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的情绪来得汹涌猛烈,他无比痛恨自己当初对严沐宸做出了越界的举动。如果他没有不管不顾地说出来,那他现在就还是严沐宸的小太阳,像以前一样。高中的时候他们多开心,那天晚上在学校外面的小吃街,落在额头的吻和温柔的眼神,这一切都被他毁了。现在严沐宸开心和难过都不再告诉他,他什么也做不了。
高丽华果真如她所说,顿了养胃的汤,还做了面点,细细装了一大盒,嘱咐严沐阳给他哥送过去,“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让他按时吃饭,尽量不要熬夜。”
这话听在严沐阳的耳朵里,已然变了味道。你要注意身体,但是要好好保住这份工作,这世上没有平衡不了的事,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再努力一些。
不管怎样,他又有了去见严沐宸的借口。后面该怎么做,他现在无力去想,但他仍抱着乐观的态度。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生活不就是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吗,跟严沐宸有关的事,他有的是精力和耐心。
此时的严沐宸对家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仍是忙得昏天黑地,焦头烂额。
为了投标的事,他后来又跟钱总吃了好几顿饭,事无巨细地把所有标准都一一做了确认。招标文件出来之后,相关事宜也都是他带着月月一起做。如果这次能顺利中标,他就拿这个项目做申请,给月月升一级,至于他自己,他根本就没抱希望。
年初各种规划报表也让人头疼,汇总到他这里的各种数据看得他头晕眼花,更要命的是错误不断。接二连三的打回让本就过量的工作又翻了倍,一天下来,闭上眼睛面前都是数字飞过。
他找团队的人谈了话,但收效甚微,直到有一次无意跟月月聊到,他才知道林坤对他颇有微词。
林坤是上一任领导提拔上来的,虽说能力有限,前两年里态度还算端正,加上他家里条件不好,严沐宸一直对他很宽容。绩效不好的时候甚至从自己这里划一些过去,怕他生活太拮据。
可换了新领导之后,工作量实在太大,压力劳累之下,严沐宸越来越不能容忍他时不时的小错误。他也不是圣人,做不到无怨无悔地为别人查漏补缺。
上次对他说了狠话,这次的大项目又直接没有让他参与,这是心里有意见了。严沐宸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无力地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情形下还多一个处处掣肘的同伴。
他找林坤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答应项目后期让他适度参与,上报时带上他的名字,希望他不要心怀芥蒂,能带着自己的组员好好工作。效果如何他猜不到,也没有力气去猜,如果林坤还是如此不分轻重,他就只能放弃这个人另做打算了,他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
精疲力尽地回家,一路上脑子里还是工作上的种种问题,所以当他抬头看到严沐阳站在门口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昏暗的灯光下,靠在墙上的委顿身影,转过头时眼里立刻亮起星星。高大挺拔的身姿,深情克制的眼神,快速走进的步伐,一切都好像是在梦里。
“很累吗,怎么又加班到这么晚。”直到手里的包被接过,手臂上传来轻柔地牵引,他才回过神,原来真的有人在等自己回家。
“你怎么来了,等多久了?”
“刚到没多久,今天回家了一趟,妈让我给你带汤过来。”说着他举起手里的袋子,很大一包。
等他进门开灯,回头看过去,才发现严沐阳左脸上竟一片红肿,几个手指印还依稀可见。他瞬间精神,皱起眉上前查看,“怎么了这是,爸打你了?”
“嗯。”严沐阳模糊应了一声,自顾自把袋子打开,东西分门别类地在冰箱里放置整齐。“你吃饭了吗?我把汤给你热热好么,妈专门给你煮的,说是养胃。”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上次回家已经说清楚了?怎么又吵起来了?”严沐宸盯着他问,一扫刚才的萎靡不振。
严沐阳笑了,“边热边说好不好,能喝下么?”
“热两碗吧,一起喝。”严沐宸胡乱应下,继续紧追不舍,“你又怎么惹他们生气了?”
严沐阳拿出一个大盒,把汤倒到锅里,架上,开火,低头看着乳白色的汤汁低声说:“就是嫌我不务正业呗,还犟嘴不服管,看我不顺眼。”
严沐宸被他的胡说八道震惊,半晌才开口,“你觉得我很好骗?”
“不好骗,没想骗你,你就别问了。”严沐阳弯腰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碗,用水冲干净,“反正不该说的我肯定没说。”
严沐宸愣住。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可听他这么说再也问不出别的来,呆呆地盯着冒着热气的汤不再说话。
“哥,我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了,真的,你要是不信就让时间来证明。”严沐阳回头,灯光下的脸严肃认真,仿佛小时候跟他约定以后时的郑重。
严沐宸没有说话。
汤沸腾起来,白烟滚滚,香气扑鼻而来。他看着严沐阳回过身,关火起锅,将汤倒进两个碗里,然后扭头对他说:“去坐着吧,垫上桌垫,我端过去。”
他按照指示摆好垫子,坐在桌边等待。
如果严沐阳说的是真的,那他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如此抗拒?他们毕竟是兄弟,兄友弟恭难道不是正常的吗?他也不用太过主动,只是接受对方的好,给予他哥哥的关怀,这样是不是不算自私?
