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朝臣又笑。
严纶气得脸色又青又红,却也不敢和薛游、秦笠过多争辩,薛游是大将军与公主之子,如今任北校卫五营校尉,虽说官职不高,恰才五品,但架不住人出身好。而秦笠出身世家,如今不过二十六七,却已出任从四品大理寺少卿,堪堪正是朝堂中如今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就算再缺心眼,也不敢和两人杠上,转而又将枪口对准林琅道:“林大人大雁塔所作诗暂且不提,但僭越臣位,帮助陛下批阅奏折可是属实?!”
林琅一脸清新的无辜道:“严大人这话说得,难道你不知道抗旨不遵是什么罪吗?”
严纶一脸懵逼道:“这、这和抗旨不遵有什么关系?——”
皇帝好心地替他解释道:“林大人意思是,奏折是朕让他帮助批阅的,他若是不听便是抗旨不遵。”
严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能揪着一点不放道:“林大人只不过从六品翰林修撰,如何能帮陛下批阅奏折?!”
皇帝都被气笑了,他挑挑眉道:“奏折上的朱批是朕画的,意见是朕拿的,怎么就变成林大人批阅奏折了呢?!严纶你是多不将朕放在眼里?!朕每天那么辛苦批阅奏折你就看不到吗?!”
“你这是对朕的中伤!——”
皇帝说到后面,话音里还给委屈上了,王大海忍不住不客气地“噗嗤”笑出声。
皇帝淡淡瞅了王大海一眼,王公公立马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乍看还有点娇羞似的。
这边王大海觉得好笑,严纶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噗通”一声直接跪到了地上,嘴唇哆嗦道:“臣、臣不敢!”
皇帝冷哼一声道:“呵,朕看你倒是敢得很呢!”
“你说你,整日里都琢磨些什么呢?!正事不干,不会替朕分忧,怎么着,还不允许林大人替朕分忧了?!”
严纶只觉额头上豆大的汗直落下,他颤颤巍巍拿手擦了擦,嘴里一直只是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皇帝却是一点也没想放过他,此时山水轮流转,又淡淡道:“哦,你们说的还有什么?以色惑主?!来、来、来,严纶你给朕说说,林大人如何以色惑主了?”
严纶面色发白、嘴唇发紫,两只倒三角眼直愣愣地看着御座上的天子,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在皇帝的逼视下,竟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皇帝一副嫌弃的表情道:“来人呐,给严大人泼点水清醒清醒,方才不还精神得很吗,怎么说晕就晕了?”
说着又望向御史台其他几个人道:“严大人晕过去了,你们方才不是和严大人一道跳得欢,说林大人以色惑主吗?你们谁来给朕说说,林大人到底如何以色惑主了?!”
这御史台几个人种还真有头铁皮硬的,又一个愣头青站出来道:“回禀陛下,这朝堂之中无人不知陛下对宁世子一腔痴情,这林大人也就是和宁世子长得像,所以才能得陛下青眼,日日在御前行走,这不是以色惑主是甚?!”
皇帝淡淡笑了一声,“好,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这愣头青才到御史台没多久,刚刚五品,能参加朝会也是前不久的事。他被御史台众多前辈耳提面命,一心觉着身为御史台的人,就是要敢直言上谏,将个人生死、个人荣辱置之度外。
今日这弹劾,他们御史台可是准备了许久,实在是看不过眼林琅这种凭色相当道的大臣,觉得有这种人在简直就是对他们御史台的侮辱,所以准备了这许多,罗织了一条又一条罪状,为的就是今日一定要将林琅钉死在耻辱柱上。
但谁知道情势直转而下,他们觉得铁板钉钉的事实,结果三言两语便被掰了过去,偏在众朝臣看来也跟笑话一般,并没有获得众朝臣的认同。
眼下如今这场合,必须有人站出来,要不然他们御史台就彻底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了。
仿佛带着使命感一般,这愣头青肾上腺素飙升,激动上前道:“微臣韦皓,御史台五品员外郎。”天知道这朝堂上多少人一辈子都难得与天子说上一句话,如今得天子亲自询问姓名,韦皓觉得自家祖坟定是都冒青烟了。
但没等他激动多久,却只听天子冷笑道:“京兆韦氏?!倒是名门大族,不过朕听说你这员外郎是捐官出身吧?如此年轻便做到了五品,看来家中没少为朝廷出银钱呐?”
韦皓面色顿时又红又白,讷讷不知如何回答。
皇帝慵懒靠在御座宽大的椅背上,支手撑颐道:“朕心里只有子陌一个,这在朝朝野上下都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过你们说林大人以色惑主,也不知是对朕的侮辱还是对林大人的侮辱?!”
