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
想不通的在此时全部豁然开朗。一种猜测,甚至很合理的猜测浮上心头。贺牗反而不急了。
秀才也需要《礼记》。顾以安确实没有科举的念头,但是有一个人有,那就是王世昌。
他那日用王世昌诈出王四奎的实话纯属运气。知道有这个人是一回事,知道这个人的下落又是另外一个烦恼了。
如果根据王四奎吐出来的推测,王世昌极有可能在定安侯府,还和顾以安打过交道。
定安侯借王世昌的性命要挟王四奎不是没可能。难怪无论刑部的人怎么审都不张口。
第18章 切记
距离春闱还有两日,按道理明日该公布贡院的号舍编排了。因着赶上龙椅上坐着的人新旧交替,朝中事务乱成一团,春闱已经比往年晚了两个月。
赵献穿了件石青梅纹圆领,俯在桌案上执笔写老师给他布置的经义。题目是《尚书》里的一句话,却难的他皱眉咬手指磨了半天。
“为君者,立如青松,坐不躬背。一言一行皆有度。臣前不久告诫过的话,陛下原是没放在心上。”
坐在一边的盛鸿祯正查验礼部呈上来的号舍编排,说话时头都没抬。
今年考生远比以前多的多,这是好事,但那座太祖时修建的贡院已经显的小了些,该考虑扩建了。
赵献无奈地坐直了,还没写上几个字,眼神又往老师手里的折子上瞅。
朝堂里的小事一般都是他处理,而大事还需要老师给些建议或帮着决策。
“老师,太难了……”
他哼哼唧唧抱怨。
盛鸿祯不为所动,“陛下要识贤才,总不能自己连考题都没吃透,那又拿什么去衡量谁是贤才?”
好容易把号舍编排过了眼又换了个折子,甫一翻开,盛鸿祯便愣住。
“怎么了?”
赵献凑过去把折子拿来,原是张轶要举荐向他行卷的刘望。他眼珠子一转,想起前些日子关于这人的传言,取了朱砂笔便要拒了。
“老师若是不喜这人,拒了就是。”
到底是心性未成熟,匆忙就要下定论,且他说的话让盛鸿祯不由得一阵背后发凉。
“不可,陛下此时当顺势而为。”盛鸿祯伸手阻拦。顿了顿又补充道:“陛下是君,我为臣。处理政务要看事情本质,而非臣喜不喜欢。”
寂静几息,赵献才眉宇舒展笑开来,手里的朱砂笔胡乱扔了。
“老师说的是。”
不同于天子书房天禄阁里的安静舒心,贡院门前还没到考试的时候就热闹的厉害。
贺牗捧着小皇帝的诏书被几个人架着胳膊要往贡院里走。他费力甩开,好声好气道:“并非本官不接受锁院,实在是有要紧事。”
他后脑勺才好了一半,就被赵献一纸诏书拉去做监视官。身为御史中丞,这样的职务倒也是合理。可刚猜出了王世昌被定安侯藏匿,可能还有顾九有来往。如此重要的线索该赶紧告知赵献和明湛才是。
一旦锁院,少则一月,多则两月。到时候黄花菜都凉透了,哪里拖延的起?
“御史大人,并非小的们不通情理。实在是锁院的规矩摆在这。若是因为放了你而会试出了什么岔子,小的们纵有九条命都担待不起。”
那些个小吏也不愿做恶人。作为权知贡举的邵濯和同权知贡举的张轶已经锁院多日。锁院本就是防止主考官等人泄题。现在贺牗接了诏令闹着有件事处理,谁知道他是不是去泄题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想来小吏是不可能放自己走了,贺牗只能换了个法子。
“那本官书信一封,你替我交给盛相。”
小吏满脸无奈推拒,“大人,您就别为难我们了。书信也不行。您倒是可以等锁院后差遣我们写个平安历递过去。”
说完就又要架住贺牗往贡院里去。
“急上加急的事,不说平安历到盛相手中有几分真实,单是耗费的时辰就太多了!”