汤端过来放在面前,热气蒸在脸上,眼睛也跟着热起来。他双手虚捧住碗,对面立刻提醒:“小心烫。”
他只是想要这样偶尔一次的家的温暖,这算贪心吗?他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可是今天他想放纵一次。
他低下头轻轻吹了吹,浅浅地尝了一口,然后抬头笑着说:“爸爸生日马上到了,你给他买个好点的礼物,回家我再帮你说说好话。以后别再惹他们生气了。”
严沐阳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目光像是被定住,根本移不开,愣愣地说:“父子哪有隔夜仇…”
严沐宸嘴角翘得更高了,连日来的疲惫焦躁都消失不见,他看着对面呆呆的眼神,举起手晃晃,“快喝吧,喝完赶紧回去。”
第37章 撞破
让严沐宸欣慰的是,上次谈话之后,林坤工作认真了很多,虽不至于能力突飞猛进,至少不再故意拖后腿,对此他已经满足了。
一轮轮的商议之下,方案最终定了下来。由月月做好,严沐宸复核检查,确保万无一失。剩下的就是签字盖章封装送审的环节,严沐宸按照之前承诺的,让林坤参与进来。月月知道他之前跟老板有龃龉,也希望两人能解除误会回到之前的状态,因此在这期间非常配合。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入了夏严峰的生日就到了,严沐宸特意请了假跟严沐阳一起回家,一家人一起为他庆祝生日。
兄弟俩提前订了个大蛋糕,回家的路上取了来。两人还各自准备了礼物,严沐宸送的腰带,严沐阳给他买了个钱包。
严峰拿着礼物眉开眼笑,平日里的板正严肃都不见了。高丽华笑他越老越在意这些虚礼,他也不恼,只说自己儿子送的礼物,高兴有什么不对,抱着东西爱不释手。
饭菜自然是十分丰盛,满满一大桌,每个人爱吃的都做了个齐全。严沐阳还专程带了一瓶酒回来,严峰赞不绝口:“都说女儿是酒坛,儿子买起酒来可也不含糊。”
高丽华跟两个儿子交换眼神,都默默笑着不说话,看得出严峰心情很好,他们也都很开心。
大家的酒都满上,严沐宸先开口:“爸,生日快乐,祝您身体健康万事随心。”
严沐阳也笑着祝词:“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那我就祝你万事如意,少生气。”高丽华也开心得合不拢嘴,看着这一家人齐齐整整,说不出的满足。
“好,好,都坐下,这么正式做什么,你们好好的我比什么都开心。”严峰也有些感慨。
严沐宸和严沐阳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坐下,高丽华已经急着给他们夹菜盛汤了。
严峰酒量不错,平时也有些贪杯,今天心情好自然兴致也上来了。严沐阳知道他爱喝,不停地举杯敬酒,把他哄得晕晕乎乎。
严沐宸也想陪到位了,却被严沐阳暗暗拦下,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喝。他无奈地笑笑,没有拒绝,尽量喝得慢一些。
大概是回家吃饭心情放松,几杯下来严沐宸已经有些头昏脑涨。他迷迷糊糊地想,家人就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齐齐整整坐在一起吃饭。血浓于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他看着严沐阳的侧脸,再次升起自私放纵的欲望。他是哥哥,他爱弟弟,其他的有什么重要,有些事只要大家都不去想,就可以当做不存在。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他们有的是时间。
“沐宸你胃不好少喝点,最近胃还有不舒服吗?”高丽华看他发呆,出声问道。
他心里一紧,满眼疑惑地望回去。
“沐阳都跟我们说了。他很担心你,上次回来专门跟我们说了好久。”高丽华解释,说完又心疼地埋怨,“有事不要瞒着,跟我们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严沐宸点点头,想到上次严沐阳脸上的掌印,是因为他吗?
