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严怔了一秒,神色恢复如常,回头看一眼跟在后面的几辆商务车,傅言归带来的那二十多个人果然都挤了上去。华光会的人正站在车下,一脸懵地看着华严。
华严点点头,示意他们赶紧上车,然后没再迟疑,拉开前车门,坐进副驾驶。
且不说华舒光情形如何,现在傅言归是这里最大的一尊佛,就算华舒光还活着,也没人得罪得起,他愿意跟就跟着吧。
华严心想,他现在还看不出傅言归是什么意思,但他十分清楚从前任意和傅言归的恩怨,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冷意,怕是傅言归看任意如今无依无靠,想要伺机报仇。
深夜的公路上车辆稀少,司机把油门踩到底,车子像离弦的箭,在夜幕中狂奔向六号码头。
车厢内光线暗淡,安静异常。任意坐得离傅言归尽量远,偏头看向窗外,不想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被握住了。傅言归隔着一人的距离,长臂伸过来,牢牢抓住任意的手。
任意挣了挣,没挣开。他不敢动作太大,怕引起前面司机和华严注意。转过头来,恰好对上傅言归的目光。
两人无声对望。
傅言归眼底有一种少见的笃定和温热,任意看懂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的意思。
车子拐过一个弯道,腥咸的海风涌入鼻尖,六号码头到了。在停车之前,傅言归用力捏了捏任意的掌心,便松开了。
码头上灯光大亮,周围已经全部戒严。
任意下了车,往前面开着门的铁皮仓库跑。他跑得很急,在门口绊了一下,被旁边人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门外守着华光会的人,门内有两个军警和法医,在任意和华严没来之前,不敢动现场。华严是比任意先一步进的仓库,他只看了现场一眼,整个人便被定在原地。
华严在华光会多年,染血的场面见多了,却依然被眼前这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华舒光呈坐姿被绑在长凳上,还穿着新婚礼服,两条腿被分开绑住,右腿从腿根位置被整根锯断,凳子和地面被已凝固的血浆铺满。
人早就死透了。
浓重的血腥气扑到面前,华严觉得自己的腿抖得站不稳。
“噗通”一声,紧跟着进来的任意跌在地上。华严转头看一眼,都忘了要去扶,只见傅言归弯下腰,一把将任意抱起来。他在仓库边上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把一块木板横起来,将任意抱坐在上面。然后便站到任意身后。
“为什么……会这样……”任意捂着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
一个军警走过来,先看了一眼傅言归,再看任意。
“您来之前法医已经检查过,华总长的死亡时间在晚上九点左右,初步判断死亡原因是大动脉失血过多。”
“是谁杀了他?”任意嘶声问。
omega刚刚结婚就失去alpha,凄厉的质问让人动容。况且外界盛传这两人极为恩爱,omega还曾经为alpha吃过很多苦。
军警有些不忍,但还是公事公办地说:“现场暂时没发现凶手线索,目前还无法判断是谁杀害了华总长。”
任意痛苦地闭上眼。
华舒光被杀害的消息根本藏不住,华光会的几个高层陆续赶来,华严作为华舒光身边最近的心腹,暂时还算能把控得住局面。
现场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法医将华舒光的尸体带走,大批军警涌入码头,任意勉强撑着精神和华光会的人交涉。
华严几次视线落到任意身上,发现任意原比他想象中要撑得久——从一开始华舒光失踪,这个omega就变得脆弱,仿佛随时会倒下,他都做好了叫医生的准备,可从晚上直到凌晨,omega竟仍然坚持着。
傅言归倒是没闹出什么动静,和他的人安静立在一旁,并不插手华光会的事,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只不过当华光会的某个高层提出质疑“一个新婚的omega不适合在现场”时,傅言归眼神如刀,刀得那人登时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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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第52章 算了
晨光熹微,海面上跳出来半个太阳。码头上忙碌了一夜的人终于撤离。
华光会的老大死了,第四区原本就龙蛇混杂,这下子群龙无首,接下来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华舒光这些年独揽大权,几个高层敢怒不敢言,别看他们在现场表现得义愤填膺,发誓要抓到凶手给总长报仇。但其实心里怎么想,谁也不知道。
