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海风迎面吹来,把长发吹得后扬,身体惬意得不想动弹。
忽然脑后一松,好像是发带被吹开了。
风晏正要回头,薄唇却险些擦到凌然的下颌,他一时愣住。
方才凌然站在风晏身侧后方,和他一起凝望远处,海风带来了满怀的兰花香,他深吸一口气,心道身在海边确实能叫人心情变好。
也不知让他心情变好的,到底是海风还是那独特的兰花香。
亦或是同行的那个人。
正吹得舒服,他余光却瞥见院长的红色发带被吹落发间,当即伸手一抓,将掉落的发带抓在掌心。
回头一看,惊觉自己已经和风晏离得如此之近。
近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风晏抱在怀里,近到稍微一低头,他的唇便能印在院长的薄唇上。
因为刚吃完一碗冰酥酪,那唇泛着润泽的水光,一改往日极淡的颜色,透着微微的粉。
像极了那传说中很好吃的北海仙桃。
若是一口咬下去,不知会不会尝到满口的甜?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也都没动。
风晏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好近。
他以前其实不喜欢与人近距离接触,便是小裴也很少离他如此之近。
可这认识没多久的凌然,将他所有的习惯与好恶全都改变。
不过也可能他的性格并未改变,之所以会不抗拒接触,是因为那个人是特殊的。
所以对待对方,自然也该是特殊的。
凌然是他唯一的特殊和例外。
他不知道应该靠得更近,还是就此退开,只好维持原状。
可气氛正好,一阵强风倏然吹来,凌然被自己的头发抽了一脸,那点旖旎的心思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他狼狈地拨开头发,把长发捋到身后,又是一个潇洒快意的青年,笑道:“你的发带叫风吹落了,我一伸手正好抓住。我再帮你系上吧。”
风晏点点头,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落空,十分别扭,好像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
方才他在期待什么呢?
他不愿意深入思考,只好听话地转过身去。
凌然温热的手慢慢地从发根梳理他的长发,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头皮发麻,几欲颤抖,被对方顺过的头发都变得很痒,好像是想让凌然再用手指梳理一次。
耳根也在发热,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让风晏浑身难受。
身体逐渐失去掌控,但不是讨厌凌然的触碰。
那两只手细心地把长发归拢到一处,用发带重新系好。
风晏这才放松,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耳垂,果真烧得发烫。
他蓦地想起向词送来的话本,里面有一段剧情是仙君意外被魔尊倾诉真心,听完魔尊那长长的令人感动的情话后,仙君的脸和耳朵变得比魔尊的衣服还红。
魔尊注意到他的变化,笑着说:“你这么冷清的一个人,居然会因为我脸红害羞,还要嘴硬说不喜欢我么?”
耳朵变红变烫是真的,但那种既想要逃离,又想和凌然贴得更近的想法,又算是什么?
当初为了建立疗养院,风晏做了很多的准备,这些年来也算见多识广,自诩学识不差,更是能轻易猜出景明院中人的心思。
但事情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倒是当局者迷。
可能也并非是当局者迷,不是看不清自己的心,他只是……不愿意看清。
前路难明,他们已然身处于一个针对修真界的巨大阴谋之中,未来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数,在此时沉溺情爱,只能误人误己。
风晏一边想着,一边席地而坐,靠在巨大的礁石上,远望海天相接之处。
凌然跟着他在旁边坐下,一起望向远处,感慨道:“院长诚不欺我。若是一直在这里生活,也不错。”
“你现在……便可以留下。”风晏闭上眼,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舒服得让他有些困倦。
“话我可是在河晏村便说明白了,”凌然叹气道:“你怎么还是老想让我走呢。”
他拎起一罐酒,“你有空管我,不如先管管枫岭院那个老不死的。”
风晏睁开眼,整个人向右边倾斜些许,“你说枫岭院院长?”
凌然这是终于打算对他说出实情了?
“他也配称一声‘院长’?”
凌然嗤笑一声,猛喝了一口酒,眼神冰冷,似乎眼前正站着那老不死的,“表面和善慈祥,背地里手上不知沾了几条人命。要不是我有大乘期的底子,怕是撑不到被送去景明院那时候。”
风晏蹙起眉,侧头看着说完后又闷了几口的凌然,“虽说景明院与各地疗养院都有所往来,但不是每个院长我都见过。他若是德不配位,那这枫岭院院长,换人来做便是。”
“不够,”凌然盯着手里的酒罐,摇摇头:“他所犯之罪,应该让执法盟总部抓起来抽他三百行刑鞭,再废除灵力绞死,将罪名公之于天下。”
风晏下颌紧绷,一把抓住了凌然准备再干一罐的手,他与凌然对视,看到青年眼中尚未褪去的戾气。
他握紧了凌然的手腕,说:“好。三日内,他的罪行一定会被昭告天下。”
凌然看了他片刻,突然笑道:“你就这般信任我么?万一他是个好人,而我这样说,是因为跟他有私仇呢?”
