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拉力赛车手最终的目标是达喀尔拉力赛或WRC,那么场地赛车手大致有两个方向,一个是F1,一级方程式。
另一个大约就是勒芒24小时耐力赛。明明是耐力赛,但平均车速在350km/h。
当初会选择来幽灵虎车队试训,就是因为,这支车队的场地组有三位车手。
这也就意味着,这支车队绝对会参加勒芒24小时耐力赛。因为勒芒就是3个车手轮流开,开满24个小时。
“至于这个‘合理碰撞’。”路城山停顿了一下,“这个合理碰撞,效仿了纳斯卡的合理碰撞规则,而我拿过两次纳斯卡总冠军,所以赛会要求我,在改装赛车,和赛事指挥,选一个。”
路城山手下有三位车手,也就是场地S组的三个人。
三个人在会议桌挨着坐,路城山看向他们,问:“你们需要我参与哪一项?”
这个要求很公平,路城山作为纳斯卡赛事出身的赛车手,后来在纳斯卡做了一年机械师。
纳斯卡,五个机械师,干着F1十九个机械师的活。更别提2022年以前的纳斯卡,一条轮胎五个螺栓要打,且要控制进站时间在10秒。
所以路城山这种人存在,如果既参与改装赛车,又参与赛中控制台指挥,参与指挥的话,他还会配合维修组给赛车进站,那其他车队别玩了。
那将成为,以路城山这个总工程师带领下的,ST车队的虐菜局。
向海宁坐在裴淞和陈宪中间,他两边都看看,发现两边队友没有任何眼神,他接收不到任何信息。
于是向海宁问:“路工,那么……改车,和指挥,哪个比较重要呢?”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场地组的三个车手齐齐看向他,路城山第一次觉得充满求知的眼神看上去不太聪明。
“一样。”路城山说,“我参与改车,能改出一辆纳斯卡赛车,我参与指挥,能1秒钟下5个螺栓,或者抗那个80斤的油罐,5秒灌完40升汽油。”
这么一听,三人懂了。
裴淞说:“我们仨商量一下吧。”
路城山说好,扭头关了PPT准备给他们点时间的时候,裴淞直接椅子一转,面对两位队友,就地开始商量。
甚至会议上的其他人也准备收拾收拾散了,裴淞直接对他俩说:“来,同意路工改车的举手。”
“就、就这么商量啊?”GT组有人问。
裴淞“啊”了声,表现得比其他人更迷茫:“总不能开个辩论会吧?”
向海宁举手了,但只有他一个人举手:“我说一下我举手的原因啊,我纯粹是没开过纳斯卡赛车,我很好奇什么车能被凌空撞飞,撞成一团飞天火球,赛车手还能活着爬出车架。”
闻言,裴淞猛地蹙眉。
他也有点好奇了,然后回头看路城山——是的那个把人家撞成一团飞天火球的人就是路城山。
路城山避开他的视线假装检查投影仪。
“同意路工赛中指挥的举手。”裴淞说。
裴淞和陈宪举手。
然后裴淞把椅子转回来:“路工我们商量好了。”
简单粗暴,公开公正。路城山点头:“行,鉴于姜蝶和我配合了很多年,她也不会参与改装,你们自己去求求GT组和改装组的大工,看有没有帮忙吧。”
说完,路城山将电脑合上,摞上本子和笔,抬脚离开了会议室。
徒留三个车手石化坐在椅子上,姜蝶走过来安抚似的拍拍向海宁,憋着笑溜了。场地组就俩大工,一个路城山,一个姜蝶,先后弃他三人而去。
这时候,孙经理凑了过来,恰好大家都溜得差不多,孙旭站在向海宁的正后方,双臂展开,一手按着裴淞后颈子,另一手按在陈宪后颈子上。
孙旭绽开了反派笑容,说:“三位,不如帮我一个小忙,我来给你们安排维修工。”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裴淞说:“杀人放火得加钱。”
“那不能够。”孙旭说,“改装组的郭工,和摩托组的周工,我能把他们薅过来,但你们也得帮我一个小忙。”
“但说无妨。”裴淞道。
孙旭:“轮胎厂的广告,你们得给我想个办法,我觉得路工说的那个同步漂移跑山挺好,三位都是跑山小能手,谁来?”
