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等了许久,都没听到风晏回答,他倒是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也不觉得失落。
毕竟风晏最擅长的便是答非所问,他现下不说话,起码代表不会骗自己。
可没想到的是,沉默半晌后,风晏真的回答了他:“给向词的信。”
没有官话,没有搪塞,是非常坦诚的回答。
凌然心底好像有一颗灿烂的烟花炸开,他忍不住笑起来,细细说来,这好像是院长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对回答的内容,他却感到疑惑:“为什么给他写信?”
如果风晏担心谈珩,给自己那情况不稳定的义兄写信,他还能理解,向词那人看着挺好的,哪里需要千里迢迢专门写信送回去?
风晏回头看向凌然:“你右耳耳后有一颗红痣,你知道么?”
“红痣?”凌然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耳朵,“有么?”
“有。”风晏伸出手指点在自己的眉尾,“而且跟我这个一模一样。”
在凌然愣住的时候,他继续道:“那日在山洞,我突然头痛,是因为看到了你那颗血痣。”
“等等,你是说,我们两个身上有一模一样的血痣,只是位置不同?”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昏了凌然的大脑。
这是风晏头一次主动提到他们两个人的联系吧?
他终于愿意承认,千年前他们不仅见过,而且彼此熟识了?
凌然冷静片刻:“但是……这跟你给向词写信,有什么关系?”
风晏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平静从容:“他精通偏门咒术、阵法,我想问他,我们的血痣,是否也是其中一种。”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凌然完全无法相信,在他看来,风晏主动说起血痣这个共同点,说明他愿意坦白他们之前的一切。
包括他之前的身份,他们的关系,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风晏却说他也不知道?
第36章 去信
风晏不知凌然为何看起来如此意外,好像他不应该不知道两颗血痣之间的关联。
他皱眉问:“我应该知道么?”
难道凌然认为他身为景明院院长,应该精通世间一切修真法术,此刻是惊讶于他竟然有不擅长的东西?
两人四目相对,屋内安静地只能听到很远处,村民们在何岫他们的带领下结伴回村的喧闹声。
“不是……”凌然不知道怎么从头开始说这件事,风晏的疑惑真的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既然愿意告诉他写信的目的,便没必要再骗他了。
他捂着额头,没成想碰到了自己那块还没养好的淤青,疼得“嘶”了一声。
风晏看他那扎眼的淤青,后知后觉地说:“大乘修士身体受损,恢复的速度会这样慢么?”
他身上的病痛都是自苏醒起便有,是刻在骨子里的,没那么容易驱除,怎么凌然脑袋上的淤青三日都消不下去?
“说的也是啊。”凌然摸着下巴,也许是见风晏浑身是病,便不觉得自己这小小淤青消不下去算什么大问题。
可仔细想想确实不对劲。
“我觉得是河晏村有问题。”他眯着眼,看向因日光泛黄的天边:“这里已经发生了太多没法解释的问题,可河晏村村民身体都还不错,也许他们是凡人,这片土地的异样都是针对修士的,所以他们没感觉。”
“可是在这种荒凉之处,设下针对修士的东西,有什么用呢?这里百八十年都不见得能路过一个修士。”
凌然脑中累积的问题堆成了一座山,让他摸不着头绪。
他看向风晏,见对方因为自己的话陷入思考。
院长散开的长发披在肩头,原先那种淡然疏离的气质被打破,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难言的温和。
他决定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先不说这些,你说,我给你输送灵力时,按理说以我们的修为,灵力都很强盛,应该很难融合,但想必你也感觉到了,我们的灵力交融很顺利,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还有,我们身上都有同样的血痣,又对彼此感到超乎寻常的熟悉,那么在千年前,我们应该是认识的,那为何在分司,你话里话外都说我们不曾相识?”
风晏没想到凌然直击重点,还是他一直都可以逃避的重点,他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从前又经历过什么,都是他不愿意回想的东西。
但如今……他想知道真相了。
说不清楚是为了不让自己因外物失控,还是只因为凌然这个人。
刚开始他只认为凌然是个比较难缠的普通客人,谁知他们会一起下山,还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这许多事。
对方是打乱棋盘的变数,是全盘计划中唯一的例外,是千年前可能相识的故人。
也是……他好像没办法再放下的人。
见院长大人一如既往,被问到关键问题时便不说话,凌然也没感到意外,他垂下眼,继续把药膏捂热,贴在风晏的后腰。
就这么沉默片刻,风晏忽然说:“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几乎不会从他身上透露出的迷茫。
院长永远都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即便碰到突发状况,也能面不改色,很少能从他这里明显地认出这些略显低迷的情绪。
凌然下意识地追问:“什么?”
风晏避开了他的目光:“千年前发生的事,我不知道。”
“啊?”
凌然人都傻了,他本来以为风晏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告诉他,谁知道他怎么也全然不知?
风晏长长地吸了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这句话——
“我也失忆了。”
“啊?”
凌然大脑里天旋地转一片空白,风晏刚才说的这两句话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分明是很普通的话,寥寥几个字,他却已经读不出其中的含义,只能让这两句话不断地在脑海里打转,一遍一遍地重复。
他愣愣地去摸风晏的额头,还记得自己双手都沾满了药膏,便转而用手腕碰了碰,然后两个人继续四目相对,继续沉默。
良久,凌然口中蹦出几个字:“不像是傻了,也不像发病啊。”
风晏被他这一连串呆呆的反应逗笑了:“摸额头可看不出客人有没有发病。”
这一笑让晕晕乎乎的凌然瞬间清醒,他看着风晏带着笑意的双眼:“所以说,你和我一样,都是醒来便失忆了,忘记了千年前发生过什么,对么?”
