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廷约将人拦住:“怎么生病的?”
“托了你的福。”沈绰冷声道,挣开他的手,径直离开。
裴廷约没多纠缠,落后几步跟着他,出教学楼后也继续开着车,不远不近地跟在沈绰身后。
冬日天黑得早,才五点半已然暮沉,林荫大道上渐次亮起路灯。
学生们大部分赶着去食堂、回宿舍,沈绰逆着人潮方向走,脚步很慢。
瘦削身体裹在寒风里,看着有些可怜。
裴廷约跟了他一路,看着他停步在校内人工湖边,背影被彻底暗下的夜色笼罩。
裴廷约看着这样的沈绰,向来麻木的心脏忽然生出了些许不舒服。
一根烟抽完,他扔掉烟头,推门下车。
“一直站在这种地方,难不成也想学你同事老婆,跳下去一了百了?”
沈绰没有回头,开口时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更想把你脑袋按水里去,好让你醒醒脑子。”
裴廷约上前,停步护栏边转身看着他,沈绰的脸比先前更苍白,眼角却被寒风吹得通红。
“像要哭了一样。”裴廷约抬手,在他眼尾处轻轻一按。
沈绰别开脸。
“回家吧。”裴廷约说。
沈绰终于正眼看他,神色冷然:“衣冠禽兽。”
骂着人的鼻音浓重,没有多少威慑力。
裴廷约问:“骂了人心里痛快了没有?”
沈绰并不想理他,继续放空思绪看夜下的湖景,天很冷,但寒意能让他的脑子更清醒。
裴廷约放下手:“我跟你道歉。”
沈绰没出声,他继续说:“这次是我玩过火了,没有下次。”
“玩?”沈绰的目光落回他,“在你这里是不是什么都能玩,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人?”
“我道歉。”裴廷约重复道。
“你的道歉没有任何可信度,”沈绰奚落道,“下次还是这样。”
“不会有下次。”裴廷约坚持说。
沈绰冷冷看着他,裴廷约脸上昨夜留下的巴掌印还没消,或许他今天一整天都顶着这张脸见人。
“你是不是欠得慌?”
裴廷约点头:“你说是就是。”
又是这句,沈绰咳嗽了两声,愈觉泄气。
裴廷约问他:“怎么生病的?”
沈绰不想说,裴廷约却已经猜到了:“抱歉。”
这次倒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他一贯随心所欲,再恶劣的事情想做便做了。
把人欺负狠了又后悔,这种有些复杂微妙的情绪,大约是生平头一次生出。
沈绰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裴廷约的手罩上来时,他下意识闭眼。
裴廷约的手指插进他发里,像昨晚那样:“刚一直站这里想什么?”
周围没有别的人,所以沈绰也没有挥开他。
靠近之后他嗅到裴廷约身上的烟味,皱了皱眉,觑眼瞪过去:“我说了,想把你按水里醒醒脑子。”
裴廷约:“我如你所愿,能消气吗?”
沈绰眉蹙得更紧,似乎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
裴廷约收回手,拨开了自己的大衣扣子:“你因为我生了病,我赔给你。”
沈绰终于意识到什么,倏然一惊。
他来不及阻止,裴廷约已经脱下身上大衣、蹬掉皮鞋,后退了一步。
“你……”
裴廷约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最后看了他一眼,翻过护栏,径直跳进了湖里。
“喂——!”
沈绰心脏骤停,扑上去想拉住他,却只触到了裴廷约的一片衣角。
十二月的夜晚,湖水可能最多只有几度,这个疯子竟然说跳就跳了!
巨大的落水声响后,裴廷约的身体完全沉入水中,没了顶。
沈绰眼睁睁地看着,也同样被心底生出的莫大恐惧淹没。
他惊慌失措地扑到护栏上,大声喊:“裴廷约!裴廷约!!”