华严一颗心落不到地。他这些年跟着华舒光也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就算身边有几个能用之人,也不可能和华光会的元老抗衡。
原车返回,华严快走两步,将车门拉开,手挡在车顶让任意坐进去,傅言归跟进来的时候,他的手依然没拿开。等两人都坐稳了,华严才关好车门,自己坐进副驾驶。
车开回别墅,只有管家和几个工作人员等在原地,有最快收到消息的客人,连夜离开了。大家都不想淌这趟浑水,留下来万一再被当成嫌疑人多没意思。
华舒光死了,这些来自各区的领导人要走,没人敢拦。现在这里除了傅言归,就只剩下华光会的人。
一场婚宴如此收场,是所有人不曾想到的。
任意进了客厅,还未坐下,华严便跟上来,低声说:“任先生,您先上去休息一下吧,身体要紧。后续还有很多事务需要您出面,您一定要坚持住。”
原本想坐在沙发上的任意顿了顿,脚步转个方向,往楼上卧室走去。
华严说完看了一眼傅言归,正好迎上傅言归的视线。傅言归冲他点点头,转身跟着任意上楼。
管家见状刚要拦,被华严按了一下肩膀,示意他不要管。管家看着客厅里四散坐着的二十几个来自新联盟国的alpha,沉默下来。
现在不是管任意的时候,第四区已经变天了,他们还是先考虑自己的明天吧。
任意上了楼,依然回了华舒光的卧室。傅言归要跟进来,他根本拦不住,便干脆敞开门大大方方让他进来。
傅言归一进门,就皱了皱眉。房间里不仅有华舒光的信息素味道,还有一股很浓郁的桂花香。
任意走到窗边,窝进一张沙发椅里,疲惫地闭上眼。他毕生演技都贡献给今晚了,实在是累极了。
“这就是你留下来要做的事?”傅言归走近了些,坐在任意对面的一张矮几上。他这句话带着很大的情绪,质问的语气明显。
两人单独相处,无需伪装。任意没睁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傅言归见他这个样子,眉头猛跳,一路压抑的怒气开始冒头:“太胡闹了!这样做多危险,你知道吗?”
任意睁开眼,稍微坐直了些,定定看着傅言归。他眼底挂着乌青,嘴唇苍白无血色,悬了一晚上的心脏开始慢慢归位。
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没了,他突然觉得在今天结束挺好的。
“原本是危险的,”任意开口,“可是我发现了他的秘密。”说着,任意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壁橱,“那里,有一条密道。”
他声音很轻,又浅,像在夜里喁喁私语,讲述着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傅言归却被他口中吐出的字句惊得心脏起伏不定。这些环节看似缜密,但稍有不慎就功亏一篑。
“他的衣服呢?”傅言归仔细询问着一些漏洞。
“扔进密道里了,还有手套,手表,现场没留下我的痕迹。车子停在废弃停车场,里面的物资和现金没动,摩托车停在原处。”
傅言归又问了几个问题,任意一一答了。确实没什么问题,傅言归松一口气,其实就算有问题他也不怕,自己带任意离开就是了,只是后续处理起来会麻烦些。
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松下去的那口气再次提起来:“你故意睡到他房间,就是引他进来,然后用信息素……”他说不出“勾引”这两个字,但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顿了顿,换了个问题,“从哪里找的迷药?”
“提取了我的信息素,混入催化剂,纯度太高,他受不了,几秒就能晕。”
直到如今,任意仍然是傅言归问什么,他答什么,没有丝毫隐瞒。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华舒光死了,第四区肯定会陷入混乱。”傅言归掏出手机给安保领队发消息,让他做好起飞准备,“我现在带你走。”
任意一只手伸过来,覆在傅言归手机屏上,轻轻往下压。
傅言归愕然抬头,信息没有发出去,任意慢慢收回手,说出心底放了很久的话。
“言哥,算了,我们都放过对方,各自安好吧。”任意轻声说,“我就不和你一起走了。”
傅言归在几天前,在那个礼服店里,听过任意说类似的话。但那时候的任意,是带着情绪和伪装的,说的话做的事,傅言归相信他只是还在生气,没考虑清楚。他当时执意不肯走,是为了给小五报仇,又故意说那些话,让傅言归不敢硬来,甚至对自己产生怀疑。
可今天在这里,小五的仇已经报了,他仍然还说一样的话。卸掉了那些情绪和伪装,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说“算了”。
傅言归死死盯着任意,一字一句地问他:“什么是算了,什么是各自安好,你想清楚再说话。”
