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晏也没有闲着,他绕到床头,目光在石雕而成的镂空围栏上。
因为围栏制作成镂空样式,所以上面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缝隙。
他取出折扇,挨个地敲过去,一时间室内只有扇柄和石材碰撞的“嗒嗒”声。
试到最中间那一格,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黑影,风晏下意识侧身,闪过左右两只暗器,又向后空翻躲过直射面门的一只飞镖。
三只暗器并未落在地面,又从身后飞来。
风晏转过身单手撑开折扇,挥手间强风袭过,暗器直直钉入地下,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不再动弹。
既然装有暗器,说明幕后之人认为这里需要保护,至于是保护自己还是保护物件,不太好说。
但按照方才山洞内那一波暗器的数量,设置在自己居住的屋内的暗器,怎会如此简单。
这里如此重要,难道不该设置更厉害的暗器么?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身后忽然传来凛冽的风,吹得他长发乱舞。
风晏转身,先听到一声尖锐的碰撞,他的折扇扇柄对上一把长剑。
强烈的风让他微微眯眼,垂眸看到了剑身和上面的暗纹。
他霎时瞳孔微缩,这个长度、宽度,是一举刺穿他和凌然两人身体的那把剑!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风晏抬眼去看,那人的面容竟然隐藏在黑色的雾气里,完全看不见。
他此刻身处之地也已经不在石室,而是一处荒山的断崖前。
更远处的雾气里,一排身着白金相间服饰的人个个都手持兵刃,将此处断崖围成了牢狱。
荒山、断崖、白金相间服饰的人……
这是从前梦中的场景!
风晏顿时醒悟自己已然身在幻境,但这幻境真实得让他脊背发凉,除了看不清人脸外,手臂的酸麻、双目的刺痛、身体各处伤口传来的剧痛,都真切地没有一丝假象。
由于寒症和眼疾常年发作,他对于这些疼痛可谓是了如指掌。
在这幻境里,这些疼痛简直像是真正发生在他身上。
他甚至因此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
所有人都喜欢用是否能感受到疼痛,来分辨自己是否身处梦中,可若是梦中也能感受到一模一样的疼痛,又要如何去辨认?
“风晏!”
身后是凌然的声音。
风晏手臂灵力暴涨,用力地将那把剑挥开,回头望去,眼睛却被刺眼的剑光闪得失明了一瞬间。
身经百战的身体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杀意,他下意识抬手去挡,折扇触碰到的只有空气,整个人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撞倒,后背蝴蝶骨磕在坚硬的东西上,传来一阵钝疼。
风晏皱起眉,眼前荒凉的山脉化作虚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装满担忧的桃花眼。
他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咔”的一声,像是暗格开启的声音。
“你怎么样?”
身上的凌然打量了他全身后问。
风晏愣了片刻,侧头看向周边,他还在石室里,方才经历的一切的确是一场幻境。
那幻境太真实了,他虽然知道,却没法破解。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没事。刚才不小心中了幻境法阵。”
但那幕后之人对法阵的造诣如此之深,恐怕修为也不会低。
“没事就好。”凌然明显放松不少,还能调侃几句:“方才你忽然向我这边挥扇,我以为你因为客栈里的事要杀我灭口呢。”
“我拿出剑挡你的扇子,看到你的眼睛,才发现你是中了幻境。你看的是虚空中的某一点,但不是我。”
风晏思索着点点头。
虽然凌然口中,他的动作和幻境里不一致,但人身处幻境,很容易失去方向感,五感也会变得混乱,认错方向、听错声音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他在幻境中感到自己转过身,在现实里有可能什么都没做。
幻境里的问题太多,他倒是没空去想客栈那回事。
风晏正要起身,想再看看那发射暗器的镂空缝隙,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和凌然的姿势。
他躺在石床上,而凌然正在他上方,双手撑在他耳侧。
饶是他对不通情感,也知道这是个极为暧昧的姿势,比起客栈里凌然那些昏头的行为更过分。
像极了话本里魔尊和仙君卿卿我我时的样子。
风晏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脑海中预设了无数种说辞,最终偏头道:“刚才是不是有声音……暗格打开的声音?”