十数秒后,沉在水下的人遽然破水而出,水花飞溅。
刺骨冰凉的湖水溅上脸,沈绰的嘶喊声卡在了嗓子眼,逐渐破碎成粗重地喘。
他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那水滚进眼眶里,刺得他眼睛生疼。
沈绰整个人跟木了一样,浑浑噩噩间看到浮出水面的那个混蛋,终于支撑不住,脱力一般滑坐下去。
第32章 容易犯蠢
回去路上沈绰始终冷着脸一言不发,车开得飞快,脚踩油门的动作大开大合。
裴廷约被他赶去了副驾驶座,浑身是水狼狈不堪,人倒是很悠哉,还开了半面车窗点了根烟,刚吸了一口,瞥见沈绰紧绷的侧脸,又掐了烟,把窗户关了。
二十分钟后,沈绰将车开进家中车库,熄火停车,但没有下一步动作。
车库里的感应灯也没有自动亮起,车灯暗下后车内便陷入一片漆黑。
沈绰不动裴廷约也懒得动,直到驾驶座上的沈绰拨开安全带,忽然凑过身来,用力咬住他的唇,发了狠地碾下去。
裴廷约的手掌罩上他后背,带了安抚的意味。
唇舌间尝到血的味道,沈绰喘着气停下,垂头深呼吸沉默了一阵,又推了他一把,退开身,先下了车。
进家门、开灯。
沈绰回过身,看到裴廷约全身是水的污糟样,嫌弃不已:“滚去洗澡。”
裴廷约听话上楼,走了两步又回头:“跟我一起。”
沈绰根本不想理他,但五分钟后还是被这个混蛋拽进了浴室,跟他一起站到花洒下。
热水淋下时,裴廷约的手插进他发间,把人按向自己,热切地亲吻上去。
沈绰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很快成了环抱的姿势,回应他。
洗完澡沈绰去煮姜茶,顺便吃了感冒药,见裴廷约也开始打喷嚏,把药扔过去:“你也吃。”
裴廷约捏着药在手里晃了一下,看着他:“还生气吗?”
他不提还好,一说这个沈绰又想骂人:“你迟早把自己的命作没了。”
所以确实还在生气,气得却是裴廷约今晚发疯跳湖的行径。
“陪你一起病着挺好。”裴廷约把药扔嘴里,拿过他刚喝水的杯子,把剩下半杯水一口喝了。
“我看你是脑子有病。”沈绰低骂道,终于不再那么气势汹汹。
这么折腾了一顿,等到他们吃完晚餐外卖,已经快九点了。
沈绰还是觉得头晕不舒服,决定今天早点睡,进房间时被裴廷约拉住:“去我房间。”
沈绰:“不去。”
“什么都不做,”裴廷约说,“跟我一起睡。”
沈绰一愣。
裴廷约重复道:“去我房间,跟我一起睡。”
其实他俩开始同居后,反倒没再同床共枕过。
每次做完便各回各的房间,已经成了某种不用明说的默契。
但是现在裴廷约提出,要跟他一起睡。
沈绰:“……我们两个病鬼睡一起,互相传染吗?”
“既然都病了,没什么关系。”
沈绰还想拒绝,裴廷约没给他机会,将他拉进了房间。
躺上床沈绰背过身,强迫自己闭眼。
身后人的存在感却过于强烈,靠过来时连同呼吸一起落近,拉他入怀。
“这么睡不别扭吗?你别凑我这么近。”沈绰没有回头,被裴廷约揽着,手脚都僵得无处安放。
“你在紧张什么?”裴廷约轻拍了一下他的背,“睡觉吧。”
沈绰:“……”
他闭上眼勉力屏除杂念,好在因为那感冒药的作用,很快睡着了。
沈绰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裴廷约安静地听。
不期然地,他脑中又浮现先前破水而出时,看到的那双惊慌失措的眼。
开过了头的一个玩笑,连自身也陷进去,再做不到无动于衷。
半夜沈绰从梦中惊醒,迷糊间以为自己贴在一个火球上,意识到不对时骤睁开眼。
——根本不是什么火球,是裴廷约滚烫的身体。
闭着眼的人眉心紧蹙睡得很不安稳,沈绰伸手摸到他发烫的额头,按开了床头灯。
“裴廷约?裴廷约!”
他着急拍着裴廷约烧得通红的脸:“你醒醒!”
裴廷约闷哼了一声,眼睛动了动,没有完全睁开,像是烧晕了。
沈绰爬起床,匆匆下楼去翻找体温计和退烧药。
帮他测体温时这个混蛋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一只手盖住了沈绰手背,缓慢睁眼看向他。
“你知不知道你烧到四十度了?”沈绰又气又急,把退烧药塞他嘴里。
裴廷约就着沈绰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嗓子干哑得厉害:“几点了?”
沈绰这才有空看时间:“两点半,起来,跟我去医院。”
“不去,”裴廷约摇头,“睡觉。”
还睡个屁!