“我会留在第四区,”任意慢慢垂下眼帘,“我有些事想做,等做完了,我自己会离开。”
“你杀了华舒光,你以为华光会的人是傻子吗?他们能放过你?”傅言归沉声质问。
“言哥,我不想跟你走,你就办不到。”任意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但内里的笃定和执拗谁都听得出来。
“任意,我今天一定要带你走。”傅言归从口袋里掏出调查函,甩到任意跟前,“原本昨晚九点,你就应该在我的飞机上了。我没想到你真的挑昨晚动手,你今天还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我还有耐心,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第四区。”
“言哥,”任意好像很没有办法的样子,“那天在礼服店里,我跟你说的那些话,有些是骗你的,有些是真的。我们之间永远隔着小五,你永远会想起来这件事,然后会恼恨,恨自己,也恨我。”
“就算你知道我尽力了,可那又怎么样,小五死了,你说他不会想看到我们活在愧疚里,可他心里有没有怨恨,有没有难过,是不是原谅了我,活着的人怎么会知道。”
“我不想再这样了,”任意摇摇头,眼底碎光隐现,“从那天……我抠烂腺体,就没打算……再回到你身边。”
从傅言归放任他被按在地上,从在地下室明知道他的恐惧也不肯多解释一句,从那句“难得之货”说出口,他就放弃了。
一颗心被肆意捏碎又拼装,就算情有可原,就算留有后手,那些慢待和伤害也会像暴雨过后,总会留下痕迹,或泥泞,或污浊,让人寸步难行。
空气沉重有如实质,沉甸甸压在相对而坐的两个人身上,让喘息都费力。
过了很久,傅言归终于开口:“我说过,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我真的不想继续了。”任意看起来很累很累,一双眼睛不复之前的灵动,缓缓有眼泪落下来。他还是很爱这个人,可是不敢再爱了。怕爱到最后变成恨,怕这恨把他彻底敲碎,怕自己再也站不起来。
“我从13岁遇到你,用那样的身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我不想放手,想两全,想着只要我努力,你就会原谅我,会一直爱我。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太无耻,但还是会期盼,像小时候盼一块蛋糕,盼一块糖,盼奶奶做完工回房间给我讲故事。”
“可是盼来盼去,蛋糕坏了,糖是苦的,故事没讲完奶奶就生病了。”
“我和左烬在逃亡的路上,他问我,梦想是什么。他的梦想是退休,我呢,我的梦想就是和你在一起,和奶奶在一起,和小五在一起,我们都在一起,可梦想早就碎了。”
任意用力抓着胸前的毯子,极力压制着哭腔:“言哥,我用了很久才明白,我们回不去了。”
他从未如此剖白过,原来回忆不仅仅有甜和苦,还让人无力重新开始。
“我做错了事,你怎么对我我都该受着……可是……太疼了……”
“你说你不会再那样对我了,我……有自知之明。”
“你前途无量,理应有更合适的人在你左右,一个般配的爱人,一段简单的关系。”任意说到最后,嗓子完全哑了,“那个人不是在第四区背叛过你的omega,不是豢养在家里的缓解剂,不是华舒光的遗孀。”
任意略微停顿,将喉间的哽咽压下去,然后继续说,“那个人,不应该是我。”
第53章 遗孀
直到佣人来敲门,傅言归都未发一言。
说再多已于事无补,心碎了再拼起来,那些裂痕也不会消弭不见。年少时的无言热爱,重逢后的一再妥协,任意已经给出了他能给的一切,毫无保留。
如今,他不肯再往前一步,是对傅言归没有信心,是自己也早已丧失勇气。
敲门声持续传来,打破了两人的僵局。任意用力揉揉脸,调整一下情绪,站起来绕过傅言归,走去门口开门。
“先生,楼下来了很多人,您快下去看看吧。”佣人有些着急地说。
面对外人,任意又恢复成淡定自如的模样,说“知道了”。说完他回头,傅言归还坐在矮几上,一动未动,视线落在某个点上,似乎陷入一种很深的情绪里走不出来。
“言哥,”任意唤他,“我要下去一趟,你如果累,就回房间休息……如果想离开,随时可以走,我让人送你。”
傅言归回过神,他看起来做了一个很痛苦的决定,定定看了任意一会儿,眼底全是心疼和不舍。
几秒种后,他站起来,缓步向门口走来,停在一个不让任意觉得不适的安全距离上,用一种十分可靠的语气和态度说:“我陪你下去。”
楼下大厅里站满了人,吵嚷声不时传来,任意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傅言归错后他半步跟在后面,没有喧宾夺主。但他的存在感太强,原本骚动的人群看到这俩人一起下楼,登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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