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了眼睛的部位，雕像的各个细节并不能说有多好，甚至是有点粗糙。
“有趣……”他低声评价道。
黎胤随即低下眼看向了下面的说明牌，竟是个没有标记作者姓名的作品，甚至连作品名都没有。
他眉间微微皱动了一下，心忖着这座博物馆虽说是刚开馆，但凭借着云家的身份地位能够邀请到的著名作家不在少数，不太可能真的去请一些无名人士。
怎么说这座博物馆的性质最终还是以盈利为主，所谓的新人不过是相较于那些大家罢了。
黎胤最近也没太关注国内的新人艺术家，实在猜不出这是出自谁的手笔，也没什么时间在这里耗着，果断记下作品的编码，在外面登记付了定金，先去赴了与馆长云莘的约。
一直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雪沅觉得自己像个可耻的偷窥狂，他目不转睛地、悄无声息地盯着那人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又一次只剩下他一人时，他迈着仓促的步伐走出黑暗，随后学着黎胤的样子，在那里注视着那座由他所创作的雕塑。
他或许意识得到，又或许不敢承认，然而事实的确就是，当黎胤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的内心也同时诞生了一种令他自己都由衷害怕的炽热。
——可以为了获得，而放弃其他一切的炽热。
雪沅将目光从雕塑上移开，再度望向门口时，声音软糯地细声喃喃道：“一旦人类触碰了新生的幼猫，那么从那一刻起，他就必须承担喂养幼猫的责任；当他亲手救起了一个已深陷深渊的孩子时，也该是如此……”
临近夜晚的时间，黎胤终于忙完了所有的邀约和应酬，馆内的人群也都渐渐散去，只剩下零星几道人影，安静极了。
他得了闲心，循着内嵌在墙内的展示柜走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身旁好像多了一个人。
黎胤站定身子后朝那人看了过去，发现是个十分年轻的男生，身形虽然修长，但略显单薄。
他的头发微微卷曲，脸部轮廓的稚嫩还有点未褪，生得白净又清秀，那一双在暗灯泛着微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倒是给他看愣了。
“黎，黎先生……”雪沅的舌头在开口的一瞬间就打了结，整个人都显得娇软又怯生生的，瓷白的脸上慢慢沁出了一抹淡红。
黎胤忍着没笑出声，但唇角还是不受控地勾了起来：“你好。”
“您好。”雪沅咬了咬唇，忙收敛起慌乱的神色，却还是没法好好控制自己的声音和语调，“很抱歉这样直接找过来……”
“没关系，我也只是在打发时间而已。”黎胤作为知名收藏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了，而且他本身也不是过分计较的人，并没有太过在意，“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雪沅迟疑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后，几乎豁出了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勇气，才勉强将左手一直握着的卡片双手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名片，您在上午的时候定走了我的一座雕像。”
黎胤接过后，看到上面印着“雪沅”时，想起了自己上午曾评价过那座公开展示的雕塑。
——一件不错的装饰品，但是毫无收藏价值。
“你好像找错人了，我并没有定你的那座雕像。”
雪沅微微一愣，略思忖后大概猜出了黎胤这般说辞的原因，应当是看到了实际由他老师设计的雕塑。
他努力压下那些内向脆弱的娇怯，声音清脆而柔软：“我想我没有找错的，黎先生……”
展区空间宽广，人在这里说话时的声音透着一股细微的空感，传入耳内的话语既清晰又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
黎胤望着眼前略带稚嫩，又相当精致可人的面容，心想人总会不自觉对美丽的人事物心生好感，他也没能免俗。
但他也惯不会因为一副好看的皮囊就失了分寸，神色依旧从容：“我今天确实是定了一座雕像，只不过上面并没有署名，难不成，其实是你的作品？”
雪沅极轻地应了一声，他表现出很明显的怕生，抬起的双眸却依旧如小动物一般充斥了干净清亮的光彩。
这倒是让黎胤真切的诧异了一下，因为他看到的两个作品风格相差实在是大，雕刻的水准也明显不在一个水平上。
