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蒄姐姐在我们家很重要。”程玉看着她重新坐回去,说,“换成你们家有这样的人,是不是也要事事都顺着?”
余燕子没回答这个问题,她没来由地觉得今夜太冷。唐蒄和宋迤都挺神秘,但余燕子对她发间一闪而过的银光还是很在意,状似随口问道:“唐蒄是不是在信什么宗教?看着神神叨叨的。”
“应该没有吧,她那个性格大概不会有信仰。”程玉坐在地上,借脑海中对唐蒄的印象举例,“她说她做过很多亵渎上帝的事,肯定不能信基督教;她又不喜欢光头,所以也不信佛教。”
余燕子细问道:“那她就没有信更小众些的?”
“不知道。不过蒄姐姐是很喜欢谈论死来死去的话题,有时也会说我听不懂的话。”程玉顿了顿,好像不怎么看重这个,“大家不都这样吗?我想不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哦,”余燕子故意说,“她耳朵上那个挺好看的。”
“你说她的耳环?”程玉抬头看她,“我这里也有。有几对是她给我的,学校不让打耳洞,所以就锁在抽屉里没戴过。”
余燕子跳下矮柜,说:“方便让我看看吗?”
程玉跟着她的动作站起来,带着余燕子往衣帽间深处走几步,将衣橱与落地灯之间墙壁上镶嵌的柜子打开,露出里边藏着的四层小抽屉。这柜子藏得很深,可见程玉尤为看重。
她将最上层的抽屉拉开,巴掌大的空间里,规规整整地摆着装耳坠的展示盒。累丝缠珍珠的,鎏金连玛瑙的,在一众繁饰中,余燕子没看见她感兴趣的那抹银光。程玉察觉到她意兴阑珊,又说:“这四层都是她送我的,但都没见她戴过。”
她还记着适才开门时唐蒄的装扮,摸到第三层抽屉的旋钮上:“你要想找类似蒄姐姐今天戴的那款的话……”她捏紧旋钮将抽屉拉出来,寻到一个类似的,“这个,和她今天那个差不多。”
那枚细小的银珠磨得极为光洁,又不是很起眼。余燕子伸手将它拿过来,揣度着问:“这个是银制的吗?”
程玉嗯一声,说:“是她戴过之后转送给我的,也是她给我的第一样礼物。在我很小的时候,有时妈妈和姥姥忙工作顾不上我,陆阿姨要管家里的事,灯姐姐也要上学,家里只剩蒄姐姐和宋姨有空。宋姨不会带小孩,就是蒄姐姐陪我。”
“我那天说喜欢这个,她就直接给我了。”程玉将那耳钉拿回来,说,“你喜欢的话可以去定做一个,这个不能送你。”
余燕子站在一旁看着她慎之又慎地把那点银光收回匣子里,略怀着些忐忑问:“你很珍惜这些东西?”
程玉承认得很有底气:“是啊。”
余燕子又问:“你也很珍惜唐蒄?”
程玉顿了顿,点头答道:“是。”
难办了。余燕子想了想,说:“她和你们家是什么关系?”
这问题似乎很难回答,程玉隔了一会儿才开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妈妈经常跟我说,关于蒄姐姐的事不要多问。”她将抽屉推回去,微微俯首帮余燕子系好手腕上脱落的系带,抬起头来又说,“她给我讲过很多睡前故事,我记得很清楚。那些故事倒是可以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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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税前故事
余燕子说今天下了很大的雨。程玉的记忆中,也驻留过一段阴雨连绵的潮湿季候。但那时唐蒄把壁炉的火烧得很旺,空气里的水分一下子全被火焰蒸干,就只剩下温暖和干燥。
她始终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只是坦诚地喜欢这种所有人都对她周到的感觉。唐蒄侧躺着半撑起身子,面庞隐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显现出难以言明的柔和。
“很久很久以前,在蒄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杭州西湖边发生了一件稀罕事。也是个和今晚一样的大雨天,冷风像刀割似的刮,有个年轻人为了避雨留在亭子里,好半天不能出去。
“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两个撑伞的少女。她们一高一矮,一青一白,两个人偎在同一把伞下,在雨雾里行动得像两片风吹过来的杨柳丝,就这么慢慢地走到亭里来,停在年轻人旁边。
“年轻人抬头一看,发现这两位少女长得非常漂亮。要说有多好看呢,就跟我一样好看。”唐蒄指了指自己,有伸手指了指梳妆台边的宋迤,“另一个就像宋姨一样好看。”
宋迤满脸鄙夷地转过头来,程玉忍不住笑了,唐蒄故意靠近她,说:“小玉,你说是宋姨漂亮,还是蒄姐漂亮呢?”
程玉笑得没法回答,唐蒄回头看一眼面色不善的宋迤,晃着她的身子催促道:“快说呀,说给宋姨听听。”
宋迤将手下台桌一拍,站起来佯怒道:“你们两个吵死了,让你哄小孩睡觉,你倒是阳奉阴违和她玩起来?”
