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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西臣看到陆星野，就想到那个女人，怪不得，陆星野的小姨见到他会这么激动。
“我妈跳下去的时候我跑上去抓她，就这么一下，手空了。”陆星野点了烟，慢慢地抽，“那条裙子是我帮她挑的，好像是白色的，我说很好看，像小天使。我妈就捧着我的脸亲，说我才是他的小天使。”
陆星野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脸上有种淡淡的幸福，但邵西臣又觉得他好忧伤，好难过，惹得他心疼。于是靠近去吻他的睫毛，陆星野闭上眼，觉得又痒又温暖，像是沉在春日的梦里被微风吹拂。
他继续讲，继续做梦，“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天我又尿裤子了，有个男生嘲笑我，我就打了他。老师叫我妈过来，我妈也不骂我，跟我说，他笑你，你就该打回去。”
“小时候我最喜欢去外婆家，外公外婆是开杂货店的，夏天傍晚在店门口支一张桌子，全家人围着吃饭。有一回，我正捧着碗扒饭，听到后面有人大叫着跑上来。一个黑影很快掠过去，我都没看清。接着是三四个黑影追上去，这次我看清了，他们手上都拿着大砍刀。我妈跟我说，这就是街头的混混打架。她用筷子敲我的脑袋，跟我说，以后不要做流氓混混，要好好念书。”
陆星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然后，下巴被邵西臣抬起来了，眼皮上的那个吻落在了嘴角。
陆星野睁开眼，一滴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滚出来。他看着邵西臣说，“我爸当时脸色很不好，紧紧攥着筷子没动。我妈没发现，一直跟我说要好好学习，做流氓拿刀砍人最后肯定会被砍死，没有好下场。我一句话都没说，我看着我爸，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嘴唇都白了。”
“后来，十几岁了，我爸带着我跟我干爹见面，我才知道怎么回事。再后来，我自己也成了小流氓，小混混，我挥拳头打架，我拿刀差点捅死人。那天是干爹第一次打我，用我妈送我爸的那根皮带打的。他眼睛都红了，我痛得忍不住想哭，但我没哭，干爹倒哭了。他捧着脸蹲在地上，哭得跟小孩儿一样。他跟我爸说，完了，他把我教坏了，他把我爸唯一的儿子教坏了。”
“我爸也哭，他站着哭，干爹的脸埋在他怀里。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出去闹过，还是会打架，但会收敛，意思意思出个拳头就行了，能本分就本分。干爹不让我插手他的那些事，我也不问。但我就是不喜欢学习，干爹怎么逼我都没用。我爸又不舍得打我，他跟干爹都觉得欠我的，欠我一个妈，欠我一个完整的正常的家。”
陆星野狠狠捏了下邵西臣的手，说道，“我爸是骗婚的。”
雪停了，也不再刮风，四周很安静。
邵西臣听到陆星野吸了下鼻子，他说，“我爸其实在结婚之前就跟我干爹好了，但是我爷爷奶奶催他结婚，他当时没明白，觉得自己是同性恋，可以克服。结婚之后他跟我干爹断断续续地联系，直到我六七岁，我爸才知道，他其实不是同性恋，是性别认知障碍。他觉得自己是个女的，他不想做我妈的丈夫，想做我干爹的妻子。”
“所以，他们对你很好，有求必应。”邵西臣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陆星野的脸颊，替他抹掉潮湿的泪痕，“你觉得他们是愧疚。”
“不是。”陆星野说，“一开始我以为是这样，但现在，我知道了，他们是爱我。”
指间的烟烧完了，陆星野扔在地上。头顶倏然一阵响，两人纷纷抬头，看到两只灰色的雀鸟扑棱着翅膀飞过。陆星野看着它们，露出一个漂亮的幸福的笑容，“我妈跳下去的那天，我也看到两只鸟。我妈说她恨我，讨厌我，但是那天我回家，看到她放在我抽屉里的玩具枪。我想要很久了，三百二十块，德国进口货。那是我小姨给我妈的钱，让她买好吃的补身体。”
“我妈也是爱我的，是不是？”陆星野问邵西臣。
“是，她爱你的。”邵西臣抱住了陆星野，陆星野的身体真温暖，都快把他身上的寒冷融化完了。
“她说她恨我。”陆星野说，“我相信她真的恨我，恨我爸。但人的感情很复杂，我也相信，她爱我，爱我爸。”
“虽然我没妈了，但我还是觉得我很幸福。我爸，我干爹，都爱我，都对我很好。”陆星野低声笑，真心地快乐地笑。