至少上午那个，实在乏善可陈。
而且，黎胤并不是很明白，雪沅为什么要在其中一件作品上进行匿名。
雪沅的心底相当敏感，自然看出了黎胤的疑问，但他不知该怎么说，总有一些秘密是他永远无法公之于众的。
略带慌张的他最终选择了沿用应付博物馆经理的话：“黎先生您今天定走的那座雕塑，其实是我纯粹试验性质的作品，他被退回了很多次……”
“我其实……”
“我其实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我、我真的没想到能遇见您……”
他断断续续地总算说完了所有的话，柔软的声音里也渐渐带上了一丝诱人的喘息，好像是太过于紧张，又好像是内向的孩子当真很少说过那么长的一段话。
惹得黎胤不由得心猿意马了一瞬。
片刻后方才应声道：“那座雕像确实不算是大众会喜欢的风格。”
当初雪沅创作它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不会受到喜爱，毕竟他一向如此。
“那、我能问一下您为什么想要买它吗？”雪沅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胤挑眉，反问道：“你认为，买一件艺术品能有几个原因？”
一是虚荣，二是价值，三是中意，而黎胤并不需要这种廉价作品的虚荣，那座雕像也并没有什么升值空间，所以……
“那……您是因为什么呢？”雪沅的双目中含着极为期盼的光彩。
第03章 先生，我很乖很听话的
黎胤以为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事情，实在没想到雪沅会这么坚持询问自己。
他沉默地长久地注视着雪沅，眼前明明是极为精致的少年模样，他的脑内却忽然掠过了那座诡异雕像的模样。
雪沅具体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其实黎胤还没有来得及想太多，只不过是凭借着直觉和心血来潮去下单的一件作品。
但现在面对着雪沅的执着，心下隐约觉得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并不应该就这么轻易说出口。
可是沉默太久，并不礼貌。
“自然是因为喜欢，它是件很棒的作品。”
雪沅双眸骤然一亮，原本一味的怯生生的模样，此刻眼睛里的神色却犹如林间跳跃的一只小鹿。
它追着光亮，淋上了日光，泛起的情愫全都是暖的。 “谢谢您能喜欢它。”他的声音里揉和着几乎过度的喜悦，明显得几乎要溢出来萦绕到黎胤的身上。
“遇见一件喜欢的作品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应该谢谢你创作了它。”
和黎胤聊天令雪沅很舒服，他的语调是温和有礼的，脸上也总是含着适度的笑意，不浅不深，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客套，一切都很自然、放松。
雪沅脸下沁出来的红色向一旁蔓延开来，抵抗不住忽然间上涌的一股微热感，他将视线稍微低下来了一会儿，悄悄长呼了一口气才又抬起眸来，问道：“我在这个展厅里还有一件作品，您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
“那您觉得我那件作品怎么样？”
黎胤顿了顿，给出了一个半真不假的答案：“……很漂亮。”
“很漂亮……”他轻轻的重复了一遍，“但也仅仅是漂亮对吗？”
毕竟是老师的设计图，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更何谈赋予感情和神韵。
“大家都会喜欢漂亮的事物。”黎胤这算是一句安慰了。
雪沅对黎胤的这个评价并不在意，但他确实犹豫了许久后才轻声细语地接着这个话题：“那您呢？”
“我？”黎胤认真思忖了一下，“我自然也喜欢，不过你我皆知，外貌向来如花火短暂。”
二人站在那里聊了许久，黎胤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情，让雪沅慢慢感觉不到什么距离感，一下就忘却了自己其实和他并不是相熟的关系，只是机缘巧合下的萍水相逢。
也短暂地忘却了自己那些复杂的恐惧心理。
以至于他在听到有人叫黎胤离开的那一刻，还没能从二人融洽的氛围里晃过神。
等到黎胤对他微微颔首，说了句‘再会’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雪沅怔怔地望着黎胤的背影，心想如果他不做点什么，他们应当是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见面了……
.