风晏的回答很简单,他坚定道:“你不会。”
凌然这个人,即使厌恶一个人都厌恶得堂堂正正,根本不屑于编造一些莫须有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厌恶有多正确。
不知为何,说完这三个字,凌然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刚才那强烈的戾气消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翘起腿,用讲故事的语气道:“你是不知道那老不死的到底有多变态。”
“他喜欢研究病人,当然不是医师药师们那种正常的研究,他喜欢研究的是病人的极限在哪儿。譬如他会想方设法研究心魔爆发的点在哪里,爆发的时间又在何时,经过不同种类的干涉之后,心魔会在何时止息。”
“至于如何研究,自然是用活人实验,光是我在的那一年里,见过被他用来做实验的修士就有不下数十人。”
风晏一直盯着凌然的侧脸,静静听着他说的话。
提起从前亲眼所见的事,凌然的声音不自觉变得低沉,“那些患有心魔的修士,进枫岭院之前个个都眼含希望,认为那老不死的可以帮他们战胜这难关。”
“谁知全都沦为了他的小白鼠,被他关在地下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昼夜不歇地用各种办法刺激出心魔,不仅得不到药物缓解,还要被迫服下各种各样不知功效的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有修士撑不住死去,那只是因为心魔过于凶猛,与他又有何干?”
风晏握住凌然的手微微缩紧,他是听说过有些医师药师会为了达成自己需要研究的东西,不择手段地加害病患,没想到这人竟在景明院每年资助的名单之中。
他心中升起和凌然一样的怒气,垂下眼睫道:“也怪我,没有严加审查那些资助过的疗养院。”
枫岭院主要收治的客人,基本都是附近小门派患有心魔的修士,没有像凌然这般醒来便失忆,忘却这千年记忆又时不时头痛发作的人。
而根据凌然的描述,在枫岭院内,极端特殊的人会招致更加极端的虐待。
他方才说的那些事,他自己应该都经历过。
被关在地下、刺激头痛发作、被迫服药,周而复始地失去理智发疯,永无休止……
怪不得凌然初入景明院时,眼下乌青那样严重,整个人憔悴不堪,在枫岭院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他估计没睡过一天的好觉。
还有他当时对景明院、对“院长”这个身份下意识的厌恶,也都是因为枫岭院那个人面兽心的人。
“这怎么能怪你,分明是那个老不死的伪装得太好。”
凌然拍拍风晏的手,“你不是说三日后他便会身败名裂么,而且我看过执法盟的手册,他的罪行只会比我刚才所说更重。行刑鞭打人应该很疼,废除灵力更是生不如死,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也可以瞑目了。”
他说完端起酒罐便喝,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风晏把他手中酒罐取走放在一边,认真道:“你在枫岭院一年,体内可能还有暗伤和余毒,之前在景明院,医师未能检查到这么深,先不要饮酒了。”
“不会吧,”被骤然剥夺快乐的凌然愣愣道:“自从出了那里,我浑身舒坦,应该没什么事。”
风晏的掌心不由分说地贴在他的后背,温和微凉的灵力涌入灵脉,“有没有事,我看了自然知晓。”
第43章 仙桃
熟悉的灵力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到全身,风晏的灵力不同于凌然,泛着冬日的凉意,在体内游走时,好似雪落了满身。
凌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像极了景明院后山上那些等待投喂时,满脸乖巧的小动物。
小动物身上落满了雪,会抖动身体把雪抖开,而他会依着风晏的动作不动。
风晏一只手抵在他后背,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目光一瞬不动地看着他。
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就是风晏的整个天地。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让风晏眼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那也不错。
院长大人眼里装的东西太多,有天下修士、景明院众人、修真界所有疗养院,还有他的义兄,又要分神盯着执法盟和四大宗门,能再分出来的目光实在有限。
像此时此刻,他一心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情景,少之又少。
而在未知的未来,应该会更少。
少顷风晏收回手,神情放松道:“无甚大碍。”
凌然与醒来便带着各种各样伤痛的他不同,难缠的只有一个不知何时发作的头痛之症,若是不发作,他完全就是个正常人。
他身体和精神的损耗都是在枫岭院时,经受非人的虐待而造成,远离那里后,大乘期修士强大的恢复能力早已让他重回健康。
可身体可以恢复,不代表受到的虐待不复存在。
“那就好。”凌然举起让风晏拦下的酒罐,撑着下巴道:“现在我能喝了么?”
风晏浅笑着点头,重新靠回礁石上,方才想起醒来时的情形,脑海中顿时生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侧过身体:“你说既然我们都有相似的经历,那苏醒的地点是否一样?”
“好问题。”
虽然内心遗憾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里,风晏仍然在说公事,凌然还是跟着他的思路走:“不过我不记得那时候的情形了。”
“只听枫岭院的护卫说,我刚醒来就在发疯,打坏了镇上好多小摊,吓得镇上的村民以为,他们哪里惹怒了修真界的仙君们,才要派一个会喷火的妖怪来惩罚他们。”
“至于我的记忆,我一醒来就在枫岭院了,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风晏思索道:“你被枫岭院收治,苏醒的地点应该离那里不远。兄长说,他救起我的地方是在蜀地群山中的一处深涧,枫岭院虽不在蜀地,离得却不算远,我们很有可能是在同一个地方苏醒。”
“想要知道也不难,在执法盟定罪前,问问枫岭院内的人便是。”
如果最终确认他们同在蜀地醒来,那两人在千年前相识,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他们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风晏很想知道,他明白凌然也非常想弄清楚千年前的事。
可那么久远的往事,对失忆的他来讲,也算是一种未知,是也许会失去控制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只觉得风雨欲来,修真界变天只在一瞬。
而像现在这样并肩而坐,吹着海风,远望落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的悠闲时光,可能很快就再没有了。
凌然抱着酒罐,不知是否因为今日喝了太多的酒,他眼神里透着一股慵懒的醉意,望过来的时候,竟然氤氲出一副极为深情的模样。
那眼神太过灼热,风晏只和他对视了须臾,便逃避地望向远处。
大乘期轻易是不会醉的,几罐凡间的酒对他们而言,只是味道不错的饮品,凌然离喝醉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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