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山和青山镇间隔几座山,山间雾气涌动,像是把镇子和外界隔开了般。
姑且算是去过几次伏妖山,尘不染记得路,在山林里走着的时候还从路边捡了根树枝,权当登山杖使。
小树枝大能量,原本看上去瘦弱不堪的树枝硬生生撑了半上午,一连撑到了伏妖山山脚也只是外皮稍有磨损。
伏妖山大,大部分山体都被云雾拢住了,站在山底很难看清全貌。揉了把仰得有些泛酸的脖颈,手里的小树枝转了圈,尘不染抬脚走进树林。
和周围的山不同,伏妖山里草木都要旺盛些,逐渐深入山林,雾气也更重,只能看清周围部分地方,浓雾不断涌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其后。
麻布衣服从过于茂盛的草木上掠过,发出细微的摩挲声。尘不染杵着小树枝,跨过一条隐秘的溪流。
脚再重新踏上地面的同时,身后安静雾气陡然涌动得更加剧烈。
潜伏在雾气深处的白影冲破浓雾,脚下踏着无声燃烧的白色火焰,快速冲向溪边人影。
浓雾被白影带起的风吹散,林间枝叶被吹动,漫天都是叶片互相碰撞的声音。
“……”
溪边已经没了人影,只有水流还在继续慢慢向下淌。
一时间失去猎物踪迹,白影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身上白焰轻摇,围着这片地方绕了几圈,无果,只能慢慢离开,又重新隐进了白雾。
高大树木的树枝之上,尘不染把垂落到身前的白发随手别到耳后,之后从树上一跃而下,轻巧落地。
伏妖山确实有妖,刚才过去的便是白焰狐,用嗅觉换了身可以焚人骨肉的白焰的狐狸。
杵着小树枝揉了把腰,尘不染看了眼四周,随意选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走。
伏妖山腹地长有千子地莲,但腹地广阔,能否找到纯靠运气。
尘不染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运气算不上好。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他一连转了小半圈,完全不见千子地莲踪迹。
没有找到千子地莲,但尘不染瞅见了一朵看起来十足花哨的蘑菇。刚蹲下准备细看的时候,远处树林传来动静,鸟出山林,发出一阵惊慌叫声。
他侧头看了眼远处山林,之后又收回视线。
——这个蘑菇是真的很花哨。
**
穿着统一青白衣服的一行人在林子里遇见了白焰狐。
他们是剑宗弟子,从宗门出发途径这边,只是没想到这边山连山,一直走不出去,还在寻路时突然被这白焰狐袭击。
对方不死不休,他们也只能和对方一战。
树木倒塌,草木被踏进泥地里,几乎两人高的白色身影从空中坠下,发出一阵巨响,地面似乎都跟着颤了两下。
看着白色火焰逐渐消弭殆尽,为首的青年收了剑,道:“莫再继续耽搁,今日之内必到城内。”
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想快也很难快起来。
之前在赶路时遇到了高级妖兽,缠斗时特用来指引方向的引路盘撞裂,没了指引,只靠他们自己,想要绕出这一连串的大山,若是不出意外,约莫要花不少功夫。
山里四处都是雾气,难以分清方向,一行人只能顺着一个方向不断往他们所认为的山下的方向走,试图在山下遇到进山的村民。
一连不知走了多久,四周仍然是浓密雾气,一个弟子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
为首的人问他:“怎的了?”
