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颂从车里下来,把车钥匙放进口袋后,看向从副驾绕过来的戚绥,一身慵懒地站在原地等他。
简单的衬衫和西裤,连腕表都没带,领口也解开了扣子,头发往后梳,露出线条凌厉的脸。
戚绥走过去,微微偏了下头,语气里略带埋怨地说:“刚才不应该听你的。”
秦知颂与他并肩往里走,听到这句话少有地猜不透戚绥背后的意思。
“我也该换衬衫。”戚绥一本正经地解释,“很少来这里,结果每次来都很随意。”
秦知颂挑了挑眉,“我们换一下?”
“不要。”戚绥直接拒绝,“你的衣服我穿着大了,更不好看。”
秦知颂被戚绥的话逗笑,进入客厅的一路上目光都停留在戚绥身上。
比起七个月前,戚绥的状况实在好太多。
不想去回忆几个月前,甚至是三个月前的戚绥状况,能吃能睡,但完全不长肉,还一直在掉秤。
脸颊凹下去,显得眼睛愈发大,手腕握下去,摸不着肉,只有皮包骨。
更别说衣服穿在身上都是空的。
一直到三个月前才好转,不再一直掉秤,身体逐渐恢复,情绪管理好了很多,脸上也长了肉。
现在穿着T恤和牛仔裤,一身清爽气质。
像是晨间挂着露水的山茶。
莹润、漂亮。
“小舅舅!”
赵幼宁原本就不是这场家宴的主角,恰好坐得比较靠门口,第一个发现戚绥和秦知颂。
声音不大,但是在客厅里乍一响起,仍然是一石惊起千层浪。
“戚绥哥哥。”赵幼宁看到秦知颂旁边的戚绥,立即又喊了一声。
戚绥点了下头,稍稍环顾一圈,努力把印象里的人和眼前的对上。
距离上次来秦家,快三个月了。
大而华丽的客厅里,秦家所有人都在,不过已经入座旁边餐厅。
除了正在出差的秦家长子和身体抱恙的秦知颂二嫂,全员到齐。
秦炳胜坐在主位上,左手边坐着的人是秦知颂的母亲苏蓉。
右手边位置空着。
秦知颂的大嫂和侄子秦元在右边空位后坐着,秦知颂二哥带着女儿坐在苏蓉的旁边。
赵幼宁一家挨着他二哥坐。
秦知颂走到长桌的另一端坐下,示意戚绥坐在他旁边,一点不在乎其余人的反应,挽起袖子。
“今天公司有事,不过效率比较高,提前结束。”
“应该来得不算晚?”
戚绥正好把餐巾放好,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往餐厅旁的座钟看去。
才六点一刻,应该不算迟到。
戚绥脑子在想什么无人得知,但此时此刻其余人的脸色却能看出他们在想什么。
“小叔真是日理万机。”秦恒忍不住吭声,“刚才幼宁还说你今天不来。”
不等秦知颂开口,旁边坐着的男人已经先阻止,“秦恒。”
他身边坐着的女人也抱着歉意的笑,似乎对秦恒的无礼很没有办法。
秦知颂用湿毛巾擦了擦手,自然地看向对方,“三哥不用担心,我不至于跟晚辈计较。”
晚辈一个词,已经把秦恒在家里的地位暴露。
他父亲秦鸣章都没开口,哪里轮得到他越俎代庖。
秦鸣章并未接话,反而看向秦恒,眼里带着威慑,示意他不要再毫无收敛。
秦知颂抬眼看向正对面的秦炳胜,如今已经七十岁的人,经历一场大病,仍然不见半点颓然,甚至连身材与外形都保持得比同龄人要好许多。
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是头发上的灰白和脸上的岁月痕迹,才能看出他今年正是古稀。
“爸。”
“嗯。”
父子俩的对话短暂得令人反应不过来,秦知颂已经向苏蓉看去。
苏蓉年纪轻,才刚五十岁,保养得当,与身边的秦知颂大嫂看着年纪相仿。
母子俩仅是点头示意,便没有了其余的互动。
“用饭吧。”
秦炳胜开口,大家方才开始动筷。
戚绥全程并未与谁打招呼,除了赵幼宁。
其余人也似乎把他当不存在,仅仅是在入座的时候点头示意,一句话都不曾问过。
每次都是一样,只要是饭点过来,戚绥可以逃掉很多询问。
餐桌上很安静,大家都不会聊天,偶尔有过问近来的情况,也是秦炳胜一个人在问,其余人在回答。
正当戚绥以为这顿饭就要这么结束时,秦炳胜忽然开口。
“前一阵仓库那边的事,经手办的人后来怎么处置的?”