邵西臣嗯了一声，跟他说，“我羡慕你。”
陆星野沉默了片刻，拉着邵西臣走到门口。屋檐底下有一排长椅，没有被雪打湿。陆星野坐下，然后把邵西臣拉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邵西臣低头看他，陆星野笑着说，“那你做我家的小孩。”
“好啊。”邵西臣也笑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陆星野。
陆星野摸他的脸，说道，“叫哥。”
邵西臣低头亲他的嘴巴，然后叫他，“哥。”
“真乖。”陆星野回吻他。
邵西臣慢慢蜷起身体，头靠在陆星野胸口，像只柔软可怜的小猫。他的手按在陆星野的肚子上，轻轻摸，陆星野听到他说，“下辈子你生我出来好不好？”
“什么？”陆星野有些奇怪，忍不住低头看邵西臣，而邵西臣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没有说话。
他有爸爸，也有妈妈，但谁都不要他，不喜欢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被包容被爱被守护的滋味。他好想做谁的小孩，这样就能被怜惜，被保护，被搂进怀里。就算是哭，眼泪也会被接住。
邵西臣轻轻抚摸着陆星野的小腹，温暖的，柔软的，错觉里面有一颗小小的子宫，还有成胚的胎儿。羊水在他掌下流动，汇成生命的海洋。他纵身跳下，仿佛回到婴孩时刻，可以尽情徜徉。
这世界上爱人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爱到希望死在你手上，另一种是爱到想从你的身体里重新孕育。始末两端，从生到死，始终是爱，是情，是数不清的眼泪和软弱。
邵西臣突然抬头，他深深凝视着陆星野，说道，“我爱你。”
“我也爱你。”陆星野亲他的唇，有些发抖。邵西臣笑得漂亮温暖，重新埋进他怀里，轻声叫，“哥。”
“嗯。”陆星野低头，亲到了邵西臣凸起的脊椎。一直是那样硬如炼铁，折不断，但它今天弯曲着，因为邵西臣终于低下了头。陆星野觉得心疼，他希望邵西臣永远傲慢，永远昂扬挺拔。
两人沉默着抱了好久，陆星野拍邵西臣的背，“小弟弟，回家了。”
邵西臣仰起身，抬头看他，然后依依不舍地站起来。陆星野勾住他的脖子，凑上去说，“要不这样吧，你也别给我当弟弟了，想做我们家的小孩还有一个办法。”
“做我媳妇儿。”陆星野眯起眼睛笑，亲在他侧脸上，重复道，“邵西臣，你做我媳妇儿吧。”
邵西臣转头看他，沉默不语。
“干嘛，不愿意？”
“说话啊。”
陆星野拧起眉头，推了邵西臣一下。邵西臣还是不发一言，就这么看着他，但眼神却很漂亮。喜悦的，洁净的，满是恋爱的甜蜜，他终于说话，“你这是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陆星野其实早就忘了邵西臣在追他，在他心里，他们早就在一起了。于是，陆星野笑着点头。他被邵西臣猛地抱住，一声响亮到夸张的老婆回荡在天台上。
“妈的，谁是老婆？”陆星野抬手拍邵西臣的脑袋，邵西臣被他打得一闭眼。陆星野趁机圈紧邵西臣的脖子，威逼利诱地警告，“叫老公。”
“老婆。”邵西臣脸都憋红了，却死不松口。
“妈的。”陆星野从邵西臣身上挣下来，邵西臣不让他跑，紧紧搂他的腰。两个人不免又撕扯在一起，呼吸变得粗重响亮。
邵西臣拧着陆星野的胳膊，陆星野去勾邵西臣的腿，两人终于齐齐摔倒在雪地里。一边打又一边笑，陆星野骂他，“有毛病，为这种事情打架。”
“是你非要跟我打。”邵西臣反驳，接着眼睛一眯，猛地扑上去，“那就打一架，谁输了谁就叫老公。”
“打就打，妈的，老子还怕你了。”
十五分钟后，魏瑜的电话打过来，想问陆星野什么时候回酒吧帮忙，他都快忙死了。而陆星野还在做最后的斗争，他死死压着邵西臣，为了争一个名头。
在魏瑜破口大骂时，这厢，陆星野终于制服了邵西臣。他捏着邵西臣那张倔强又狰狞的小脸，得意洋洋地命令道，“叫老公。”
邵西臣目光深邃，嘴抿成一条线。陆星野手下用力，掐住邵西臣的脖子，“叫不叫？愿赌服输。”
邵西臣不说话。
“妈的，骨头真硬。”陆星野不敢再使劲，他只是想吓唬吓唬邵西臣。但邵西臣这头野狼，怎么吓都不管用，只喘着粗气沉默。
陆星野手往下挪，隔着邵西臣薄薄的卫衣突然揪住他的颗粒。邵西臣立时发出一声惨叫，陆星野听得高兴极了，居高临下地威胁，“快叫。”
说着手指又用力一捏，邵西臣整张脸都红了，被陆星野坐着的身体也擦枪走火，他终于熬不住松口，狠声叫道，“老公。”
“哎，乖老婆。”陆星野满意地放手，拍了拍邵西臣的脸蛋，然后笑着退开。
第41章 四十一、同居