“有人生气了。”唐蒄没被她吓到,将程玉身上的被子往上掖了掖,“接着听蒄姐说啊:这两位少女看年轻人没伞可怜,于是就把手里的伞借给他,叫他改天把伞送还到家里来。年轻人几天后去到她们给的地址,发现有个老道士在院门口念经。”
“念的什么呢?念的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院儿,院门口有个老道士在念经;念的什么呢?念的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院儿……”程玉又是笑,唐蒄忽而正色道,“老道士就是念的这样的经。年轻人很不明白,这老道士为什么要在这里念经?”
宋迤脱了外套,把自己砸进程玉旁边空出来的床上,转过来说:“原来是有个唐蒄住在里边,老道士是来收服她的。”
“别打岔。别听你宋姨胡说,才不是这样。”唐蒄横她一眼,压低声音道,“老道士说,这屋子里住着两条千年的蛇精,一条白的,一条青的,若是不想死就快快离去吧。年轻人不听这种歪话,打开门就走进去,登时就看呆了。你猜他瞧见什么了?”
程玉摇头表示不知。唐蒄便道:“她看见那两个少女笑嘻嘻的,打扮隆重,在屋子里玩丢手绢。年轻人奇了,走过去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少女们停下动作,忽地腾空而起,真是两条蛇精,长长的绕在房梁上,灯笼大的眼睛直盯着人瞧。”
“白的那条说,今天真是我们的好日子。青的那条说——”唐蒄扑上来挠得程玉直叫唤,“是我们敞开肚皮吃的好日子呀!”
宋迤拍开她,把程玉护住,瞪着唐蒄说:“你这人真是有毛病,给人家讲的什么故事?”
“寓教于乐的人生哲理啊,妖怪就是专门吃人的。教小玉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傻傻跑到别人家里去。”唐蒄笑嘻嘻的,伸手戳戳程玉的脸颊,“懂了没?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宋迤把程玉挡严实了,说:“听这种故事,晚上要做噩梦的。”
“她会做噩梦,不都得怪她妈嘛。”唐蒄撑着脑袋,对被宋迤圈住的程玉说,“跟姐姐说实话,遂遂昨天是不是吓着你了?”
程玉在宋迤裹着的被子里缩了缩,犹豫着点头。
“她也不想的。在我们家里这样的事多着呢,你要学会接受,实在不行,就学着忘记。”唐蒄冲她笑了笑,承诺道,“不怕,宋姨和蒄姐会保护你的,今晚没人敢到这里来。”
程玉嗯一声,唐蒄又问:“被窝里暖不暖呀?”
程玉没多想,答道:“暖。”
唐蒄笑着说:“蛇精的肚子里也这么暖哦。”
宋迤圈紧程玉,抬手把做着鬼脸靠过来的唐蒄打回去,低头跟程玉说:“没事儿,要是今晚上有蛇精来,保准先吃了她。”
“呦,给你脸了。我不能吓唬人,轮到你这里就又可以了?”唐蒄被她一掌推开,很是不满意地说,“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很胆小的,听你这么煞有其事地说这些肯定会怕。”
宋迤道:“我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睡着了。”
唐蒄不以为然:“你那是好几十个人陪你睡,能一样吗。”
宋迤掐程玉的脸:“现在不也是我们在陪小玉睡?”
唐蒄把程玉从她手里抢过来:“别理宋姨,这家伙没人性。”她顿了顿,说,“蒄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经常做噩梦。”
她脸上是一种不属于唐蒄的真挚神情,程玉一时惊叹于这份变化,不由得好奇地问:“你梦到什么了?”
唐蒄将撑着脑袋的手放下,规规矩矩地平躺在程玉旁边。她如实说:“蒄姐姐梦到,小时候看见过的好多小鸟。”
她说着,面上带着几分寂寥,声音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听起来虚无缥缈:“它们在天上飞来飞去,啄死人的肉吃。好多人躺在街边,有人推着板车过来运尸体,第一具是抬上去的,端端正正地放好。第二具是拖上去的,头也倒着。第三具就是甩上去,砰咚一声,把刚才躺着的尸体都撞歪了。”
宋迤连忙打断道:“你停下,又说这些。不怕吓着她。”
这句话像是剪断了她与过往的联系,唐蒄转过来,用可怜兮兮的神色对程玉说:“蒄姐姐好怕。小玉会保护我吗?”
程玉笑道:“当然啦,宋姨也会保护你的。”
“真会说话。”唐蒄也跟着笑起来,抬头对宋迤道,“宋姨,我不会讲故事,你给她讲一个正常点的,好哄她睡觉。”
“我?我也不会讲。”宋迤靠在身后的靠枕上,淡淡道,“我小时候睡觉时是不能讲话的,有一点声响就会被管事的骂。”
程玉回头看她,问:“管事的是陆阿姨吗?”
“不是。宋姨小时候在别人家里打工,虽然没被苛待过,但着实没乐趣。”宋迤说着,低下头来对程玉说,“你要对灯姐姐好一点,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跟她妈妈住进我们家里,她们是来帮我们家的忙,不是给我们拿来使唤消遣的,知不知道?”
程玉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应了。唐蒄又支起身子来说话,笑着问:“宋姨小时候肯定没少挨老板家的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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