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自己能,又有谁敢反驳?
执法盟修士速度不慢,须臾便到他们跟前,隔着滔天洪水,五个修士立于长剑之上,白金相间的制服在混浊黑暗的天地之间格外显眼。
他们捏着避雨诀,身上和长剑没有被雨水侵扰分毫,跟风晏和凌然的狼狈模样比较起来,更像村民眼中高呼的神明。
为首的年轻修士高声道:“在下是执法盟永州分司之人,敢问前方是何方道友?”
凌然不卑不亢:“他乃景明院院长风晏,我是他的贴身护卫,凌然。”
“原来是风院长,失敬失敬。”年轻修士客套一句,进入正题:“两位为何在此立下长剑,修改河道?”
“你们执法盟的人是不是都应该去看看眼疾?”凌然一听他们说这些屁话就忍不住阴阳怪气:“若不改道,前面数千名村民世代居住的村庄便要被洪水冲毁,屋舍毁去事小,这么多人的性命事大,何等铁石心肠之人,身怀大能却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眼前?”
“你们执法盟的人或许能,但我,不能!”
凌然视线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那年轻修士:“我们院长常年病弱,是我不忍见这些村民流离失所甚至失去性命,才借他手立长剑改河道,与院长和景明院无关。”
“要杀要剐,待洪水退去,我悉听尊便!”
年轻修士的脸同样严肃,他掷地有声,字字铿锵:“执法盟的规定,凡人生死自有定数,修士不得妄加干涉,两位在凡间大量使用灵力已是不妥,因干涉凡人宿命做出此等行为,更是荒谬!”
“风院长,你身为景明院院长,不能约束下属,让他行如此荒唐之事,若将来总部询问,你也难辞其咎!”
“我以执法盟之名,令你二人速速收手,取出长剑,远离河道!”
这世道,竟有人正气凛然地说着如此残忍的话,自己行事匪夷所思的人反而指责别人做事不可理喻。
执法盟在叫人气昏头这件事上,真是从不令人失望!
凌然磨着后槽牙,正要开口,便听身侧的风晏低声说:“手放开吧。”
他霎那间理解院长想做什么,移开了盖在他双眼上的手,看他睁开眼,抬眸看向远处的执法盟修士。
“若修真者身怀大能,却对凡人劫难苦痛无动于衷,才是枉为仙名!”
风晏声音不大,没有和凌然一般阴阳怪气,也没有用非常重的语气,却字字珠玑。
这些修士在凡人眼中,都是神通广大,可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神明,他们崇拜、跪谢、感恩,口中称神称仙,而每个修士所追求的,也都是飞升成仙。
既然担此称呼,又心向飞升,怎能见凡人遭难而冷眼旁观、无所作为?
年轻的执法盟修士顿时涨红了脸,他口气越发严厉:“风院长!我本以为你是被下属胁迫、无能为力,没想到你们是一丘之貉!素来听闻你与我们宗主交好,谁知你竟公然违背执法盟规定,你把江宗主置于何地,又把执法盟置于何地?!”
凌然冷笑:“和这几千男女老少的性命相比,你执法盟的区区颜面,算什么东西?”
“你!”
两人的长发在狂风中纠缠到一处,不分你我。
凌然偏头,看着风晏因过度消耗灵力而泛白的指尖,抬眼睨去:“今日便是江宗主亲至,我二人……也绝不后退!”
年轻修士一行执法盟中人活了这许多年,大概是头一次见到胆敢公然违抗执法盟规定的人。
他们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说话,风晏和凌然显然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若是直接动手……
“风院长,我等好言相劝,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们也不必多说!”
年轻修士大手一挥:“收剑!”
“是!”
他带领的人齐齐喊是,接着御剑到达两把长剑边缘,两人一组,一同抬手以灵力撼动长剑,试图把剑从底下起出。
同时一股熟悉的压迫感从天而降,是镇灵石!
风晏扇中所吹的飓风肉眼可见地变小,晏河奔流的速度也在减缓。
但是经历过山洞内那可怕镇灵威压的两人,面对这执法盟的镇灵石,心中想的只是:不过如此。
“他们是谁?他们要做什么?”