“在你们看来,朕对子陌的心意就是这么轻易能被动摇被替代的吗?!林大人每日只是勤勤恳恳地上值,帮朕整理奏折,你们就当这就睡以色惑主了?!那你们是不是也得反思一下,自己是多没能耐,这么多年来钻空心思往朕后宫里塞人,却为何压根没有成功?!”
满朝文武俱都埋着头不发一言。
不管皇帝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但到底都没人敢当面顶撞,要不然忤逆之罪可不是开玩笑的。更别说皇帝这话乍听起来,好像还颇有几分道理,这林琅的确每日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御史台只凭捕风捉影便说人家正儿八经考中的状元以色惑主,的确是过分了些——而且就看天子对宁世子那毫不遮掩的心意,的确好像不是那么容易被取代的。
林琅瞧天子那副大义凛然的态度,自己好像都有些糊涂了,觉得之前怀疑天子将他放在跟前目的不纯,好像都有些罪过一般。
即使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每次让他亲身经历天子向原来的他表白的场面,他都觉得自己像在经历社死一般。为何这些人就不知道尊重尊重死者呢——
他并不想和天子因为这等桃色绯闻绑定在一起啊,这样只会让这些大臣看笑话。就算再如何,他也一点都不想被拿出来公开处刑,实在是太羞耻了些——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多听几回就麻了,他如今虽然想脚趾抠地抠出城堡,但到底可以面不改色假装与他无关了。
皇帝表演了一番,表演得可以说相当成功,让御史台官员和众朝臣大气都不敢出。
末了,他幽幽问道:“秦笠,你身为大理寺少卿,你来说说,若是御史台弹劾林琅罪状坐实了,林琅会遭受什么惩处?”
秦笠出列上前,一本正经不苟言笑道:“回陛下,御史台弹劾林大人三条罪状,诽谤朝廷、僭越臣位、以色惑主,若是坐实的话,依苍玄律例,轻则削官贬为庶人,重则下狱流放三千里——”
皇帝轻轻摇摇头道:“你还是说得轻呐,朕可记得,就僭越臣位一条,便可要了林大人小命,是也不是?”
秦笠剑眉星目低垂,面上表情无一丝波动,“陛下英明,将苍玄律例记得并无差错。不过陛下圣明,定不会让如此冤案发生在林大人身上。”
皇帝忍不住笑出声,“你可真是个人才——就你这模样说这话,怕是猪都要信了。”
王大海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被皇帝冷冷瞅了一眼,为了自己小命着想,直接两根手指死死夹住了自己嘴唇。
这秦笠也是个人才,就算皇帝说出如此话,面上表情也是丝毫未变,只是淡淡道:“陛下说笑了。”
皇帝又道:“朕可不想与你说笑——朕可记得,苍玄律例中有一条,诬告之人若是坐实是诬告,要承担诬告之罪相同罪责,是也不是?”
整个朝堂顿时如落针可闻,御史台众官员回过神来,顿时身体抖如筛糠。
但秦笠压根像是没明白皇帝意思一般,只是不动如山如实答道:“陛下记得没错。”
皇帝又确认道:“那依秦爱卿看,御史台几位大人诬告林大人,该当何罪?”
秦笠:“依苍玄律,轻则削官贬为庶人,重则下狱流放三千里。”
皇帝拉长了声调道:“哦——依苍玄律,御史台几位大人轻则削官贬为庶人,重则下狱流放三千里。”
御史台几人听言各个“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膝行向前告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皇帝怒目而视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现在知道害怕求饶了?!”
“你们捕风捉影馋害良臣时可曾想过,若是朕被你们一时蒙骗,林大人也可能落得如此下场?!”
“你们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啊!”
“来人,将御史台几位大人拖下去,每人各杖责一百!然后打入大牢!”
第16章 一只小胖崽6
御史台几位大人顿时全身软倒跌坐在地上,他们哪知道今天竟会踢到块铁板,不仅会丢了乌纱帽要吃顿皮肉之苦,还有可能会丢了身家性命。
尤其那严纶,才被宫人用冷水泼醒,就听到这般待遇,顿时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直让满朝大臣笑话不已。
禁军侍卫进殿,欲将几位御史台大人拖下去。
内阁几位宰辅忙站出来替御史台几位求情,但话还没说两句,就被天子凉凉打断了:“看来这事没落到自己头上,几位大人便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让你们随随便便因为御史台几位弹劾上奏便丢官下狱,你们可还能这般站出来替御史台这几位搅屎棍说话?!”