戚绥停了下筷子,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从秦知颂那儿听说过这件事。
倒不是他刻意去回想,只是提及关键词,控制不住大脑自动去回忆相关的事情。
好像是有,大概是一个月前,在家吃饭的时候听秦知颂提起过,但也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而已。
秦炳胜抬眼,并未看向某一个人,显然是在等对方先开口。
“调去其他部门。”秦知颂二哥秦开言不敢再躲着,只好回答,“他有疏忽,但——”
“但什么?”秦炳胜并不给秦开言辩解的机会,“如果不是鸣章替你兜下这件事,货源损失事小,客户那边的关系恶化事大。”
哪怕已经放权给秦知颂,但秦炳胜仍然是这个家手握大权的人。
只有他一天不真正的放手,那秦家的掌舵人就还是他。
“爸,事情已经过去,二哥也不是——”
“鸣章。”
秦炳胜放下筷子,秦鸣章立即噤声。
餐桌气氛瞬间陷入沉默,其余人都停下动作不再继续动筷,只有秦知颂、戚绥和苏蓉三人丝毫未受到影响。
戚绥看着碗里秦知颂给自己夹的菜,小声拒绝,“太多了,我要吃不下。”
“把这点吃了。”秦知颂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足以让其余人听到。
说完后秦知颂发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从而抬起头解释了句,“上周出差期间,他病了几天,正在养病。”
秦恒脸色极差,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只有赵幼宁碍于父母的叮嘱,不敢表现出来,心里已经快要被逗得笑出声来。
饭后,戚绥和赵幼宁在花园里散步,秦知颂被秦炳胜叫去了书房。
一同的还有秦开言和秦鸣章。
“戚绥哥,刚才小舅舅简直帅爆了,不愧是我的偶像。”赵幼宁坐在秋千上,跟旁边的戚绥说:“你说小舅舅这样的人,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戚绥微怔,盯着脚下的石板,认真思考了几秒,“他在国外上的学校,你也可以试着努力一下。”
赵幼宁:“……”
我是这个意思吗?我只是在单纯的夸人!
戚绥见赵幼宁一脸无语,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她的意思,小声补充,“我也想知道。”
怎么能在秦家这样的环境里,长成今天这样的呢。
但反过来想,如果不是秦家,秦知颂或许就不是这个样子,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一旦陷入这样的逻辑思维里,戚绥的想象力又不受控制地开始满世界乱跑。
从秦知颂出生在另一个家庭,或者是直接换了一个身份,成了其余人的样子。
每一个可能都化为具体的场景,出现在戚绥脑海中,甚至还有完整的一条人生发展。
赵幼宁托着脸颊看戚绥,有点不解地叹气。
明明是一个工科生,为什么生病之后会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像是一个——
刻板印象里的艺术生。
正在赵幼宁思考要不要打断戚绥天马行空想象时,苏蓉从旁边的小径里走出来。
身上的衣服换了一件,是米色的针织长裙,配了一条珍珠项链,头发挽起,看上去很漂亮。
赵幼宁立即站起来,朝着苏蓉问好,“小外婆。”
苏蓉对赵幼宁这个孩子一向宽容,看到她拘谨的样子,微笑着走过去。
“可以让我和戚绥单独说会儿话吗?”