“你没看到么,他们想把古神的剑取出来!”
“为什么要取出来,要是没了剑,我们村子不就被淹了?”
“怎么回事啊?他们也会飞,肯定也是神仙吧?神仙怎么会想害我们?”
小山上的村民混杂着疑惑、震惊的声音远远传进风晏和凌然的耳中。
风晏闭了闭眼,他抬眼看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风雨好像变小了许多。
身旁凌然抬起空闲的那只手,看样子是想把那几个围在长剑周围的修士打落。
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凌然的手腕,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轻轻摇头。
执法盟未曾主动攻击,纵使凌然患有心理问题,真的动起手来,到了执法盟总部也不能搪塞过去,更无法全身而退。
“住手!”
第35章 私令
凌然从没听过风晏这样严肃的声线,不像淡然出尘的疗养院院长,像个手握实权、生杀予夺的大门派年轻长老。
只见院长伸出手,一只令牌突然出现在他的手心,是熟悉的白金相间的样式,却不是执法盟的普通令牌。
那令牌中间刻着的并非执法盟三个字,只有一个“江”字。
这是代表江宗主的个人令牌,也能约束执法盟中人。
“江宗主私令在此,我命你们速速远离剑身,就此离开!”
此话一出,执法盟修士们齐齐愣住,看向为首的年轻修士。
年轻修士心下一个咯噔,他是听说过宗主私令,但真没想到这辈子他竟然能亲眼见到这个东西!
他隔着雨幕望去,那白金令牌在漆黑的夜晚氤氲着带有灵力的光辉。
还真是宗主私令!
他屏住呼吸,脑海里闪过一万条思绪,要么关于此行如何交差,要么关于万一风晏向宗主告状他应该如何应对,虽说执法盟执法严明,但谁能不怕拥有自己最高领导私人令牌的人?
年轻修士沉默了一小会儿,当即道:“既然风院长有宗主令牌在身,说明江宗主对你信任万分,我等便不再插手此事,但我等回去之后必须上报,届时可能需要风院长亲自去总部与江宗主解释,还请风院长……”
没等他把话说完,风晏便斩钉截铁道:“一个月。三十日内,我必去往总部,与江宗主分说。”
天地似乎都因为他这句话沉默几息。
最终执法盟修士悻悻离去,消失在黑色的天际。
跟随他们一起消失的是镇灵石的威压,风晏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把宗主令牌收好。
他刚缓过气来,便听凌然在耳边问:“你当真要去?”
“我会修书一封,让江宗主宽限几日。”
“哦。”凌然的声音意味深长,“没想到院长还有令牌这种东西,在分司时你怎么不用?”
对方问得随意,像是在问今晚吃什么。
但耳边呼出的热气让风晏心中有羽毛在撩,他勉强忍住不让自己偏头避开,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这是他们两个距离太近造成的。
凌然站在他右后方,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风晏稍微向后一靠,便能直接躺进凌然的怀里,对方的手还在自己后背扶着,若真躺进去,凌然很轻易就可以把他整个人环抱住。
再加上凌然似乎很喜欢在他耳边说话,他们的样子,几乎可以说是耳鬓厮磨了。
“院长?”
凌然无声的提醒打断了风晏的思考,他只能先回答凌然的问题:“这是七八年前,去执法盟总部做客时,江宗主所赠。在分司我恐打草惊蛇,便没用有。”
“打草惊蛇?”凌然不再纠结那个看上去非常私人、不是一般人拿不到的令牌,他反应很快,“你是说,那个二号黑衣人之所以莫名死亡,是有人想嫁祸我们,拦住我们的脚步?”
“不一定,”风晏垂眸道:“也许是为了让自己人摆脱追捕,也许是为了混淆视线……总之我认为他的死不简单,背后可能有推手。我吩咐何岫他们留意分司周边的动静,不过五日里一无所获。”
凌然跟着他的思路继续道:“事情的源头是几人抢夺问天机的钥匙,难不成这推手想要的是这个?”