“嗯?有么?”
凌然一边问,一边转头向四周看去。
趁这机会,风晏抬手抵在他没受伤的那肩头,迅速地翻身下床,整理了自己稍微凌乱的衣襟。
他果然没听错,石床内侧一处角落缓缓下陷,露出了一只儿童拳头大小的石头。
那石头是不规则的扁圆形,整体是青灰色,是那种在乡间土地里最最常见的石头,没有任何奇特之处。
凌然跟他一样盯着那石头:“珍藏一块破石头做什么?那黑手该不会是故意留下这没用的东西,就为了耍我们吧?”
“想想书桌那里搜出来的话本,我觉得还挺有可能的。”
风晏不确定道:“会不会是……留影石?”
如今修真界的留影石都和他身上携带的一样,是炼器师所炼,不过千年前,修士对留影石的需求没有现在这样大,便没有什么人专门去研究。
那时修士所用的留影石,大都是元婴以上修士随手用路边的石头做成。
要做成留影其实很简单,用什么物件都可以,但因为石头随处可见,弯腰一捡遍地都是,也很便携,就超越了一切其他物件,成为了留影的最佳选择。
现在留影石已经成为了一种功效非常齐全的法器,同一个炼器师做出来的一批产品,模样都是一样的。
风晏很久没见过原始朴素的留影石,所以不太敢确定。
“有可能。”
凌然赞同地点头,做足了防备,伸手去取那留影石。
没有暗器和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阵法,他很轻易地把石头取了出来。
“别人的留影石要怎么看,输入灵力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拉了拉风晏的衣袖,想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们搜寻有段时间了,风晏的腿不能久站,这石床不坐白不坐。
风晏低头看着凌然那只手,当即知道了他的想法,便默默坐下,跟他并肩。
两人一同去看凌然手心那小小一只留影石。
按理来说,留影石只有主人可以打开,但若是想打开的人,修为远高于主人,强行打开也是可以的。
关键在于凌然的灵力是否能强过幕后之人。
现在那人修为应该不低,再不济也是在大乘期,那千年前创造出这个留影石的时候,他的修为也不会差。
风晏看向凌然,“可以试试,若是不行,我们一起。”
凌然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与他对视,笑道:“好。”
青年抬手,食指中指并拢,手背掌骨随之凸起。
对方掌心宽大,手指骨节分明,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泛白的指尖输送进那块不起眼的石头里。
山洞内看不到日月,只能凭感觉判断时间,凌然只觉得过了很久,这破石头都没有一点反应。
他抬眼和风晏对视,“这东西该不会只是个破石头吧?我们难道想错了?”
风晏沉默片刻,“它应该是幕后之人在千年前用灵力化为留影石的,也许时间太久,丧失了留影石的功效……”
话音未落,却见那一直没有反应的留影石倏然浮现一抹亮光。
一团红色的微光在石头内部浮动,接着飞出留影石,缓缓飘向空中,四散开来,组成了一幅半透明的画面。
风晏和凌然的目光齐齐投向那半空中的画面,想从中发现幕后黑手的踪影或者其他相关的蛛丝马迹。
但那投射出来的画面一直在不停抖动,凌然歪着头调转了好几个角度,都没看明白这记录的是什么,“怎么只能看到地面,转得我眼晕。”
当时这留影石似乎是被人拿在手里,所以记录下的画面随着行走而摆动。
须臾,画面微微上抬,露出前方一个人的白色衣摆。
两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而后听见画面里有人喊道:
“阿晏!”
第48章 旧忆
千年前的秘辛随着一声“阿晏”徐徐展开。
留影石投射在空中的画面缓缓上扬,露出前面那人的背影。
那人穿的竟是一身执法盟白金相间的制服!
而且看腰间晃动的玉牌,他的身份至少是长老以上!