哪怕贺牗脾气再好,这会儿也不禁急的重了语气。
“有多急?”小吏问。
“堪比妻子产子。”贺牗答的简洁明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默了。因为这句话不是什么胡诌。本朝开国至今,在锁院的事上唯一破例的便是那位官员家中妻子正巧生产。而此事急的可类比于此……
有了对照,有多急可谓一清二楚。
最终贺牗还是以性命担保,书信一封交给小吏。他期望此信能帮到盛鸿祯,却又怕给他带来危险。
眼下的情况还不能打草惊蛇,免得逼急了被定安侯反咬一口,而且极有可能咬到盛鸿祯。
既然顾宣武能用王世昌要挟王四奎杀人。那他也能以王四奎做筹码,从王世昌身上得到对他们有利的东西。
等到贡院落了锁,贺牗坐在衡监堂里同邵濯和张轶等一应涉及会试官员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盛鸿祯在小吏那收到他的亲笔书信。
约摸写的时候匆忙,一贯规矩的台阁体略显潦草,简洁明要的说明事情。盛鸿祯右手指腹往下摩挲,但见最后一行只有两句话:
莫将自身置于险地。切记,切记。
他抬头瞧了瞧日光。心道真是太阳打西出,贺牗嘴里也能吐句正经话了。
这人在朝堂上并非两党还能左右逢源,也不知打的什么心思,但有一点的想法他们俩不谋而合。
先前和梁明远踏春在城门处遇到顾九,还疑惑了片刻。若按照这个思路来,王世昌应当在京城周围。
玉喜看主人家捏着书信走神,忍不住感叹,“还记得当年家主同别人打赌贺大人定然能三元及第,难得的贤才。谁知岁月又能把好好的一个人变成这般……”不要脸皮。
最后几个字他没说,看了眼挂在廊下的八哥咽进肚子里。
盛鸿祯收了书信道:“陈年旧事,本就该忘了,不提也罢。”
虽然这么说,玉喜还是万分可惜。
先帝嘉元年间,盛鸿祯和贺牗的名字可是一度被放在一起提及的。两人声名大噪,几欲分不出高下。直到嘉元六年的春闱一榜定了后面的十多年。
夜间,昌乐侯府廊下的灯笼忽闪明灭。景中良将几炷香插在香炉里,盯着桌案上的牌位不语。
景夫人哭的眼睛红肿,用手帕抹了泪问:“老爷,咱们就这么算了么?”
“夫人莫要担心。”
提及独子,景中良错开变的阴狠的目光,冷笑道:“顾宣武这是要彻底撕破脸皮,丧心病狂的杀害亲子想捞了所有好处,他也不怕一口吃成个胖子被撑死。”
他口口声声说的咬牙切齿,然而对利益的计较远多过亲子的性命。景夫人有些心寒,但也只能依靠眼前的男人,对丈夫的话稍加猜测,才知道对方说的什么。
“老爷指的是……明州?”
第19章 计议
锁院说难熬也不难熬,主要还是看和谁一起熬。哪怕贺牗是个再看得开的人,也不免难受的要命。权知贡举邵濯耳背,同他说一句话都累的够呛。可同权知贡举是张轶,绣花枕头他也不想理。
人一浑身不得劲就会到处找事儿做。贺牗的平安历一封封的遣人送给六出,上面字迹甚少,不是说想吃鱼辣羹,就是想听戏了,估摸着早把六出烦的不行。
想到这里,暂且打发了无聊的贺牗脸上忍不住笑意,无意抬头瞧见张轶冲他微微颔首,颇有要打好交道的意思。贺牗笑容顿收,低头继续写自己的策论去了,徒留没讨到好处的张轶尴尬不已。
今年的试题但也不算难,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答的。就着宣纸,不过半日,洋洋洒洒的策论完成,待晾干了墨迹,贺牗便如常折好收进袖子里。侧首见邵老研究棋局,便也凑过去看。
晌午的日光穿透窗纸散落在黑白棋子上,邵濯思考的入神,似也不觉有人靠近。
贺牗撩起衣袖,一根手指头悄悄移到棋盘上按住一枚白子就要丢进袖子里。
“放下。”
邵濯一掌打掉要作祟的手指头,头也没抬,气的胡子要翘起来。
“我是耳背,又不是眼瞎。”
等张轶闻声看去,发现那两人对着棋局研究的十分入胜。好巧不巧,都是中立一党。
如今的朝堂,对比起他们顾党来说,小皇帝处于弱势,起初执意要将权知贡举给盛鸿祯当,想来也是要借春闱揽收可用的人才。但何其容易?虽然权知贡举是邵濯,可他们顾党终究占了同权知贡举的位置,这里凡是春闱上榜的学子都要称他一声“老师”。
春闱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朝堂上难得平静了几日。盛鸿祯看着贺牗的书信愈发觉得不似玩笑。他仅凭踏春那日见了顾九就起疑心,更何况和顾九走的极近的贺牗。
出春闱考题和监考等人都被关起来活像蹲刑部的大牢,身为宰相的盛鸿祯反倒是清闲些了。授课结束后,赵献应是看出他心有所想,便寻了共进午膳的借口将人留下来。
午膳一改常态设在后苑象丰亭,竹帘卷起,满池春光便热热闹闹的闯进眼底。还不到赏荷的时候,微风拂过带动一望无际的碧玉般荷叶。
赵献年龄小,看起来弱不禁风似得,选的菜式却大多重口。许是因为留了盛鸿祯用膳,私下里叫那些宫人又加了些清口的。
宫人陆陆续续上着菜,倒也不好说正经事。左右不是授课上朝,老师又是自己人,赵献也不拘束什么,干脆脱了鞋袜,先拿石桌上的糕点填胃。
“陛下少食些,待会儿午膳要用不下去了。”
盛鸿祯穿着官服,褪去平日里的严肃,这会儿竟也显得温和,甚至语气里带着少有的宠溺。并非是臣子对君王,更多了点别人没有的亲近。
没想到老师还有这样一面,赵献微愣片刻乖巧放下吃了半个的糕点。
“也没吃多少……”
福安拿起脱在地上的鞋袜,拍拍灰尘要给他穿上,“盛相说的在理。陛下,把袜子穿上罢。”
这狗奴才,仗着老师在就肆无忌惮起来。
能和他亲近的人不多,盛鸿祯算一个,福安都要谨慎些。赵献一双脚躲开,十分不情不愿,又碍于老师在场不好发怒,放在平常早一脚把福安踢远远的。
“给我吧。”
此情此景,盛鸿祯哪里不明白皇帝学生的心思,到底是孩子,贪凉贪玩总还是有的。他要接过福安手里的袜子亲自给赵献穿上,骇的对方匆忙往后躲,差点一个跟头撅过去。
“使不得使不得,怎劳盛相,奴才来就好。”
然而终究拗不过盛鸿祯。
哪怕多年后有了自己的子嗣,赵献还记得丰和元年的春日里,盛鸿祯蹲下身细致的给他穿鞋袜的模样,与朝堂上截然相反的温柔细致,以至于他魔怔般问:“老师就没有续弦的打算了?”
