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归说“知道了”,摆摆手让他走了。
不知道是傅言归太忙,还是林医生的话起了效果,任意有了短暂的几天休息时光。
他能下床的那天,没让维克多给他送饭,而是下楼去了佣人使用的那个小厨房。那里是他被允许的活动范围,他和厨娘熟了,偶尔会下来自己做点吃的。
任意不是那种娇养着长大的omega,厨艺、插花、艺术这类东西一窍不通。但好在他会用烤箱。厨娘是个温柔的女性bata,叫慧姐,看他手忙脚乱的,便过来帮他打了蛋液,又切了黄油。等把一盘小饼干烤好,已经过了饭点儿。
任意拿了一块递给慧姐,慧姐吃了,很客观地评价:“不难吃。”
他自己也尝了一块,烤得有点焦了,但味道过得去,蛋香浓郁。
“慧姐,不和外面店里的比,是不是还说得过去?”
任意声音清泠泠的,虽然不太爱说话,但行事做派很有分寸。慧姐知道他的身份,从没拿有色眼光看他,只把他当成在这所大宅里讨生活的年轻人。
“过得去。”慧姐说。
两人就着厨房操作台吃了午饭,等饼干放凉了,任意找了几个纸袋子,把饼干装进去。
“慧姐,这个你留着吃。”任意将其中一袋递给慧姐。
慧姐笑着接了。一开始任意找纸袋儿,她就知道这是任意要做来送人的。这个大宅里,任意最应该讨好谁,答案不言而喻。
“你有心了。”慧姐说完,又补了一句,“会长对我们其实不错的。”
言下之意很明显,要多讨好傅言归,日子才能过得轻松。前段时间林医生频繁进出,得月台的下人们虽然从不多言,但心里都有猜测,这个omega大概是没让傅言归满意,才落得一身伤。
任意苦笑一下,心想就怕他再怎么努力,也讨好不了傅言归。
为了把这些饼干弄得再有新意一点,慧姐找了一些彩色的小细绳,系在袋口,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任意跟着她学,很快把剩下的纸袋都系好了。
这时候,慧姐突然拉过任意的手,有些惊讶地问:“你手上怎么这么多茧子,得干过不少活儿吧!”
任意的手指细长有力,右手虎口处有很硬的茧子,食指左右两侧也有。其实不止这些,他左手掌心、右侧肩膀也有这样的茧子。慧姐不懂这些,当然就不会知道这是常年握枪和扣动扳机留下的枪茧,而不是什么干体力活儿留下的。
任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模糊地解释道:“小时候帮奶奶洗衣服。”
傅言归晚上直到半夜才回来,车子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任意的房间朝北,窗口正对着地库入口。车灯从窗外一闪而过,任意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几个人从三辆车上下来,傅言归将染了血的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到地库垃圾桶里,回头跟梁都和齐姜说:“你们俩别回去了。”
他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如果哪天出门办事沾了血死了人,是要在一起住一晚上的。一来缓解一下高度紧张的精神,二来也预防对手做困兽犹斗。
梁都和齐姜在得月台有自己的房间,在主楼二层。三人一起上了电梯,镜面上映出三张面色各异的脸。梁都沉静,齐姜亢奋,傅言归闭目养神。
alpha杀戮过后的神经鼓噪着,三个人就算经历过多次生死时刻,也依然控制不了来自身体的本能。
“晚上吃宵夜吗?”齐姜问。
“吃,小龙虾,黑啤,还要烤海鲜。”梁都边说边拿着手机发信息。
“给你老婆报平安?”齐姜歪头扫了一眼,问。
“说一声,不然他睡不着。”
“嗯,好男人。”齐姜竖起大拇指,“坚持住。”
电梯门开了,先停在二楼,傅言归睁开眼,说:“你们吃吧,我不饿。”
壁灯开了两盏,走廊里静悄悄的,基站里的维克多见到傅言归,便迅速滑动过来。
傅言归在门口站定,低头看着维克多转了个身,后面的储物格里放着两个纸袋。他拿出来一只,将细绳解开,从里面掏出来一块圆墩墩的饼干,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这味道还真是太熟悉了。他曾经吃过很多年。
黄油太少,蛋液太多,火候太过。
傅言归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纸袋扔回储物格,跟维克多说:“太难吃了,从哪儿来的扔哪儿去。”
维克多收到指令,又在原地转了一圈,竟然滑到任意门前,咚咚咚敲起了门——它所有的行为准则都以傅言归的指令为优先项,如果此刻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它是不能踏实回基站充电了。
任意很快就开了门,应该醒了一阵子了,或者压根没睡。他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前,接过那两袋饼干,抬眼去看傅言归。大概鼓足了勇气,他向前走了几步,距离傅言归不远不近,将手里的饼干往前送了送。
“……给。”
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就算脱了外套,傅言归身上的杀戮气和血腥气依然明显。任意闻到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似乎突然有点着急,张口问了一句:“有没有受伤?”
