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的人口在这短短几年内流失了大半。
按照这种速度继续下去,人类将很快陷入发展停滞状态。
工业生产产值跌进谷底,许多人工岗位都因为缺乏劳动力而直接消失,政府停摆、经济倒退、社会冲突加剧……完全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人越来越少,导致社会越来越糟糕,从而让更多的人感到痛苦和绝望,于是更多的人选择向终点站寻求解脱。
无论是哪一种宗教所预言的世界末日场面,都在这几年间纷纷上演。
留下来的人们一边心急如焚,一边努力地在寻找着解决这场人类末日的办法。
最终他们决定向西庇尔发射第二艘飞船。
他们想要向西庇尔寻求解答。
他们想知道西庇尔为什么要将人类置于这种境地,以及把西庇尔送给人类的这份赠礼如数奉还。
“向导号”飞船花了三年时间才建造完成,但眼看着大难临头之际,人类能举全球之力,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造出第二艘进行星际远航的飞船“拯救者”号。
阿喀琉斯,就是即将登上“拯救者”号的那五名宇航员之一。
这五名宇航员配置极为完美,他们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类最后的希望:阿喀琉斯是其中经验最丰富、体能和意志力最强悍的人类,此外,还有一名物理学家、一名哲学家、一名负责飞船运行维护的机械工程师。
剩下的最后那个名额,他们仍未决定好,到底是该派一名训练有素的宇航员,还是一名天体生物学研究专家——比如说,兰沉。
兰沉是世界上最顶尖也最年轻的天体生物学专家,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们发现兰沉的情感基准测验偏离指数实在太高了。
这意味着兰沉是一个感性主导的人类,他没办法像其他理性主义者一样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如果碰见飞船产生像阿波罗十三号一样的致命故障,谁也没办法保证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们给了兰沉三次测验的机会,但兰沉一次也没通过。
兰沉:针对!明晃晃的针对!
他早就做过计算,飞船成功抵达西庇尔并完成任务,解决掉终点站问题的几率,只有低到可怜的5%。
所以阿喀琉斯能够完完整整,从外太空回来的几率,只有5%。
有95%的几率,阿喀琉斯会死在太空。
可这5%,已是人类目前所能拥有的,最大的希望了。
如果阿喀琉斯不去,或许更多的人都会消失在终点站里。
三年内,整个人类社会就会进入崩溃状态,十年内,人类现有的一切科学技术将会消失,文明会倒退回青铜器时代,一百年后,地球上或许只会剩下最后一个人。
兰沉与阿喀琉斯十指交扣,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在世界末日的丧钟声响里,他们紧紧相拥。
谁也不知道明天又会怎么样,谁也不敢想象末日还有多久到来,在阿喀琉斯登上飞船前,他们只能拥有这最后剩下的短短一个月时光。
……如果计划失败,他们谁都不可能再活下去。
兰沉几乎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等待着噩耗到来。
可事情却在半个月后迎来转机。
一个极端宗教狂热组织为了阻止这次行动——他们认为终点站就是他们的圣殿,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它——而攻击了宇航员们进行训练的航空基地,飞机在基地坠毁,造成一百四十六人死亡,其中包括三十五名任务候选人和三名已经确定名额的宇航员。
阿喀琉斯因为当时正在研究中心参与飞船设计而幸免于难,但问题紧接而来——
现在,有资格登上飞船的,就只剩下他和兰沉了。
阿喀琉斯起初强烈反对这件事,为此他还和兰沉进行了长达三天的冷战。
他在紧急会议上朝所有项目参与人员大发雷霆。
他才不管坐在会议桌前的那些人是哪国的总统、首相还是国王,质问他们难道就在全世界挑不出第二个比兰沉更适合上飞船的人选,为什么就非要让兰沉和他一起去西庇尔?