弟子道:“这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看到的地方靠近。
他看到的是一堆乱石堆,石碓之上有少量泥土,泥土里长出绿色细茎,细茎连接着大片的类似荷叶的绿色叶片,叶片堆叠,里面藏有玉白色的花。
有人站至他身后,多看了两眼,说:“旱地生花,这是千子地莲,是味药。”
弟子于是拨开周围叶片,伸手去采。
在叶片另一头,浓雾之后,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是一只很苍白的手,指骨细长,手背青筋依稀可见。
弟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掏别在腰间的剑,剑身瞬间出来了半指长,好在在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被人压住,没有继续滑出。
雾气之后是一个人,满头白发,穿着粗布麻衣,很难分清年纪,也很难分清到底是附近的村民还是就住这山里的人。
站在后侧不远处的带队的青年看了过去。
他们刚才,没一个人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或者说没人察觉到这个人的气息。
现场莫名安静,尘不染和对面的弟子的手双双停在空中,视线对上。
“……”
一片沉默之中,尘不染试图讲道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上山找药不容易,要不你让让我。”
弟子觉得他这话在理,但又莫名觉得这话不应该这个自称一大把年纪的人自己说。
见对面人没说话,尘不染于是从随身带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十足花哨的大蘑菇递过,道:“作为补偿,我把这个给你,不用谢。”
最终的结果是弟子抽搐着眉眼看着对方收走了千子地莲并接过了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有毒”的花哨蘑菇,提前完成了任务的尘不染好心带几个迷路的弟子下山去附近的村子。
兜里揣着药,顶着头乱糟糟白发的人走路都更轻快了几分。
这个人这个时候还不忘为八卦大业添砖加瓦,尘不染退了两步,走到一个弟子身边,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瓜子,边嚼边小声问:“你们剑宗大师兄现在找着药宗那心上人了吗?”
他说着,还顺带递了把瓜子给旁边的弟子。
“……”
弟子接过瓜子,沉默了一下,之后问:“先生怎知我们是剑宗弟子?”
从遇到到现在,他们从未提起过自己宗门。
尘不染:“看校服认的。”
在对方再次追问之前,他又接着说:“我看的画本上有你们的校服,画本叫纯情剑宗……”
弟子一张脸看上去难以形容,在听到污染精神的话前连忙打住:“够了够了。”
尘不染从善如流住嘴,再次小声问:“所以大师兄找着心上人了吗?”
只能说是不忘初心。
弟子不能明说,磕了把瓜子,只道:“不知。”
尘不染点头,遗憾叹气。
那就是没找到了。
下山路漫长,一旦话题起了头就再难刹住,大宗弟子也很难逃过八卦的本性,讲起了宗里之前发生的事。
这些事已经在各门派间传开,不算是秘密,现在说出来也无妨。
“原本此次出行应当是大师兄带队,但宗主前些日子与魔族圣君打了一架,旧伤未愈,大师兄得打理宗门事物,故而走不开。”
尘不染侧眼:“宗主和魔君打架?”
弟子说:“宗里栖霞峰有剑仙生前种的桃树,魔族圣君想把树拔走,宗主不让。”于是打了起来。
“……”
尘不染嗑瓜子的动作顿住,眉眼一抽。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3章
尘不染没有就因为一棵树打起来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只觉得那两个人纯属闲得慌。
下山路漫漫,越往下湿气越重,路边树枝草丛叶片上都挂着露水,走过时衣服湿了大半,贴身上阵阵发凉。
迎面吹了阵风,尘不染拿棉布帕捂住口鼻咳了两声。
旁边的弟子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问:“可是有何事?”
尘不染收起棉布帕:“无事,老毛病了。”
弟子看着白色棉布帕上一闪而过的暗红,眉眼一跳。
……这原来叫没事。
一点老毛病并不妨碍尘不染带路。
因为有妖出没的传闻,伏妖山附近山脚都没人居住,只能穿过一座山,再往这座山山脚走才能遇到一个小村落。他来过这边几次,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脑子,但还算记得路。
一路上,树林从茂密得不见天日到稀疏,最终到雾气淡去,依稀可以看到村庄里升起的炊烟。
距离村庄还有一段距离,站在树林的边缘地带,尘不染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走在后边的弟子道:“继续往前就能看到村子,若要问路,找村里人问便是。”