沈绰难得想骂脏话,生生忍住了。
他去裴廷约的衣柜里翻来件厚实的羽绒服,把人从床上挖起来,给他穿衣服,坚持要带他去医院。
几分钟后,沈绰把人半背半拖下楼,去车库发动车子。
裴廷约被他塞进副驾驶座,在模糊视线里看到沈绰脑袋上的一簇黑发,沈绰弯腰贴在他身前,正帮他扣安全带。
他抬手想摸一摸沈绰的头发,被不客气地挥开,沈绰并不因他发着高烧就迁就他,怒目而视:“你给我老实点。”
裴廷约闭起眼,喃喃道:“好凶。”
安全带“啪嗒”一声扣上,沈绰退出车外,用力带上他这边车门。
坐进车中,沈绰快速发动车子,将车倒出车库,再一脚油门踩到底,疾驰出去。
车开得比先去回来时更快,沈绰脸上故作的镇定掩饰不了内心的焦急,全部暴露在紧握方向盘的手背浮起的青筋上。
二十分钟后,他把车开到最近的三甲医院急诊部,再一番折腾下来,等到裴廷约在输液室里吊上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
沈绰在一旁坐下,也觉疲惫不堪。
“不用一直盯着我了,你自己也病着,睡一觉吧。”裴廷约闭眼靠着座椅,提醒他。
沈绰一看他这样便有气:“弄成这样是谁的错?”
“我的错,”裴廷约老实认错,“我说了,不会再有下次。”
他声音哑得连说话都艰难,沈绰也不想听,只恨昨晚那巴掌下手还是轻了点。
“你闭嘴吧。”
裴廷约拉过他一只手,手指交叉握紧:“靠着我睡吧。”
深夜的急诊输液室,并不只有他们。
沈绰这会儿实在太累了,没空在意别人的目光,定了个手机闹钟,靠到裴廷约身上闭了眼。
裴廷约自己却全无睡意,脑子很晕,但不想睡。
他与沈绰掌心相贴,慢慢摩挲片刻,握紧了他的手。
沈绰一觉醒来,已经天大亮,闹钟不知是没响还是被关了,竟然快八点了。
身上盖着裴廷约的羽绒服外套,他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坐直身,看到裴廷约正在输液室外打电话。
盯着他背影出神一阵,沈绰起身过去,把衣服盖到了他肩膀上。
裴廷约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跟电话那头的助理交代了两句,挂断通话。
“你退烧了吗?这么冷还不穿衣服。”沈绰张口便数落他。
裴廷约慢条斯理地套上羽绒服,眼睛一直看着他。
沈绰有些别扭:“看什么?”
“早上想吃什么?”裴廷约问。
沈绰没想到他会蹦出这么一句:“……随便吧。”
裴廷约扬起下巴:“走吧,去吃早餐。”
医院对面就有早餐店,坐下后沈绰盯着他打量片刻,裴廷约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脸上是一贯的懒淡,但没有了昨夜的虚弱无力。
“你到底退烧了没有?还难受吗?”
裴廷约随手拆开筷子:“你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沈绰伸手过去,一摸他额头,还是烫着的:“你刚测过没有,多少度了?”
“三十八多,”裴廷约没怎么放在心上,“没什么事。”
沈绰:“……怎么没把你给烧傻了。”
“嗯。”
“嗯什么?”
“可惜了,没让你如愿,”裴廷约的眼里藏着点笑,“真傻了岂不任你欺负?”
沈绰忍着才没让白眼飞出来:“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恶劣,尽想着怎么欺负人?”
“我知道你不会,”裴廷约微一颔首,“你这么心软,自己身体也不舒服,还大半夜送我来医院,确实干不出欺负人的事。”
沈绰:“……总之你下次不许再做那么恶劣的事,这次就算了。”
“好,我保证没有下次。”裴廷约难得认真地承诺。
“发疯跳湖这种事情也没有下次。”
裴廷约忍笑:“好。”
沈绰顿时便没话说了,看在他病怏怏的份上放过了他,低头吃东西。
裴廷约或许没什么胃口,碗里的汤粉只挑了两口,一直看着沈绰吃。
他的目光实在难以忽略,沈绰无奈搁下筷子:“你能不能赶紧吃东西,别盯着我看?”
“以前也这么照顾过别人?”裴廷约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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