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绰约(近代现代)——白芥子

时间:2023-12-02 10:44:27  作者:白芥子
  沈绰抬眼,无动于衷地看他。
  裴廷约凝视他的双眼,沈绰并不是心如止水的,否则此刻他眼里不会有影动。
  他低头,吻住了沈绰的唇。
  沈绰蹙眉,剧烈挣扎起来,咬住裴廷约挤进来的舌,伸手将人推开,抬手一巴掌甩上他的脸。
  裴廷约完全不躲闪,仿佛料到如此,捉住了沈绰的手:“你看,你也就只会这么对我,沈绰,我在你这里不是特殊的吗?”
  “裴廷约,你不要太过分了。”沈绰压抑的怒气迸发,声音沙哑。
  裴廷约松开他,退开了安全距离。
  “沈绰,你说我没有心,我认错,”他难得认真地说道,“我们用心谈一次恋爱吧。”
  沈绰还沉浸在刚才的愤怒里回不过神,听到这句怔了怔,有一瞬间甚至被裴廷约此刻的眼神迷惑了。
  但是很快,心底冒出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人不可信。
  “你说用心,”沈绰勉强自己冷静,“你知道什么是用心吗?”
  “不知道,但我愿意学,”裴廷约坦然道,“沈老师愿意教我吗?”
  沈绰:“我不愿意。”
  没有心的人又怎么用心,他没有这个自信能教得了裴廷约,也可能裴廷约所谓的学,不过是现在嘴上说说而已。
  他直直看着裴廷约,重复一遍:“我不愿意。”
  “沈绰,”裴廷约沉声道,“你再好好想想。”
  沈绰摇头:“裴廷约,我对你没有耐性了,你自以为是也好,自作多情也好,都跟我无关。
  “你可能觉得我在说气话,但实话是我不敢信你,你就当是我实在没有自信吧,每一次犯蠢到最后,都发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我没法再自信。
  “你不是我,不知道被逼迫当众跪地、接受毒打羞辱是什么滋味,这十几年我一直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性向,就怕当年的噩梦重现,我本来以为你是那个能带我走出来的人,原来不是,你可以玩,但我玩不起,我真的怕了,你放过我吧。”
  沈绰的语气并不重,愤怒退去后眼里只剩悲哀。
  他好不容易重拾起的在感情上的自信,在那一夜之后,又被重新碾得粉碎。
  裴廷约看着他的眼睛,并非那夜控诉自己时那样的无助、失措,这一刻沈绰的眼神更似清醒着悲伤,这样的情绪甚至与他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沈绰在为他自己难过,旁人的任何宽慰、劝说和承诺都是多余的,也包括他。
  从未尝过的酸涩在裴廷约心头漫开。
  像窗外偶然间拂过的一缕轻风,无足轻重。
  也像狂浪袭来、排山倒海,举足轻重。
  他是一个没有同理心的人,属于正常人类的情绪,他很少能感知并感同身受。
  但当沈绰自嘲说出“没法再自信”时,他终于还是真真切切地难受了,并且切身感受到自己的卑劣。
  如果道德真的会被审判,他这样的人,或许只配无期徒刑。
  沉默无言半晌,他摁开保险锁,放了沈绰下车。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又灭,裴廷约抬头,看到沈绰的那间房亮起灯。
  幸好,幸好他还是站在光里的。
  回宿舍后沈绰吃了点饼干填饱肚子,再去冲了个澡,终于静下心开始收拾搬回来后一直没收拾的行李。
  主要是那一箱箱的书,得按顺序整理,分门别类放回书架上。
  他整理着书,不时拿起一本,随手翻到一页看几段,意犹未尽后又换一本,就这样一边整理一边看,心情彻底平静下来,一直到深夜。
  拆开最后一箱书时,那张结婚证明也从那一堆书里被带出来,飘落在他身边。
  沈绰一愣,捡起那张纸,捏在手心渐渐收紧。
  像是某种预兆,在他决定和裴廷约分开,将再去拉斯维加斯之前,他又一次看到了这张纸。
  他将这张纸塞进了行李箱中。
  夜色已深,职工宿舍区家家户户的灯都熄了,连同窗外的路灯一起。
  沈绰去拉上窗帘打算睡觉,不经意地一瞥,看到楼下裴廷约的车竟还停在那里。
  车中一点火光忽闪,是他在抽烟。
  沈绰垂眸出神片刻,收回视线,拉上了窗帘。
  房间里的灯暗下后,裴廷约依旧没走,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思绪在混沌间浮沉,他忽然开始回想那些很多年前的往事。
  他推开一扇又一扇名为记忆的门,每一扇门后都是那些让他厌恶厌烦,试图遗忘的画面——
  阴暗的地下宫殿、疯狂的赌徒、逼上门的债主、助纣为虐的精英律师鄙薄的眼神、那些得利之人讥笑的面孔。
  以及,无能愤怒的男人、偏执若狂的女人。