陈宪:“孙哥,我的建议是,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我觉得拉力车手更适合这个。”
另外两人嗯嗯着点头。
孙旭说:“他们后天就要启程去新疆了。”
然而裴淞不久前才在雁灵山拿了跑山的冠军,陈宪决定和裴淞试试。向海宁跟在后面当拍摄车,孙旭操控穿梭机,又拉来了GT组的辛洋,辛洋操控无人机,如果可行,这两天就叫拍摄的过来,速战速决。
五个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出发去附近的野山路。
像极了MOBA游戏的五排:开局豪言壮语,中期不言不语,后期胡言乱语。
下午四点整,距离日落还有2小时。
陈宪跑前面,裴淞追后面,这已经是两车第五次发生碰撞。
前面几次要么是陈宪甩尾的时候,裴淞没能及时和他同步转向车头,导致车前灯碎一地;要么是过下一个弯的时候,裴淞习惯性手刹起漂,但陈宪的漂移习惯是大角度甩尾,又撞上。
六点,车库仓房。
路城山绕着两辆千疮百孔的赛车走了一圈,那五个人站成一排,噤若寒蝉。
“看我今天闲着,给我找点事是吧。”路城山停在他们五个人面前。
孙经理磕巴着说:“都、都是……都是小POLO……”
言下之意,都是便宜车。
路城山冷下声音,“我还得谢谢你们没祸害法拉利?”
“不是不是不是!”孙旭两只手同时抬起来五指张开疯狂地摆,像扫地机器人的两块旋转拖布,“路工我就是没想到这俩人生生相克,每个弯都能碰一下。”
“然后你们就生生在山里撞了3个小时?”路城山难以置信,“第一个小时跑完没有进展的时候,是不是就该回来换人换车了?这种事情还要我教?”
路城山看向裴淞和陈宪。
陈宪根本不敢迎上他的目光,两只眼睛瞳孔涣散了似的。
只有裴淞,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一件事,问:“路工,我下午在山里跑了3个小时,能算进每天5小时的练车时长吧?”
第28章
天光微醒。
裴淞有着较为精准的生物钟, 如果不是前一天特别累的话,几乎每天都是六点半醒过来,七点收拾好出门, 然后去操场跑步。
为了不吵醒室友,练就一套轻功, 可以不出任何声响地从床上溜下来。
可今天一醒来, 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
十月份六点半的晨曦隐隐有些凉意, 中秋过后, 早晚已经不太热了。裴淞从床上坐起来, 另三张床的被褥整整齐齐,空空荡荡。
宝盟这两天出差,杭亦辰回老家了,和他女朋友的父母正式见面, 方超回去了北京的实习公司。
裴淞坐起来发了会儿呆, 他略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空落。然后摸到枕边的手机,划开屏幕解锁,看见大约2分钟前路城山发来的两条微信:
「我不信今天你能比我还早到。」
以及一张图片,拍的是车队展厅对面, 刚刚支起来的煎饼摊。
裴淞噗嗤笑了下, 打字:我刚醒。
发过去。
接着又打字:你堂堂总工程师跟我卷上班时间?
发过去。
继续打字:能帮我买个煎饼吗, 不要土豆丝。
路城山回:「行。」
裴淞掀了棉被撑着床栏跳下去, 洗漱换衣服,然后抓起车钥匙。早八人还没起床, 今天穿厨神小熊。小熊戴着厨师帽穿围裙, 手拿锅铲, 背后一条横幅写“The God of Cookery”。
快乐小孩就是这样,转移一下注意力, 阴霾立扫。
坐进KTM里墨镜一戴,又是那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由于路城山不参加上赛圈速赛的赛车改装,他上午的时间里闲着,在仓房前面和赛道边缘之间的空地上折腾一辆阿斯顿·马丁Vanquish。
裴淞若无其事地溜达过去,凑到路城山旁边,问:“猎装车?”
“嗯。”路城山点头,“想试试猎装车跑山,看一下赛道数据。”
裴淞跃跃欲试:“我来试吗?”
路城山把千斤顶松下来,然后站直,看着裴淞,眼神里有些不忍言说。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测试新车的时候在车队赛道上总是最慢的那辆。
二冲程卡丁车不算新车,好像这种刚刚改好的,热乎的赛车,就特别克他。
“还是我自己来吧。”路城山抿了抿唇,他真的很需要有效数据。
他把擦机油的抹布从引擎盖上拿走,丢进仓房的洗手台里一会儿搓。然后拿了个头盔和手套出来,裴淞还站在车边,路城山看了眼他T恤,问:“厨子熊?”
“是厨神。”裴淞纠正他,然后指指阿斯顿马丁,“我能坐副驾驶吗?我还没见识过你开车呢。”
“纳斯卡,我撞飞雪佛兰,第二年撞飞宝马,你不是都品鉴过了?”路城山说。
裴淞立刻:“那不一样!”