两人确定关系之后比从前更黏糊了，邵西臣一放学就往陆星野的酒吧跑。先去买小炒菜，偶尔也到海鲜馆打包龙虾扇贝什么的。陆星野等着邵西臣一起吃晚饭，走廊尽头的小包间就这么被陆星野擅自征用了。
吃完饭邵西臣留下来学习，陆星野怕房间太暗，特意买了两盏台灯放在桌子上。外面稍微得闲，陆星野就踅进来。口袋里藏着刚刚热好的牛奶，有时候是一颗苹果。
邵西臣一见陆星野就露出微微的笑意，稍微侧开身子，等陆星野一走近就把人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你在这里学得进去么？”陆星野翻着邵西臣的考卷，一题都没看懂，但注意到了卷头那鲜红的分数。
“嗯。”邵西臣一手转着笔，另一只手搂着陆星野的腰，不经意间便探到衣服里去。
“别乱摸。”陆星野用手肘狠狠捅邵西臣的胸口，回过头时带着暧昧且嘲讽的笑，“优秀学生代表，你到底是要做题呢还是要做爱？”
邵西臣以侵略的目光打量陆星野，穿的牛仔裤很紧，还系了皮带，不好脱。谁知还没想完，先挨了陆星野一个清脆的巴掌，一点不疼，但把邵西臣打懵了。
陆星野冷着脸看他，把旁边考了82分的化学卷子拍在邵西臣面前，“挺不错啊，只退步了14分。”
刻意咬字，加重了“14分”的语气。
邵西臣继续沉默，与陆星野对视时也冷静从容。
“你回学校去。”陆星野语气凝重坚决，不容转圜。
短短的一个月，邵西臣的成绩退步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陆星野终于明白，为什么要阻止青少年早恋。邵西臣一个好好的尖子生因为跟自己恋爱，上次月考竟然掉出了全校前二十。
陆星野心里惆怅又愧疚，他不能糟蹋邵西臣，不能让邵西臣光明的未来就此坠落。他要他喜欢的人实现自己的理想，考上江大，成为一名好医生。
“回去上课。”陆星野扯开邵西臣环抱自己的手，站了起来。他靠在桌旁点烟，浓郁的雾气腾上来，扑进眼睛里让他觉得直发酸。
邵西臣不动，抬头无言地看着陆星野，两根手指捏紧黑水笔，忽然啪一声响，直接折断了。他终于开口，“我回去。”
邵西臣说完便站起来收拾书本，动作干净利落，那张82分的卷子被他团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你干什么发脾气？”陆星野心里也舍不得，一伸手便拉住邵西的胳膊。
邵西臣转头看陆星野，神情淡然地说，“我没有。”
“那你扔个屁啊。”陆星野的目光瞥向垃圾桶里的那一团纸。
“错题我重做过，知识点全都掌握了，所以扔掉。”邵西臣解释完便唰一声拉上书包拉链，他始终看着陆星野，站直身体，像是对峙。
陆星野叹口气，他把烟按灭了，跟邵西臣说，“我送你回书院。”
邵西臣迈出一步，挡住陆星野的去路，“我回书院，你住我家。”
“什么？”陆星野吃惊地看着邵西臣。
这才开始正式交往，邵西臣竟然要跟他同居，什么好学生，简直是臭流氓。
“不然我没时间见你。”邵西臣解释。
“我抽空过去跟你一起吃晚饭。”陆星野去拉邵西臣的手腕，想把人拽出包间，“况且周末也能见。”
“不行。”邵西臣纹丝不动，他盯着陆星野，表情冷峻决绝，“每天都要见。”
陆星野使劲拉他，咬着牙说，“行，我每天都去书院。”
“不行，住我家。”邵西臣的手臂被陆星野拉成直线，但他脚下生根似的，仍然一步不挪。
邵西臣是打定主意要让陆星野跟他一起住，陆星野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连吃饭都是匆匆扒两口，根本不会有时间去书院找他。他如果不来酒吧，可能一整周加起来都没法跟陆星野待满两个小时。
“邵西臣，你他妈是什么毛病？”陆星野嘴上骂脏话，但心还是软下来。邵西臣就这么安静又毅然决然地看着他，沉默半晌，陆星野捋了把头发，做出让步，“我再想想。”
其实跟邵西臣一起住不是不可以，毕竟是刚在一起的情侣，陆星野也总想跟他待着。但陆星野深谙恋爱的道理，距离产生美，他怕住在一起摩擦太多，暴露出彼此的缺点，到时候争吵不断，甚至可能闹到分手。而邵西臣这个清纯处男自然是一点都不懂，只是想缠着陆星野多亲近。
“先回去。”陆星野转身打开门，但邵西臣冰冷强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现在就想。”
陆星野回头看他，邵西臣已经把书包搁下了。就这么环抱着双臂倚靠在桌子边，是个等待的架势。
“邵西臣，我真他妈服了你了。”陆星野看着邵西臣，没了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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