“浮梦绘？”雪沅垂眸看着手里拿到的资料，“我知道了……”
黎胤刚在酒店完成洗浴，就接到了那群不爱干正事的朋友的电话。
“喂？黎胤，你也难得过来这边，我们想着尽地主之谊，特地为你准备了一份解压小礼物。”电话那头倏然响起一片哄闹声。
“什么？”
“身材特棒，长得也很带劲。”
黎胤一下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小礼物’是什么，脸色一沉：“不要给我送奇怪的礼物。”
“哎呀，你放心吧，很干净的。”
“不需要。”
“等见到以后你就需要了，行了先挂了，你好好享用~”
电话“嘟——”的一声被挂断，黎胤皱紧了眉头，头疼得要命，正想着怎么处理的时候，房间的门铃忽然响了。
他踌躇了一阵，听见门铃不断响起，心情变得格外烦躁，神情冷得吓人，最后还是过去先开了门。
他一边开门，一边急着回绝：“很抱歉，这次……”
结果见到门外面站着的人时，声音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门外的人穿着一件在左胸口绣着品牌logo的简单白色短袖和一条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宽松牛仔裤，除了手腕上的手表外，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
头上顶着一头微微卷曲的深棕色头发，模样看起来极为乖巧可人，但他出现的地方和时机可并不怎么恰当。
黎胤不敢置信地怔在门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我……”雪沅的两只手交缠在身前，拇指不停相互抠动，一张脸很快就被浸透了红色，在那里吞吞吐吐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解释不出的样子并不像是不知情，而是慌乱得不知该如何解释，令黎胤的脸色随着他不知所措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黑。
二人对着杵了半天，直到走廊里出现陌生的人影时，黎胤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拽进了房间里，“咣”的一声用力关上了门。
进来后，黎胤让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先冷静了一会儿才又问道：“是他们叫你来的吗？”
“他们？”雪沅思考了一下，两只眼睛眨动了几下后，用力点了点头。
“你……”黎胤一口气闷在胸口，堵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正值大好时光，名师出身的青年雕塑家怎么会来做这种事。
而且前段时间还向自己展露对艺术的向往和热爱，转头就堕落到了黑暗里。
黎胤在一旁来回踱步，雪沅的眼睛就来回跟着他转。
在他快晕掉的时候，黎胤终于停下来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神情严肃，语重心长地问道：“你这是第几次了？”
“第、第一次。”雪沅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黎胤就知道是这样：“急需用钱？”
雪沅又想了想，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于是他点了点头。
“但你是唐老的学生，作品应该不愁没有卖家，那些收入还不够吗？就算急着用钱，你去找人借款也比做这种事情要好啊，这条路一走可就没办法回头了。”
雪沅抿着唇一副苦恼的样子，不说话了。
“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雪沅低着脸缩起身子抠手指，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一样，可怜又委屈的。
这反倒让黎胤心里生出了一点内疚感，他现在仿佛一个气势汹汹的恶棍，在欺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
“……”
他实在是爱惜人才，见不得自己难得中意的新人艺术家误入歧途，一时没能控制好情绪，语气确实重了点，表情也过于严肃了些。
黎胤自省一番后，平静了许多，思路也跟着清晰了些，觉得雪沅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孩子，于是缓和了态度，又继续问他：“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难处？”
雪沅抬头看他，表情有些许纠结，似乎是有什么顾虑，最终摇了摇头。
他这副样子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黎胤不禁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是那样随意糟蹋自己的人。
“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些不错的工作，让他们提前给你预支。”
“我不想去工作。”雪沅回绝得非常干脆。
听到这话，黎胤脸上整个一个不理解，在他看来，雪沅年纪轻轻又有实力，而且还这么有天赋，怎么能抱有这种天下掉馅饼的危险思想。
“小孩，所有事情都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那么叫我。”雪沅不满地撅起嘴，一副娇气的模样，重点全都抓在了称呼上，“而且我们也没有差很多。”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我都快三十了，你上小学的时候，我大学都快毕业了。”
雪沅有些不安地摆弄着手指，却还是硬撅着嘴不理他。
2/30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