和他最熟的那位联邦航空航天局负责人只能苦笑,尽力向他解释:“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并不希望兰沉登上飞船……毕竟他连情感基准测试都没办法通过,他实在不是我们的最优选择。
“可是现在,几乎所有可能的人选都全军覆灭了。拯救者号上至少需要一位科学家,而目前还活着的有这个体能和资格的科学家,只剩下兰沉博士了。作为天体生物学界的翘楚,他是唯一还在坚持反对终极进化论的科学家……”
负责人说道。
“我不会看着你们让我的爱人送死,如果你们要送他上拯救者号,那我就不会接受这个任务。”
阿喀琉斯冷冷说道。
他直接摔门而去。
兰沉知道消息后立刻和他大吵一架。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兰沉捏紧拳头,恨不得往阿喀琉斯那张帅到天怒人怨的脸上揍一拳——可惜他绝对不舍得。
阿喀琉斯臭着脸不说话,站在他们公寓的阳台上,别过脸不去看兰沉,整个人都陷入墙板的阴影里。
他从小就这样,一旦和兰沉有了矛盾,就把什么话都闷在肚子里不肯说出口,像块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兰沉推了他一下:“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难道你觉得你不能活着回来,我还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呆在这吗?”
“我告诉过你我一定能回来!”
阿喀琉斯憋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反驳他。
兰沉笑了,嘲讽道:“既然你觉得你能回来,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你不觉得自己的言行很矛盾吗?如果你确定这趟任务没有风险,凭什么不能让我一起去?”
阿喀琉斯根本给不出回击。
他不是兰沉的对手。在吵架这块,从他们相识以来,他就一次都没赢过兰沉。
他只能笨拙地说:“总之我不会同意。”
“我管你同不同意!”兰沉立刻道。
阿喀琉斯抿住双唇,抬眸看向兰沉,黑沉沉的双眼中满是受伤,像条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
兰沉好不容易摆出来的的凶恶表情,也终于维持不下去了。
他望着阿喀琉斯,眼下皮肤轻轻发颤,鼻子一点点变热,最后忍不住慢慢浮出泪光。
“你怎么能舍得……你怎么能舍得,让我一个人,”兰沉颤声说,“留在地球上,等待着你的死讯?”
他咬紧牙关,却还是控制不了左眼中那滴热泪滚落。
阿喀琉斯立马慌了。
他手忙脚乱地上前抱住兰沉,把兰沉拉进怀里,用拇指擦拭他的眼泪,“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惹你哭的,你别哭,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小心翼翼地擦掉兰沉的眼泪,下意识连声道歉,只觉心都要碎了。
兰沉还在那边说:“你知道吗……我根本就不想拯救人类,拯救全人类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任务能不能成功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只是想能多和你在一起一会儿。”
阿喀琉斯静静地抱住他,亲他的头发。
“我真的不甘心我们要这样分开,”兰沉说,“我一想到我要留在地面发射中心朝你挥手诀别,我就快疯了!哪怕是我能和你一起去送死都好,至少那样我们还能多呆在一起几年……”
过了好几秒,阿喀琉斯才在他头顶闷闷地开口:“可我宁愿让我一个人面对死亡,都不希望你死。”
兰沉闭上眼睛:“……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会一起回来。一定会。”
“……一定会。”
兰沉默念着这句话,再次睁开双眼,崩塌的穿书世界已经消失无踪,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走廊似乎悬空在某个充斥着文字、画面和数据流的无限空间,墙壁都是半透明状,整个空间很不稳定,仿佛随时都将消解。
……“它”已经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兰沉手心中仍然留有阿喀琉斯的温度。
他低下头,张开手掌。
他当然知道这条走廊是什么地方。
他曾经无数次在完成任务后回到这里,做暂时的休息,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本书,完成他的“穿书任务”。
“穿书位面”。
长久以来,“它”一直在给他制造出这样一个庞大的幻境。
让他在“它”所营造的虚假穿书世界里,反反复复地经历所有人类会遇到的困境、苦难、绝望。
因为“它”在逼着他放弃自己作为人的资格,成为“它”的一部分。
……西庇尔。
原来他一直都在西庇尔上。
他和阿喀琉斯最终一起登上了前往西庇尔的“拯救号”飞船。
在漫长的两年太空航行之后,飞船降落在西庇尔。
与此同时,他们也走入了整颗星球的幻境。
——是的,这里,只是一个西庇尔给他营造出来的幻境。
找回自己真正的记忆后,一切的疑团全都迎刃而解。
怪不得他的穿书员编号居然是“001”号;
怪不得他永远都没法在中央位面看到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员工;
怪不得那个他前往的那个“真实世界”是虚假的,因为它根本就没想着让他回去!