傅言归姿态闲散地站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伸手接过任意手里的纸袋,然后毫无预警地,扔到了任意身上。
纸袋打在胸口,又掉在地板上,像个盛满了水的气球落地,噗一声响,饼干滚出来,一地碎屑。
任意像没有反应过来一般,愣了许久才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傅言归。他的眼底藏了天大的伤心事,这会儿毫无遮掩地跑出来,像是完全傻了。
傅言归说:“别再让我见到这种东西。”
第9章 刀尖
逃过了晚餐命运的肥猫,没有落在肌肤上的烟头,林医生有意无意的关心和医嘱,管家冯泽对他偶尔越界的视而不见……自从下定决心回到傅言归身边,自从来了得月台,任意一直靠着在刀尖里捡到的这一点甜支撑着。
想着总归是好的开始,总归能看到希望,总归……总归是和这个人在一起的。
可是刀尖太多,根根向上立着。
傅言归进了卧室,反手拍上门。任意慢慢弯下腰,将纸袋捡起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往自己房间走去。
维克多跟着他走到房间门口,转了一个圈,储物格里还有一袋饼干。任意伸手拿了,轻声跟维克多道晚安。
维克多系统里对于悲伤的分析数据有若干种,它的电子眼闪了闪,分析出任意的情绪已经达到阈值顶峰,划入极度悲伤范畴。
“不要难过。”维克多说。这是创造者为它输入的一段反应数据,它从辞海里搜索了一些名人名言,企图让任意好过一些。
“切莫绝望,甚至不要为了你从不绝望这一事实而感到绝望。”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也不要烦恼,阴郁的日子里要心平气和。”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任意安静地听它说了很多条安慰人的句子,抬手摸了摸维克多金属质感的圆脑袋,明明入手冰凉,却比人更让他觉得柔软。
他活到25岁,竟然被一个AI温暖了。
“好的,维克多。”任意和那双电子眼对视,眼睛有点红,说,“我努力。”
**
11月初有一场募捐晚宴,是傅言归牵头办的,地点定在得月台。来的宾客不少,这种场合是设门槛的,能进来的都是新联盟国的权贵,进不来的也都想尽办法拿邀请函。
募捐主题是为omega争取更多权益,傅言归已经向国会提了方案。因此这次晚会得到了很多大家族的omega支持,不少人是带着家眷一起来的。
傍晚五点,客人陆续进场。傅言归西装革履,站在人群中异常耀眼。他的样貌和身高都是拔尖的,再加上3S级alpha身份加持,走到哪里都吸引着一众omega的视线。
晚宴开始之前,傅言归亲自接待了几位重要同僚,上台致了辞,介绍了omega权益法提出的初衷、实施困难和未来前景,呼吁大家一同为此努力。他的演讲娓娓道来,不过于激动,也不显得敷衍浅显,在几个节点上扔出关键词,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打动人心。
他说完一席话,台下已经有几个omega感同身受地红了眼眶。
晚宴进行到下半场,重要的应酬环节过去了,现场相对自如了些。辛伊找到机会走到傅言归跟前,终于得以说上了几句话——年轻漂亮的omega举止害羞又大胆,想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现。
辛伊是傅言归同僚辛秘书的小儿子。同僚是秘书处一把手,虽说实权不大,却是总统身边的得力之人,地位不是同级别官员能比的。傅言归自然高看对方一眼,算是很有耐心地和辛伊交谈着,但始终保持着社交距离。
对于儿子喜欢傅言归这件事,辛秘书曾侧面问过傅言归意思,被婉拒了。原因很简单,人家一直有个在一起多年且感情稳定的omega,是齐家的小女儿、齐姜的妹妹齐颜。
齐家是社团出身,这几年刚刚上岸,和傅家羁绊颇深。长子齐姜是傅言归的得力干将,负责打理着天新会一些暗地里的生意。傅言归和齐颜的事,在圈内不算秘密,也曾被拍到多个场合牵手拥抱的亲密照片。但问题就在于他们感情在外人看来再好,这些年也没传出订婚结婚的消息。
这样一来,尽管有齐颜这个准未婚妻,仍然很多目光盯在傅言归的未婚身份上。
和辛伊这样重新燃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
任意一早就接到冯泽通知,今天白天至夜间不能下楼。任意向来听话,便全天待在房间里。
宴会布置工作一早就开始了,工人们忙碌着整理餐台、桌椅以及音箱和大屏,还把草地四周摆满了鲜花,拉上了白色纱幔。等到暮色四合,花园里亮如白昼,悠扬的舞曲和觥筹交错声隐约从一楼大厅传来。
任意吃了维克多送来的晚饭,坐在飘窗上往下看,有三三两两华冠丽服的客人走到小花园里聊天散步。
走廊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任意耳朵动了动,他现在体力很差,不比之前了,但警觉性和敏锐度不减,所以立刻就听出来这脚步声不是傅言归的,甚至不是得月台任何一个人的。