  男人说,你要记得这些人的样子、将来一定不能放过他们,然后在他眼前自高楼上纵身一跃。
  女人说,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再不分离,不顾他的哭求,开车载他冲进了冰冷江水里。
  可他不想死,他想成为那些人。
  他确实做到了,他变成了他曾经最厌恶的那一类人。
  这样很好,他不打算改。
  如果没有遇到沈绰。
  天亮时裴廷约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根烟,看向车窗外。
  远方操场上已有晨起锻炼的学生,氤氲烟霞逐渐点亮晨曦,鸟鸣声雀跃在耳边。
  一支烟快见底时,他在烟缸里慢慢捻灭烟头,抬眼看到沈绰的房间还未亮灯,猜想他昨夜应该睡得不错,放心发动车子离开。
  车窗落下一半,灌进车内的晨风吹散了那些浑浊气息,也冲淡了他身上经年累月弥漫不去的烟味。
  从今天开始,他打算戒烟了。
 
 
第49章 离不了的
  半个月后,沈绰再次动身去拉斯维加斯开会。
  出发那天是清早,他在登机口坐下,手机短信里进来新消息,裴廷约说今天回淮城,晚上来学校看他。
  沈绰摁黑屏幕,望着玻璃幕墙外停机坪的方向,放空心神。
  裴廷约发来的消息他偶尔看看,从来不回。
  那个人习惯了自说自话,耐性也终究有限,反正总有一天会厌烦放过他。
  同行的同事过来,递了瓶矿泉水给他:“沈老师怎么坐这里发呆?”
  沈绰示意对方看外面:“晨霞挺好看的。”
  同事望了眼,点头说:“今天天气确实不错,沈老师你上次去那边有什么好玩的经历吗?”
  沈绰想了一下,说:“人还是不能过于得意忘形、放纵自己。”
  同事“咦”了一声,打趣他:“沈老师难不成出国去开会还碰上了什么艳遇?”
  “没有,”沈绰镇定说,“去赌场试了一把,输掉了二十美金。”
  飞机起飞时,他坐在舷窗边,看到晨霞尽头逶迤曳出的朝阳,目光顿了片刻,轻轻戴上了眼罩。
  学术研讨会的会议议程一共只有三天,加上来去的时间,整个行程一共也不过五天,有些赶,而且很累。
  学术会议冗长又枯燥,收获确实有,但究竟有多少很难说,尤其他们参加的这个活动,更注重的并非学术上的探讨,而是研究人员之间的交流,更像是一个大型社交场合。
  沈绰其实不太适应,只能硬着头皮融入。
  会议第一天早上的学术论坛,发言人之一是个当地大学的教授,因为研究方向一致,沈绰听得很认真,不时做笔记。
  一旁的同事忽然凑过来小声问他:“沈老师,你之前见过这位希尔教授吗?你跟他的研究内容有很多重叠的地方吧?”
  “嗯,”沈绰说,“去年的会议他没参加。”
  他也没想到这位希尔教授看起来这么年轻,或许四十还没到。
  对方是他这个研究领域的大牛,各类期刊上发表的论文几只手数不过来,他每一篇都认真研读过。
  原以为对方会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而实际上台上发言之人却是个风趣幽默、样貌英俊的青年男人。
  茶歇时间,同事去找人交流,沈绰兴致不高,拿了杯咖啡停步在休息室一角,安静等着时间过去。
  有人主动来跟他攀谈,是刚才在台上发言的那位希尔教授。
  对方跟他打招呼,换上了一口字正腔圆、十分流利的中文,笑着重新自我介绍:“我祖母是中国人,我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我还有个中文名叫江垚。”
  沈绰愣了愣,看到对方含笑的黑瞳,——他整张脸上唯一能看出东方混血的地方,相信了他说的。
  “你好。”
  江垚点点头:“你是淮城大学的沈老师吧?我看过你刚发表的那篇论文,给我启发不小,之前一直卡了挺久的一个问题也用你的方法解决了,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很高兴能认识你。”
  沈绰没想到这位希尔教授竟然知道他的名字,颇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说:“你过奖了,你的研究成果才是一直让我受益匪浅。”
  对方笑道:“是吗?那希望过后能有机会一起交流。”
  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之后两天沈绰也几次在会场碰到对方,每回都会闲聊几句。
  江垚是这个活动主办方的成员,事情很多,一直到第三天下午,才得空向他提出邀请,说晚上活动闭幕后,邀他共进晚餐。
  沈绰晚上本也无事,怀着跟对方请教交流的想法,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傍晚沈绰回酒店先冲了个澡,同事来敲门,问他想不想去赌场见识一下。