“这才出来不到一个月,遇上的怪事就这样多。抢夺钥匙、暗卫失踪、山洞威压、无法避雨、法器失灵、峡谷异常。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所联系?”
一连串不同寻常的问题,让风晏忘记他和凌然之间微妙的关系,他陷入沉思,点头道:“或许有吧。”
此刻距离晏河发大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天上的雨渐停,只剩零星两点偶尔会落在脸颊上。
先是浑身被雨淋湿,如同寒症发作,又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停地输出灵力,还要对付闻讯赶来的执法盟中人,这一夜过得可谓是心力交瘁。
雨停之后,寒冷消失,疼痛便加倍增长,风晏几乎站不住脚。
凌然感觉掌下的蝴蝶骨随着风晏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暴雨中被打湿全身的毛发、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猫小狗。
他没有犹豫,再上前一步,两人的身体彻底贴住,风晏的后背就贴在凌然的胸膛。
风晏后背靠在火热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凌然胸腔内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震得他后背乃至全身都一下一下地发麻。
这种没由来的陌生感觉让他深觉别扭,身体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因为从前在寒症眼疾发作的时候会无意识自戕,他很讨厌身体不受控的感觉。
风晏微微一动,想从凌然的身前离开,还没怎么动弹,对方就好像察觉到他的念头,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把他往身上按。
两人的身体顿时贴得更近,他听到凌然说:“没力气就别逞强,我又不是财迷,靠一下不要钱。”
风晏没力气挣扎,只好顺从地靠在他身上。
他们就这般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天边从漆黑变成深深的蓝,蓝色越来越浅,最远处的山头露出一抹金色的光芒。
已是第二日卯时初。
晏河的水逐渐平息,风晏终于能放下持扇的手,他四肢僵硬得好像是刚长出来的一般,还没适应这具身体。
凌然总是能及时地察觉到他的窘迫,伸手抄起他的腿弯便把他横抱起来。
身体骤然失重,风晏手指抓紧了凌然肩膀的衣服,他在对方的怀抱里向上看,对上凌然带着笑意的桃花眼。
“不想再腰疼就别乱动。”
风晏本来还想挣扎几下,他觉得两人的姿势像极了话本上正在调情的男女主角。
但是人便会怕疼,他虽然可以忍受疼痛,却不代表可以忍受本来能够避免的疼痛。
为了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后腰,他乖乖缩在了凌然怀里。
凌然带着他腾空而起,很快回到了大婶家中,将他放到床上。
对方刚刚帮他盖上被褥,风晏便见窗外有人影闪过,他眉头舒展开来,叫道:“何岫。”
何岫应声出现,对屋内两人目前的打扮和状态表现出明显的疑惑。
凌然只好用几句话概述了这几日他们的遭遇,然后吩咐何岫带着手下暗卫,引领小山上的村民有序地回到村落。
雨已经停了,他多少会看点天气,往后半个月大概是不会再下雨了,晏河应当也不会再发大水。
既然如此,还是叫村民们回来吧。
何岫莫名其妙领了任务出门,屋内再次只剩风晏和凌然两人。
见自己的暗卫还没跟自己说上话,便被打发出去,风晏笑道:“你倒是会支使人。”
凌然坐在床沿:“我支使他,不是为了更好地照顾院长你么?”
他掏出药膏:“先前你身上都湿透了,药膏肯定也被冲没了,还是再上一次吧。”
没等风晏说话,凌然便动作娴熟地掀开被褥,把他出门时迅速披上的外袍脱下,解开衣衫,露出后腰,一气呵成。
眼见凌然已经把药膏涂在手心捂热,风晏也没闲着,他把枕头垫到身前,取出纸笔开始写信。
“你在写什么?”
凌然一边把滚烫的手贴到他后腰,一边问。
风晏正准备下笔的手顿住。
若是从前,他不会当着凌然的面写信,被问到在写什么,也不会告诉对方,要么模棱两可地搪塞过去,要么直接打谜语。
但他直觉两人身上的血痣一定不简单,不弄清楚,他心中不安。
那血痣是会让他失控的东西,他不喜欢失控,所以需要对它有足够的了解,才能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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