难道执法盟当真与幕后黑手勾结,或是说那黑手本就是执法盟位高权重的一个人?
不待风晏和凌然细想,画面里那人听到那声叫喊,便停住脚步。
他转身回眸淡淡道:“何事?”
青年眉眼温和,如朦胧细雨、淡淡春风。他如墨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被青玉冠高高束起,垂在身后,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剑柄上悬了一只青色剑穗,随风微动。
他容貌并非是那种叫人一眼难忘的类型,但那双眼却漂亮得摄人心魄,一旦直视便挪不开眼。
凌然并非不学无术脑袋空空,但除了“漂亮”、“美”这样不适合形容一个男人的词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词汇能够描述这双眼。
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他只能不说人话地想到:
他的眼中盛了一整座江南。
听说凡间江南景好人美,很多大文豪都会写诗夸赞这处人间仙境之美,久而久之江南一词就承载了很多人对于美好的希冀。
这个人就等于美好本身。
那青年向后望着,没等到回答也不恼,只轻轻勾起了唇角。
他的脸和风晏一模一样,只是少了眉尾的那颗血痣。
那就是千年前的风晏!
风晏看到身着执法盟长老服的自己,心底掀起一片惊涛,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凌然,对方也正望着自己,眼中是和自己一样的惊讶。
细细想来,刚才那一声“阿晏”也耳熟得很。
他们沉默着对视片刻,同时开口道:“是你。”
凌然说:“这是千年前的你。”
风晏道:“那声音是你。”
两人说完,再次相对沉默。
本来是想研究那幕后黑手在千年前记录的画面,看能不能有所收获,谁知画面上的人是风晏,而记录这一切,并在方才喊出那一声“阿晏”的人是凌然!
凌然脑子一片混沌,他愣愣地想:
这不是那幕后黑手千年前记录的么?
大魔头竟是……我自己?!
第一个画面到此已然结束,应该是千年前,凌然兴之所至才记录了这短短的一瞬。
紧接着是第二个场景,执法盟总部的行刑台上,站立着十数位修士,同样的装束中,挺拔如青竹的风晏的身影总能被一眼看到。
他也是当前行刑台上为首的人,对面的行刑柱绑了一个浑身浴血的罪犯。
从画面上方伸出去的树枝,可以判断出这是凌然站在树上,用留影石向下记录的,所以记录点和行刑台距离很远,风晏的身影不甚清晰。
风晏面对着罪犯,展开手中的卷轴,朗声宣读了他的罪行。
那罪犯罪行累累,杀人夺宝、残害同门、肆意杀戮凡人并且数量众多、拒不认罪,执法盟总部判了他一百行刑鞭。
宣读完罪行,便有人拖取来托盘,奉上行刑鞭。
强烈的日光下,风晏白金相间的制服和光线融为一体,整个人边缘似乎都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晕,远远看去,真如传说中审判终生的神明。
他取出行刑鞭,场上的一众修士自觉地后退。
带着倒刺的行刑鞭在风晏手中挥舞,落到那犯人身上时,他崩溃地发出哀嚎,凄厉地惊起了这边树木上栖息的鸟雀。
“啪——啪——”,行刑鞭落在人身上的声音异常沉闷。
这把行刑鞭看着并不新了,应该是鞭笞过很多像这样的犯人,所以即便每次行刑完毕,都会洗干净,也透着一股浓重的戾气,发出的声音不似普通的鞭子那般清脆。
隔着一层画面,风晏和凌然好像都能闻到行刑台上那股子血腥气。
倒刺上坠着的血肉越来越多,而那犯人身上更是没有一块好地儿,整个人变得血肉模糊,几乎认不清身体的部位。
到最后他已经没有了哀嚎的力气,脑袋无力地垂着,只在行刑鞭落到身上时,随着惯性微微晃动一下,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过去了。
风晏从头到尾都很从容,偶尔侧头露出的双眼中,没有嫉恶如仇,也没有对人命的冷漠,他只是像执行任务一样,完成了执法盟交付给他、他身为长老应该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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