  沈绰无奈道:“我之前胡说的,我没去过,不想去,你也悠着点吧,别玩过头了。”
  “沈绰,”同事说,“你这人总是把自己的精神绷太紧了,放松一点。”
  沈绰点头:“我知道,多谢。”
  但他现在当真不敢再随意放松,尤其在这个地方。
  七点半,江垚开车到酒店楼下,沈绰下楼,看到敞篷跑车里换了身休闲衬衣、牛仔裤,发型也格外不羁的江垚,直接愣住了。
  对方和前两日文质彬彬、衣装革履的形象判若两人,这样看起来身上甚至没有半分学者气质,但他确实是那位闻名遐迩的希尔教授。
  跑车里的男人偏头看到他,示意:“上车。”
  江垚带沈绰去了间在当地很出名的餐厅,坐下后沈绰朝落地窗外看,对街便是上一次他来这里时,慌不择路走进去的那间酒吧,——他和裴廷约第一次见面的酒吧。
  那夜的一幕幕浮现,沈绰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不去想。
  正在翻餐单的江垚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也朝外望了眼,似乎想到什么,眼里有转瞬即逝的笑。
  他先点了餐,接着将餐单递给沈绰。
  沈绰随便点了一份牛排,江垚又将餐单拿回去,帮他加了一份这间餐厅的特色甜点。
  沈绰想和对方聊学术,但江垚说了两句便没什么兴趣:“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在这种场合聊工作,之后你要是想和我交流,欢迎随时发邮件给我。”
  沈绰只能作罢:“抱歉,我忘了你们美国人大多都这样。”
  对方哈哈笑起来:“也不是,是我这个人比较习惯将工作和生活分开。”
  沈绰好奇问他:“你的中文是什么时候学的?说得很好。”
  “是吗?感谢夸赞,”江垚略得意道,“小时候跟随我祖母在中国生活过好几年,我祖母也是淮城人,说起来这个月月底我还要去一趟淮城,应邀参加那边的一个学术交流活动,希望到时候还能见到你。”
  “好,到时候我尽地主之谊。”
  沈绰说着稍一犹豫,问了他一直好奇的问题:“希尔教授,你今年多少岁了?”
  江垚笑道:“是不是觉得我比你想象中年轻?确实很多人这么说。
  “我今年三十八,未婚、单身。
  “去年的会议我有别的工作没参加,很可惜去年没能认识你。”
  对方的话语直白热情,沈绰仿佛察觉到什么,没再接话。
  江垚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笑了笑岔开话题,闲聊起别的。
  用餐中途有人来跟江垚打招呼,跳脱的大男生跟江垚说了几句话,回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沈绰。
  “Cute boy.”男生对着沈绰吹了声口哨,拍拍屁股跟其他男人一同离开。
  沈绰:“……”
  江垚笑了一阵,解释说:“我替他道个歉,他可能以为你比他年纪还小,一般东方人的年纪都不太能看出来,尤其像你这样的。”
  沈绰有点无语:“你朋友吗?”
  “嗯,”江垚很坦荡地说,“前男友。”
  果然。
  沈绰完全不意外,从刚才在这里坐下起便生出的预感成了真,他只是稍微有点尴尬而已。
  “你也是?”江垚问。
  沈绰皱了皱眉,不太想承认,对方说:“我直觉一贯很准,不过你不想说没关系,以后再说吧。”
  晚餐结束走出餐厅,江垚问沈绰想不想去对面酒吧喝两杯,沈绰立刻摇头:“我明天就要回去,想先回酒店。”
  “那好吧,”对方很绅士地帮他开了车门,“我送你。”
  车开到路口等红绿灯,沈绰目光落向车窗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婚姻登记处。
  登记处门口人来人往,不知又有多少人来这里递交申请,一时心血来潮过后又后悔。
  他眼神复杂地盯着看了片刻,视线收回时,身边开着车的江垚说:“每年有无数世界各地的游客来这里登记结婚,一半以上人到最后又会离婚,没什么意思。”
  “至少在登记结婚的那一刻,他们都是高兴的。”沈绰呐呐道,看着车前方,如同自言自语。
  江垚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踩下油门。
  回到酒店已经九点多,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沈绰从行李箱里翻出那张结婚证明,捏在手中一遍一遍扫过那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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