“是不是醉了?你酒量不好就别喝了,我陪爸就行。”严沐阳打断他的思绪。
“还好,这杯喝完就不喝了。”他冲严沐阳笑笑,心中软成一片。
“你们那种部门,难免喝酒应酬,你在外面不要太实在了,多跟人学学怎么打太极,要懂得四两拨千斤。”严峰看他们说到这儿,也忍不住开口。
严沐宸觉得有点好笑,好像自己又变回了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在饭桌上被教育指导,乖乖应道:“知道了爸。”
过生日开心,高丽华难得没有拦着他喝酒,一顿饭下来严峰已经不辨南北,口齿不清地叨叨了几句就被赶回房间睡觉了。严沐阳也喝得不少,但神色还很清明,反而是严沐宸有些恹恹的,昏昏欲睡。
“哥,你也去睡会儿吧。”严沐阳拍拍他肩膀,然后扭头对高丽华说:“我先带他回房去。”
“你们都去休息,下午又没什么事,睡好了再起来。晚上就不喝酒了,煮长寿面吃。”高丽华戴上手套准备收拾洗碗,笑着说。
于是两个各自都回了房间。严沐宸拉上窗帘,躺在带着淡淡香气和阳光味道的床上,安然入眠。
这一觉睡得很沉。上次去看了医生之后,他曾经试图戒酒,可在铺天盖地的工作压力下失败了。每天下班回家,他必须喝点酒才能让脑袋放空下来,不再疯狂转动。他想要的是酒后那种空茫的钝感,而不是吃了安眠药后一睡不醒的失控感觉。
被刺耳的铃声惊醒时,他像是心口被砸了一记重锤,心悸剧烈得几乎喘不过气。等眼前黑雾散去,看清手机上的来电人,他一刻不敢耽误,马上接了起来,“钱总。”
“你说你们这都干得什么事儿!我看你前前后后为这事儿付出不少,事情也都做得挺漂亮,怎么在最后出这种没脑子的错误?”钱总的大嗓门在耳边炸响,句句都是恨铁不成钢。
严沐宸刚睡醒的脑子完全转不过来,努力消化着这几句话的意思,一时没有接口。
高总吼完这几句冷静不少,想是觉得严沐宸心里也不好受,缓了语气道:“没事,以后还有机会,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我是为你可惜,忙叨这么长时间,瞎白活了。就先这样吧,挂了。”
耳边只剩下嘟嘟的忙音,严沐宸又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钱总说的什么意思。心跳渐渐加剧,强到他不得不捂住胸口,不断深呼吸。过了似乎好几个世纪,他才缓过来一些,麻木地告诉自己,刚才的电话只是错觉,一切根本没有发生。
他强自镇定,拿过手机查看,月月的消息静静躺在里面,彻底给他判了死刑。
耳边一阵尖锐的鸣叫,他死死撑住床头的柜子才勉强没有摔倒,屋内寂静得仿佛与世隔绝,他拨通月月的电话,有种怪异的解脱感。
“老板...”月月的声音畏畏缩缩,带着细细的颤抖。
严沐宸听到这声音才恢复些感知,尽量平静地问:“别怕,怎么回事?”
“投标文件授权页没有盖章,不符合要求,被评审发现,废掉了。”月月声音干巴巴的,比机器语音还要僵硬。
“是林坤负责的?”严沐宸此刻突然头脑清明。
“是…也怪我没有再检查一遍。”听声音她似乎快哭出来了,可还是咬牙稳住,带着鼻音继续说,“而且最终上报的负责人里没有他的名字。对不起老板,我应该从头跟到尾的,是我疏忽了,前面做了这么多,为什么最后要松懈,我真的是太蠢了!”
“不怪你,是我的问题。”严沐宸轻声安慰,“你忙吧,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挂了电话,严沐宸坐在床头什么都无法思考。周身渐渐涌上冰凉的水,一点一点将他淹没。声音消失了,耳朵被水灌满,没有一丝缝隙。鼻子被堵住,他变成一条鱼,无需空气,无需呼吸。眼睛再也睁不开,沉沉的水压让他无处可逃,他放任自己沉入水底冷寂的世界,失去意识。
隔壁房间,严沐阳早已醒了过来,一边靠在床头无聊地刷手机,一边时不时侧耳倾听那边的动静。已经三点多了,他哥好像还没醒。
正在他忍不住想过去看看时,白浩的电话来了。他仰头靠在墙上,望着房顶上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暗色痕迹,慢悠悠地问:“怎么了?”
白浩啧了一声,“还以为你忙着约会不舍得接电话呢。”
“有话快说。”严沐阳一个用力坐起身,穿上鞋来到阳台,看着楼下翠绿的树叶,焦躁地扣着栏杆。
“小飞的合同到期,说不想续了,得再新招一个。”小飞是他们现在的调酒师,一年的短期合同。短期一般都留不住人,谁也不想一年一年地续着没有保障,能找个地方签长期,肯定选择走人。
“好,还剩一个月吧,我来找。”严沐阳一点不意外,一口应下。
白浩犹豫了一阵,关心道:“你现在怎么样,是不是有进展?以前回家都不一起,现在我看你们处得还挺好。”
严沐阳笑了一声,“一起回家有什么用,我们这是兄友弟恭。”沉默了一阵,他又低声说,“这辈子应该就这样了,也挺好。”
“不打算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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