裴淞接着喊:“那时候你还小,我是说我还没见过你三十岁开车!”
裴淞眼见他已经绕去驾驶座那边了,赶紧又说:“我进去拿头盔!你别跑!”
路城山无奈:“副驾驶是三点安全带,很危……”
人已经跑进仓房了。
“险。”路城山直接拉开车门,坐进去,扣好安全带,点火,开进了赛道。
裴淞抱着头盔出来的时候,阿斯顿马丁已经轰鸣着跑了,他怒骂了句我草,当即怒火中烧,头盔一戴,立刻折回仓房里把前不久纽北回来,修复好的法拉利SF90开出来。
然后追!
不管不顾立刻追!
千匹马力法拉利无所畏惧,区区猎装阿斯顿马丁,裴淞轰着油门就追上去。
路城山先下的赛道,首先听见了后面有另一辆大马力引擎的声音。那家伙油门轰得震天响,不知道的以为寻仇来了。
紧接着是后视镜里出现法拉利傲人的火焰红,路城山叹了口气。他随便拿的头盔,里面没有通话器,所以他没法跟裴淞交流。
既然不能交流,那就只能用赛道的方式解决,就飚吧。
车队赛道的7号弯,是U型回头弯加倾角上坡。路城山手刹过弯,在入弯前刹车降档,入弯时咬住弯心起手刹的同时打方向,车头对准出弯点,然后猛给油。
这其实是一种拉力跑法,看上去很简单,只是正常降档入弯,然后起手刹调整车尾的角度。
但这一系列动作,路城山在不到1秒的时间里完成,并且他出弯时候的车头,不偏不倚,正正对准着出弯的直道。
要不怎么说弯道快才是真的快,出弯的瞬间,路城山连续升上2档,直至6档,一脚既深又狠的地板油,然后——
路城山瞳仁一缩。
裴淞已经在直道上吃他尾流了!
如果路城山这时候在看遥测数据,或者在看赛道监控的话,那么他就能看见你这个弯道的弯心监控在刚刚拍下的画面。
——他们在弯心同步漂移的时候,裴淞的法拉利距离阿斯顿马丁,两辆车的车门,恐怕不足一个拳头的距离。
怒意值冲破云霄的裴淞吃够尾流,直接甩头到外线,与阿斯顿马丁并行的时候降下车窗,喊道:“你跑什么啊!我不就想坐一下你车吗!你是嫌我体重拉你车速吗!?路工!”
车窗一开,扰乱了气流,路城山又把他超过去。裴淞震惊,立刻关窗,继续跟他在下一个弯道又一次起漂。
这次,路城山真实地看清楚了。
手刹漂移的方式,可以说全世界的车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如果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去完美复刻另一个车手的过弯姿态……
车身的角度、甩尾的弧度、入弯到出弯的速度,几乎不可能。
尤其是后面追的那辆,赛车手在瞬息之间,那样窄的视野,无法去临摹前车。
但不知道为什么,裴淞完美复刻了。
两次。
“路工!”裴淞下车,边摘头盔边去拽阿斯顿马丁的车门。
路城山解开安全带,顺势下车来,也摘了头盔:“我说了我这车副驾驶只有一个三点式安全带,下赛道不安全。”
“那你也不能跑啊。”裴淞蹙眉,“溜了算什么,嫌我重似的。”
路城山失笑:“所以你就开个法拉利下赛道来追我?”
“那我、我,我生气啊。”裴淞说,“你至少站那儿给我说呀,我头一回你跑了?踩着油门跑了?我吃人吗?”
裴淞越说越委屈,十月秋里,起了风,赛道空旷,野风似的刮过来。裴淞冲着他喊似的说:“我今天一早起来,宿舍孤零零的就我一个人,一早上来找你玩,你也跑!”
事实上在这个瞬间,路城山想脱口而出一句“你是来上班的”,但憋回去了。
裴淞像那个青春期迟到的孩子,本来该在十七八岁伤春悲秋,生拖到了二十三岁。
“……”路城山叹气,低头换了个表情,走上前一步,手指并梳,捋了一下他后脑勺,“好,我错了,我至少该等你出来。”
裴淞点头:“嗯。”
此时此刻,孙旭直接翻过护栏,从赛道外面跑过来。风越来越大,刮着孙旭的T恤鼓了起来。
他跑过来,喘息未平,说:“路工,小裴,我在控制台都看见了,莫非这就是江湖失传已久的——影子漂移!”
“啊?”
“啊?”
两人对脸迷茫。
孙旭朝仓房比手,道:“二位,屋内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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