那脚步声停在门口,然后传来两声急躁的敲门声。
任意从窗台上下来,走到门口,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精致漂亮的omega。
辛伊先是傲慢地打量了一眼任意,很快地,脸色变得难看。虽然他有“能做缓解剂肯定会有一副好皮囊”的心理准备,但眼前的美貌还是超出了他的预设。
既然来了,当然不能被一个缓解剂给比下去。
“听说他养了一个缓解剂,还真是。”辛伊轻蔑地歪了歪头,对任意的恶意不加掩饰。
“长得不错,等我们以后结了婚,处理起来倒是方便,估计想捡便宜的alpha不少。放心,到时候给你找个好去处。”
辛伊看起来不到20岁,脸上稚气未脱,因为化了妆的缘故,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他这些话也只敢对着一个缓解剂说。想给对方一个威慑,也是嫉妒得要命想给自己长点面子。最好任意是个怂包,当场吓死才好。
但任意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说话,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就要关门。
辛伊趾高气昂惯了,身边的人见了他都要让三分,毕竟没人愿意得罪一个心智幼稚且有一个好爹的小孩儿。所以他见任意不说话,以为对方害怕了——一个缓解剂,见到主人未来的伴侣,不就应该恐惧无措和无地自从吗?
他得意地笑了。
一个恶毒的念头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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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乐融融的宴会现场被一阵突然而起的骚乱打断。有保镖急匆匆跑过来,附在傅言归耳边,说外面出事了。
所谓“出事”的画面简直匪夷所思——
小花园里,靠近主楼北面窗户将近三层楼高的灯杆上,挂着一个人。
是用床单打的结,从那人腋下穿过,另一头挂在灯杆顶端的铜制灯球上。很快有人认出来那人是辛秘书捧在手心里的小儿子辛伊。他正双手双脚努力抱住灯杆,但他力气有限,根本坚持不了多久,身体一个劲往下滑。
“救救我……救命……”他毫无形象地大声哭喊,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偏偏那LED灯球亮度极高,把他的狼狈照得纤毫毕现。
已有工作人员试图施救,几个人找来了梯子,发现根本不行,距离够不到不说,就算够得到,也没法把辛伊安全带下来。
傅言归带着保镖上了三楼。任意的房门开着,他站在窗边,看着涌到门口的人,面无表情地退了一步,让开了位置。两个保镖犹豫了一下,在得到傅言归首肯之后,才冲进任意房间。
几分钟后,保镖终于从窗户外面将辛伊提起来,拽回房间里。
两个保镖都出了一身大汗,他们亲自上的手,所以知道那结扣打得很松,又巧妙,从下面看只知道辛伊是被绑在灯杆上,其实全靠他的力气支撑着,稍微体力不支,就会摔下去。
傅言归等辛伊被救上来,才扫了站在窗帘暗影处的任意一眼。
辛伊吓坏了,哭得喘不上气来。等稍微缓一缓神,便开始指控任意。
“他,他,是他把我扔下去的!”
辛秘书带着人也冲进了房间,他看一眼坐在沙发上惊魂未定哭成一团的儿子,心中大怒,已然顾不上面子,质问傅言归:“傅会长,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看向站在角落里低着头的那个omega。宴会出了这种事,作为主人,是要给个交代的。
“他先动手的,要撕我衣服。”任意缓缓往前走了半步,没什么血色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他说得很慢,但是措辞调理清晰,“缓解剂守则第三条,除了傅会长,不能让任何人碰我,对方就算是omega也不行。”
众人脸上一时精彩纷呈。
“他胡说八道!”辛伊大喊。
任意目光落在辛伊气急败坏的脸上,淡声说:“维克多有录像设备,它已经全程录下来了,要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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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意:我只对我老公卑微,其他人算个屁。
第10章 小意
半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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