内阁几位宰辅年纪都比较大,在朝堂中德高望重,平日里都是讲究君子端方,自己不会口吐芬芳,也没人敢对他们说如此粗俗的话,一时都有些语塞。更何况他们不是其中受害者,若真换成他们自己,怕也无法如此轻松替御史台几位大臣开脱,因而各个只觉臊得慌,不好再开口。
此时林琅站出来道:“陛下,直言上谏乃御史台职责,其专司捕风捉影弹劾上奏,查证是否属实乃大理寺、刑部之责。”
“若因弹劾不实便要下狱,那以后御史台还有哪位大人敢直言上谏,陛下此举无异于自塞眼耳口鼻。”
皇帝都要被林琅这番话给气笑了,心道好个没良心的,他是在为谁出气?!结果反过来还指责他?!
他不免有些生气道:“那这些人弹劾也就两片嘴皮子功夫,若是让他们丝毫不付出代价,以后朝堂上岂不是人人自危?!”其实他真的不是很关心这些朝臣以后是不是人人自危,只不过就这么轻易放过御史台几位,他是相当不乐意。
不过满朝大臣向来哪有这等被天子关心的待遇啊,各个那顿时是感恩戴德,都快热泪盈眶了!陛下这么为他们着想,不想让御史台跟疯狗一样咬人,势必要给他们戴上嘴套,可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吗?!
各个大臣被自己的脑补那是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全都站出来表示,御史台这种随意弹劾的行为要不得,一定得惩罚!
林琅看这架势,眼里露出一抹狡黠的光,他只是觉得御史台这些大臣不用下狱丢官罢了,可没说他们不该受罚。
如今这架势摆他面前,他只得装作勉为其难道:“御史台几位大人虽不该下狱,但的确也该受罚,毕竟弹劾之事也不该随便乱攀咬。”
天子鼻子出气道:“呵,那依林大人之见,该如何惩罚?”
话都递到林琅嘴边了,可不是如了他的意,他装作一脸为难道:“臣觉得,微臣不过一从六品翰林修撰,几位大人费这么多心思弹劾微臣,属实还是太闲了。”
“不若让几位大人去倒几个月夜香,体验一下百姓生活艰难,便也不会闲得没事找事了——”
林琅话一说完,满堂朝臣面色跟便秘一般。
皇帝也愣了一愣,觉得这主意未免也太损了些,但心里却又觉得甚为舒爽,让御史台几个去倒夜香,杀伤力不大但足够恶心人,比让他们下狱打板子可畅快多了。
他手抵在唇边掩饰快要遮不住的笑意,一派大方道:“林大人如此大人不记小人过,朕倒也不好说什么了,便依林大人所言,罚御史台几位大人倒三个月夜香吧。”
御史台几位大臣一脸发绿,但这结果可比下狱挨板子丢乌纱帽强多了,恶心虽恶心点,但忍忍也就过了,当下便都跪谢圣恩。
满朝大臣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再跳出来多说什么。经此一遭,他们倒是将林琅认识得更清楚些了,这林大人看着以为和宁世子一般是个风光霁月无害的,实际上可是个不好惹的主,比宁世子可手段厉害多了,得罪了他绝对是要报复回去的,不仅报复还做得相当漂亮,让人挑不出错,反倒只能赞他大度仁义,被喂了一嘴苍蝇也只能自个往肚里咽。
朝堂上闹了一通热闹,待散朝时已经将近正午。
御史台几位大臣回去后,将今个遭遇与御史大夫赵随说了一通。赵御史自上次头撞柱后,还一直在休养,虽说能上值了,天子也免了他这些时日上朝。
赵御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老夫早就说了让你们不要去招惹林琅,你们还只当老夫受了他恩惠包庇他,各个跟眼里揉不得沙子似的。如今可好,御史台的面子都让你们给丢光了!”
“这还是人家林大人不和你们计较大人有大量,只是让你们倒夜香罢了,下次遇上狠的直接让你们少不得脱一层皮!”
几位大臣被训得跟鹌鹑一般,各个低头不说话,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宫人都能看到御史台的几位大人满脸嫌弃地从皇宫内务府领了夜香,然后跟着拖夜香的板车一直到宫外,将夜香押送给宫外专门收夜香的。
还有些三省六部九寺中资历老、出身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官员跑来围观,看到御史台几位大臣天天大清早倒夜香也是乐得不行。无法,御史台成日都是挑朝中官员错处,以往朝中官员不敢得罪他们,被弹劾了也只得自己受着,如今好不容易见他们吃瘪,可不得幸灾乐祸。
一时间,林琅也算在朝堂上名声大噪了,能够以一人之力让整个御史台吃瘪,吃瘪后还得对他感恩戴德,这在整个苍玄朝都是独一份呐!多稀奇!就算林琅背后有天子撑腰又如何,连天子本人都不见得能在御史台那讨到好——
不过对林琅来说,每天日子还是同样的平静单调循环往复,每日早早到紫宸殿上值,将一天的奏折分门别类清理好,然后誊抄一会起居注,查阅些资料整理治国十二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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