怪不得他的随身系统到后来都已经没办法启动——
因为西庇尔,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当阿喀琉斯穿过无数的幻境世界找到他时,就说明西庇尔建造的这个穿书世界,已经开始出现裂缝。
阿喀琉斯既然能够找到他,就意味着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放弃。
……西庇尔让他们两个失去记忆,在每个穿书世界里互相将匕首刺入彼此胸膛,而它在旁边静静观看着,等待着他们痛不欲生,抛弃自我意识的终点。
这些狗血的剧情、命运的诅咒、早已注定的劫数,足够摧毁任何一个正常人类的心智,原来都是为了让他们放下这些人类的情感,融入它宏伟的进化蓝图。
他们在无数个虚假的穿书世界里重逢。
不记得彼此姓名,却最终仍然会相爱,却仍然愿意为了对方,献出自己的生命。
所以当阿喀琉斯骗他,让他做完最后那个任务的时候,西庇尔就已经快要崩溃了。
它肯定没想过,人类的情感居然能够让他们为了别人,而挖出自己的心脏。生命的自毁倾向居然会这样不合逻辑,这样义无反顾。
兰沉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回头,看向身后走廊入口。
——那里是“时空跃迁池”所在的房间。
他注视着房间入口,在这条走廊开始溶解前,向那时空跃迁池狂奔而去!
没错,阿喀琉斯为什么能够找到他,或许是因为西庇尔的精神力已经不能再支撑它维持这些虚假的世界,所以阿喀琉斯才能越过这些裂缝,与他相见。
而他们如果想要彻底打破西庇尔建造的这个庞大幻境,他就必须得回到幻境中,破坏所有世界!
整个“中央位面”都像是在拦住他一样,在他的身后消解。
他的每一个脚步后面都是掉落的像素点,高维位面正在他身后坍缩陷落,他每一步落下,都能听到无数世界的哀嚎。
西庇尔想要摧毁这个中央位面了。
但是——
它绝不可能再阻止他!
兰沉冲向时空跃迁池,闭目跃入水中。
他跌入池中。
所有他曾经去过的穿书世界都在他身边展开,亿万的世界画面仿佛一个个被打开的窗口,鲜明上演着无数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他一路向下,坠入破碎世界的深渊。
——落向无穷宇宙的核心。
他掉进编号为0001-01的第一个世界。
暮紫天空下,他出现在人流密集的街头。
他记得这个世界。
一本都市异能文,他去的第一个穿书世界。
十字路口处的红绿灯全部变红,他在人群中向四面环视,每个人的面孔都变得无比模糊。
只有道路尽头的某个身影格外清晰。
他看到那个无家可归的男孩,正落魄地坐在地上,等待着与他在剧情中的第一次相遇。
他穿过人群,奋力向他跑去。
路人一个又一个拦在他前面,用他们宽阔的肩膀、走动的双脚,密密丛丛的身躯像是路面上的森林。
他们不断地向兰沉走去,肩膀撞击他的身体,没有五官的面孔纷纷转向兰沉。
兰沉视而不见,拨开一具又一具身躯,穿越数不清的人群,来到男孩身前。
在男孩惊讶的目光中,他握住他的手。
他说:“阿喀琉斯,这次换我来找你。”
男孩的双眼一点点睁大。
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忽然有万千星光落下。
当他们的手心相触的第一秒,世界0001-01开始崩塌。
男孩身后的高楼大厦在一幢幢倒下,男孩抬头四顾,看着他的世界一点点消失。
兰沉向他笑了笑,说:“下一个世界见,阿喀琉斯。”
“我在赶来的路上。”
他再次坠落。
然后在世界0001-02的榻榻米上醒来。
他一跃而起,套上放在一旁的黑色国中生制服,赤脚从狭窄的二楼楼梯上咚咚咚跑下,惊得在厨房做饭的母亲探身出来,“这么急着去哪,兰沉君?”
兰沉撑住玄关墙壁,套上鞋袜,低头道:“我去拯救世界,妈妈!”
他跨上自行车,沿着小樽市深秋的林荫道一路狂骑。
路面上有秋风吹过,卷起簌簌飞落的黄色枯叶,向他脸上吹去。
他埋头猛骑,骑到头发丝沾满落叶,自行车筐里也铺上了厚厚一层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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