张开老大,却半晌发不出来一个完整的音节。眸里的神色颤动着,翻涌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掀起无尽的波涛汹涌,将人席卷其中。
“你……”她的嘴巴徒劳地扭动了好几次,脸上泛着惨败,却又显出病态的,气急了的红。
下一秒。
她猛地抓过桌子上的药,嘴里一边发出可怖的尖叫,一边把药恶狠狠朝沉慢砸去,她一边嘶吼着,如同野兽,一边嘴里恶狠狠说着她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沉慢悲哀地看着她,只觉得好不容易得来的光亮都在离自己慢慢远去,陈华文一向精致的发型已经全散,胸口大幅度地喘着,真如一个疯子。
她的话里全在恨着她的过往,于是沉慢被她一同裹入海浪之中,一同被席卷着回到记忆的海洋深处。
那里黑暗,痛苦,全是永不见天日的绝望。
沉慢在一片黑暗中抬头,看到一个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的陈华文。
记忆里陈华文比现在更要漂亮,她年轻,美丽,生得那般艳丽,如同一众花朵里最芳艳的那一朵,然而此刻,她脸上覆上的,全是初为人母的激动与温柔。
她的手在还没有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脸上的神色是身为人母特有的柔和光泽,眉眼间尽是爱意。
这时的陈华文,尚才23岁。
她家境一般,但生得漂亮,单位里得到了不少男人的青睐,在偶然的一次工作中,她认识了沉志雄,这个英俊潇洒,而又对她一心一意,极度温柔的男人。
陈华文出生的家庭重男轻女,由得她十分缺爱。而沉志雄简单的,三言两语的哄骗,便将她全身心都勾了过去。
于是她深切地爱上这个男人,愿意同他结婚,也甘愿为他奉献自己的一切。
那时的沉志雄空有一身本领与头脑,却没有半点施展身手的地方。于是陈华文哭着跪着去求自己的家人,又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部赠予他,只为他获得成功。
之后的一切,顺风顺水,沉志雄果然起来,她的父母先前吝啬地给了一点打发他,见有成色后,面露喜色,以为自己的富贵日子终要来了。
也是在这时,陈华文发现自己怀了沉志雄的孩子。
她起初想过生的会是男孩还是女孩,私心里,她更希望生的是女孩。如果是那样,她便会把自己的所有爱都给她,不让她遭受自己曾经受到的委屈。
她提前想了名字,叫做沉慢。她希望她的孩子一生顺风顺水,不需要大富大贵,只希望一切都慢慢来,慢慢如人所愿。
一开始沉志雄知道她怀孕了后,整个人都开心坏了,那时他的事业已经很有起色,给她买了水果和不少养生的东西,每天照顾在身边,无微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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