他下意识觉得,盛鸿祯一定会是天下间最好的人父,做他的子女也必然是件幸事。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天不遂人愿,四十岁的人依然孑然一身。
长靴套牢后,盛鸿祯平静起身,腰间的金革带熠熠生辉,已经生了皱纹的眼角不显沧桑,反而有着别样的魅力,让人看着就摒弃浮躁趋于平静。
“能辅佐陛下成一代明君,臣便觉足矣。”
毕竟生在帝王家,没有几个心思单纯。哪怕赵献未到弱冠,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别人说出这句话或许会让他带着几分掂量,但只要是盛鸿祯,他就信。
盛鸿祯出身江南福书村,饭菜最喜清淡偏甜口。几样小菜装在青瓷碟子上摆的养眼,另有一碗咸粥。他就着瓷勺尝了口,当真有家乡的味道。
亭子里的人受赵献眼色暗示全部候在远处,只有福安默默布菜。
“老师现下可以说了?”
赵献自信一笑,将福安挑出刺的鱼肉吃进嘴里。
半碗咸粥下肚,盛鸿祯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他已经蓄须,山羊胡般的一小撮打理的很好。
“陛下如何看御史中丞?”
盛鸿祯反问。
问题来的突然又怪,赵献虽然还没亲政,却也知道老师对贺牗似乎有些意见,具体原因倒是不得而知。想起父皇驾崩前的交代,赵献笑起来。
“唔……看着不太正经,心思应是不坏的。最起码御史台在他手中没有沦为顾党。”
两句评价都浮于表面,盛鸿祯不以为意点头,慢慢道:“锁院时,贺牗曾托人给臣带了封书信,与害死顾七的王四奎有关,其弟王世昌许有了着落……”
象丰亭边紧紧挨着的荷叶倏然无风自动,盛鸿祯似有所感略微停顿回顾,又见一切平静无异。
赵献命人给自己也端碗咸粥,喝满口肉香,还不忘催促,“老师怎得停了?”
许是自己太过谨慎?
晃动的荷叶渐渐趋于平静,依稀可见细细波纹无声荡开。盛鸿祯皱眉继续道:“臣猜测顾以安知晓王世昌下落。谋害顾七一案,定安侯本想嫁祸昌乐侯,本意是除掉对方,动机虽未可知,但王四奎是人证,其弟王世昌需得在我们掌控之中。”
他说话沉稳,声音不大就让赵献听的清晰明白。简而言之,王世昌这个人得重视和利用起来,关键时刻或许是扳倒定安侯顾宣武的重要一环。
闻言,赵献也褪去笑意凝重点头,“朕明白。”
午膳也没用多久。盛鸿祯喝了碗咸粥,那些菜象征性动了几口。赵献看着对面空空的位置,转手把筷子伸进那些清淡的菜里。
凉亭里躺着一具浑身湿漉漉的尸体。
确认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高远才抱拳回禀,“虽然这人身上带着昌乐侯府的木牌,但臣与他水下拼杀时,俨然是定安侯的人。”
入口的菜甜的发腻,赵献忍不住又吐出来,嗤笑,“看来定安侯当真是巴不得置景中良于死地。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并非景中良的人?”
高远神情笃定,“臣在调查两家资产时曾与定安侯的人交过手,对方所用的招式与今日来打探消息的这人大同小异。”
尸体搁置在地上实在有些倒胃口,赵献用脚踢了踢冷了声。
“说说你最近都查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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