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告诉了赵幼宁她来这里的原因。
赵幼宁对秦恒那样的人还有办法,不过就是比横或者是谁的声音更大,但面对苏蓉毫无办法,更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看向戚绥。
戚绥在苏蓉开口时才勉强收住自己的思绪,听到这话后,想了一下点头。
“幼宁,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好蹩脚的借口。
赵幼宁暗暗吐槽,却不敢反驳,一步三回头很不放心的样子离开。
苏蓉在刚才赵幼宁坐的地方坐下,歪着头看身边的戚绥,脸上的笑容和刚才一样,并没有变脸或者冷脸相待。
“真是奇怪,小颂那孩子从小和我不亲,高中被送去国外后回来,也和我不亲,反倒是幼宁那孩子,明明舅甥俩很投缘,他对幼宁会亲近。”
“幼宁很坦率。”戚绥想了想,不知道苏蓉想要说什么,那就干脆顺着话题聊。
他和苏蓉接触并不多,比不上赵幼宁,只是仅有几次跟着秦知颂到老宅来,才见过面
印象里,苏蓉是一个很温柔很有气质的女人,从来不会发脾气也不会黑脸。
至于跟秦知颂的母子关系,他在的时候这两人看不出亲近,但也看不出不和。
反而是很容易看出苏蓉跟秦炳胜的夫妻感情很好。
“是啊,真是一个相当坦率的孩子,比起大部分人来说,她这样的性格难能可贵,毕竟人一旦学会不坦率后,就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苏蓉感慨了一句,“这一阵子身体好些了吗?刚才小颂说你生病还在养病。”
戚绥愣了下,他不太适应这样被人关心的滋味,尤其是来自于一个他不怎么熟悉的人。
基于礼貌,戚绥点了下头,“其实已经好了,只是发烧而已。”
“发烧也要注意,过去的年代发烧很容易引起其他的病症,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好。”
“嗯,我会的。”
话题逐渐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令戚绥更加不明白苏蓉和自己在这里聊天的目的。
一阵风吹来,不知道是哪个角落里的栀子花香飘来。
戚绥嗅到这股清甜,抿抿唇,原本混沌的思绪立即清醒不少,心情也跟着有了变化,有些愉悦。
“其实今天原本是邀请了另外的客人。”苏蓉忽然说道。
闻言戚绥险些又飘走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下意识地问:“有客人要来吗?”
“是啊,是郑家的一个小姑娘,跟幼宁一样坦率,之前见过面,很招人喜欢的孩子。”
苏蓉盯着戚绥,“那样的女孩子,很难不招人喜欢,积极、活泼,身上有令人羡慕的活力,好像一株正在开放的花枝,花期正好,看得出被家里人照料得很好。”
戚绥想了想,对苏蓉的眼神难以完全理解,只好顺从心意,“今天见不到,很可惜,但可以邀请她下次再来。”
苏蓉愕然后笑起来,瞥一眼眼前的草坪和庭灯忍住笑声,“那倒是,错过了这次还有下次。”
“时间不早,我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你们年轻人多聊会儿,我先去休息了。”
“那您早点休息。”戚绥还坐在秋千上,微仰着头看苏蓉。
苏蓉余光扫向树后的赵幼宁,见她探头探脑被发现时一脸做错事的表情,轻摇了头。
赵幼宁对上苏蓉眼神时,心都快跳出来。她是看戚绥和苏蓉聊得有点久不太放心,所以才悄悄过来。
等苏蓉从自己旁边走过去,赵幼宁有点尴尬地挠挠头,“小外婆晚安。”
人一走远,立即跟到戚绥面前。
“戚绥哥,刚才你们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就是夸了你,还问了我的身体。”
戚绥认真地回答,见赵幼宁放下心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怎么那么担心他,苏蓉又不是什么野兽。
赵幼宁重新坐回他旁边,晃着秋千聊起了其余的事。
戚绥看她晃秋千很开心,想了想也蹬了下地面,跟着晃起来。
秋千荡起来的时候,好像里天更近了。
—
另一边象征着秦家权力的书房里,气氛有些低沉,充斥着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秦炳胜坐在桌后,直直盯着秦开言,脸上表情仍然不见大怒大喜,但双眼里透露的严肃表明他的不悦。
兄弟三人站在一起,秦知颂微微靠着书架,一副懒散的样子与两位哥哥格格不入。
秦开言一脸窘迫和尴尬,手心都在发烫,生怕惹秦炳胜又不高兴。
尤其是刚才在大家面前被秦炳胜训了一句,现在又当着秦鸣章和秦知颂的面提起之前仓库的事。
“爸,那人是婉之的弟弟,我总不能——”
“裙带关系在集团里不是不存在,但比起裙带关系与否,你知道秦家最看重的是什么。”
秦炳胜再度打断秦开言的话,“能力。”
“如果能力不够,就是废物。”
秦炳胜毫不留情地打断秦开言的辩解,对于这四个儿子,他一向是严苛管教,要求极高。
但秦开言是四个里面最不争气的一个,资质不行还不够努力,甚至连秦恒都比不上。
上个月出事的仓库负责人是秦开言的小舅子,因为喝酒误事,仓库差点失火,幸好巡逻的保安及时发现,否则一堆货当然就会被烧成灰烬。
如果有人员伤亡,那对整个集团来说,受损的不止是订单货款,还有客户信誉和集团名誉。
这么大的事情,秦开言竟然为了人情只把对方调离了原来的岗位,已经蠢到无可救药。
秦知颂半垂着眼,听着秦炳胜对秦开言的不满,以及秦开言的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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