“是。”
风晏微微点头。
凌然恍然大悟,眼前的云雾被拨开,露出了海上冰山的真实面目。
原来如此!
怪不得每次提起千年前的事,风晏说的话都那样含糊,原来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亏自己还因为此事对风晏产生过防备,敢情他们是同病相怜。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凌然把拼凑的真相讲述出来:“你是十年前莫名苏醒,醒来便失忆,带着一身不知道哪里来的重伤被谈珩所救,对么?”
风晏再次点头。
“这比河晏村的异样还要怪。”凌然啧啧两声:“你我两个千年前已是大乘境界的人,莫名其妙地重伤、昏迷、醒后失忆,只不过我比你晚了十年。”
他发出经常在脑子里浮现的疑问:“千年前有这么厉害的人物能把我们搞得这么狼狈么?”
“现下就算想追查此事也没什么头绪,据我所知目前修真界的修士都很年轻,超过千岁的都没几个,因为千年前,修真界主力大半都死在那位心魔附体的大乘后期仙尊剑下。剩下的老辈人在浩劫平息后,没几年也都驾鹤西去了。”
这些问题都曾是风晏不愿意深入去想的,然而凌然的疑问和担忧,亦是他的。
他一边落笔,一边道:“千年前距离现在不算遥远,没有人证,便寻物证。向词最爱看一些记载在正史之外的无名资料,我添到信上,看看他能不能找出些什么。”
大约是没想到爱看话本和野史,有朝一日也能派上用场,凌然感慨道:“关在景明院真是屈才他了,以他对这些杂七杂八消息的见识之广,去写话本一定卖得很好。”
风晏写完信件便放在一旁,凌然好奇地去看,发现院长的字不是他以为的蝇头小楷,端庄规矩,而是矫若惊龙的行书。
看完时院长已然在写第二封信,凌然得寸进尺,探头看那信头。
是“江宗主”。
之前风晏便说要给江宗主去信,说推迟几日前往总部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在知晓风晏跟他一样失忆之后,那股本来就熟悉的感觉变得更加亲切,他忍不住想知道风晏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想知道他正在做的每一件事。
也许这就是——“他乡遇故知”?
也可能不仅仅是故知。
知晓了信的内容,凌然便不再看他,专心帮他涂抹药膏。
风晏浑身上下都瘦削,这腰更是自己两手一合便能握住,难怪他能装作病弱书生的模样,骗过景明院那些实力不弱的客人,还有天下修士。
这道贯穿整个腰部的伤痕,直到现在都能看得出力道之大,伤口之深,内里的脏腑肯定也被伤到。那行凶者是奔着一刀腰斩风晏的目标来的,要不是风晏闪躲及时,恐怕早死在了千年前。
若是说伤痕,其实凌然自己身上那些认不出来源的伤也不少,但他看自己的伤,远没有看风晏的这道腰伤心里憋闷。
他心里像是在下一场暴雨,比先前导致晏河决水的雨更大,他不知道这种滋味能称作什么,或许是气愤,或许叫心疼。
总之他宁愿这道伤出现在自己身上。
风晏这细皮嫩肉的,跟凡间一出生便不愁吃喝的富家公子一般,这贼老天当真是蒙了眼,让他身上有这么多病痛和伤,明明这些都该是皮糙肉厚的自己来承受。
正在专心写信的风晏应当怎么都想不到,他在凌然心中的评价,已然完成从“老谋深算、心机深沉”到“真傻”、“细皮嫩肉”的极端转变。
他若是知道,估计会取出执法盟用来教化心智有缺的修士的识字书,扔给凌然让他好好学学词语的正确使用方法。
等凌然仔仔细细地涂完药,把风晏衣物整理好、盖上被褥,何岫正好回来,说村民们已安置妥当,难办的是他们一致请求要面见古神。
何岫不知道古神是谁,但在村民面前,他不能露出疑惑的神情,只好回来问问。
这次又是风晏还没说话,凌然便十分自然地安排道:“面见就不必了,告诉他们古神元气大伤,正在养伤即可。”
何岫很快读出他话里潜藏的意思,原来古神正是自家院长。
他站在原地,还没得到风晏的首肯,不知自己该不该走。
好在很快风晏便察觉到他的尴尬,取出两封信给他:“一封给向词,一封给江宗主。其他听他的,去吧。”
“等等,叫村民们把古神画像取来,就说古神想看。不过要告诉他们,等他们全部安顿好了再来,要是来时没把家里的事安置妥当,古神会不高兴的。”
刚出门,凌然便又给安排了一项任务,何岫点头称是,从容离开,心中却泛起无尽的疑惑,怎么几日未见,院长便事事都听凌然的了?
下山时不是还叮嘱过暗卫们要看好凌然么?
先前风晏会带凌然一起进山洞探查,已经在何岫意料之外,在他看来,这涉及风晏的私事,不该让任何外人知道,没想到院长不仅让凌然知晓一月他们寻药并失踪这件事,还默许凌然插手。
看自家院长那和往常一般淡然的模样,也不像是被凌然胁迫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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