他的意思很明显,到这里就算是带路结束。
后面的几名弟子弯腰道谢,为首的青年嘱咐他多注意身体。
尘不染笑了声算是应答,杵着自己小破拐杖,又转身走进了林子。
一众弟子就这么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被树林掩住,最终消失在雾气里。
直到对方身影彻底消失,领头的弟子道:“走罢。”
下午酉时,尘不染准时回了药馆。
今早的小孩已经站在药馆门口,看到他后眼睛一亮,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心虚地略微低下了头。
今早递给他的酒壶没在他手上。
蛋子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垂着红穗子的酒壶就在他手上。
是方瑜,他穿着身练功时穿的劲装,通身黑色,即使小小年纪,但看上去仍有那么点唬人。
尘不染眼睛一闭,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方瑜也没料到今天回酒楼,会刚好看到一个小孩拿着很眼熟的酒壶过来打酒。
这两天乍暖还寒,对方咳得比之前还要厉害不少,应当少喝酒,昨晚送对方回去的时候他也告知过了,结果对方今天就支小孩来买酒。
迎着蛋子担忧的视线,尘不染蹲下来,把一个灰朴口袋递过。
蛋子接过口袋打开,瞬间就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千子地莲,只知道口袋里有没见过的东西,镇上的药馆老板也不会拿除要的药之外的东西糊弄他,这里面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蛋子连连道谢,尘不染支着身体站起来,拍了拍他头,让他快些回去。
夕阳西斜,瘦小身影小心捧着灰色口袋跑远了。
已经到了这个点,尘不染也没开店的打算,拍拍自己腰,朝少东家伸出了手。
很明显想要拿回自己酒壶的意思。
方瑜把酒壶往前送出一段距离,之后又收回手,说:“我送你回去。”
尘不染觉得自己还没老到需要年轻人送的地步,但他看了眼对方,最终没有多说,转身慢慢走上回去的路。
方瑜提着还剩过半酒的酒壶跟在一边。
今天夕阳比平时还要红得厉害,视线所及全都被染成一片红,路边苍竹都像是变了个颜色。
方瑜说:“明天约莫要落大雨。”
尘不染转头看向一侧的人,没有跟着对方的话走,而是问:“今天怎的回来得这么早?”
因着想成为剑修,这个人一直在跟着隔壁镇的武艺师傅学剑,每日早出晚归,很少这个时候出现在镇上。
方瑜略微垂下头,手指不自觉握了握手里提着的酒壶上的细绳,先是沉默了会儿,之后说:“师傅说我这辈子都成不了剑修。”
这话说得绝对,却很现实。
正是因为现实,他今天这才再也练剑不能。
无论是大小门派,百年来间,从未有宗门来过青山镇招弟子。这里偏远,也没有特别的地方,更加不能奢望有散修来到这边并找弟子。
宗门散修皆无望,这几乎绝尽了去路。
“你能成剑修与否,和他人看法无关。”
迎着方瑜视线,尘不染笑道:“不若跟着我学。”
他姿态轻松,说得随意,方瑜唇角也跟着弯了下,眉眼略微舒展。
尽管脾气捉摸不透,嘴上也没个正经,但这个人确实是这镇上唯一认为他想成为剑修这件事并非儿戏的人。
沿着小路穿过竹林,走出竹林的瞬间视野变得宽阔,方瑜一眼就看到了远处被夕阳映得金红一片的花海。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可以感受到花海的盎然生机。
顺着旁边人的视线看过去,尘不染道:“约莫是温暖了些,院子里的花开了,昨夜开的。”
方瑜眼睛略微睁大。
他并非没见识过一夜花开,只是没想到此前看上去就快枯死的桃树一夜间能又再生繁花。
回到熟悉的院子,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
满树桃花盛开,石桌石椅还有地面上都堆积了层叠的花瓣。
拂开石椅上的花瓣,在外走了一天的尘师傅终于能坐下来。
方瑜不欲久留,把酒壶放在桌上,刚转身走时,身后的人叫住了他。
尘不染起身从衣间拿出钱袋。
他还欠着之前的酒钱,现在想起来了,刚好就还上。
和钱袋一起被带出的还有一张棉布帕子,被带出的瞬间就往下掉,方瑜反应快,在第一时间接住了。
棉布帕子展开,已经沉淀为暗红色的血迹清晰可见。
还在试图从口袋里拿银两的尘不染看到了对面的人手上的帕子,表情没甚么变化,像是对这种血迹见怪不见,伸手的同时道:“多谢。”
方瑜没有把棉布帕子还给他,也没敢加重力气握紧,就只能后退半步。
不再去看上面的血迹,他抬头看向对面一头白发被垂落的夕阳染得金红一片的人,说:“这是你的?”
这句话很显然是一句废话。尘不染眉眼一挑:“那不然?”
方瑜安静了下来。
他安静的时候,尘不染终于找好了酒钱,把手里的银两递过,顺带示意对方把帕子还来。
这就一张已经用过的不值钱的帕子,没理由值得这么一直握在手上。
低头看着平摊至面前的细瘦指骨,方瑜先是没有任何动作,之后垂在一侧的手指动了下。他一抬眼,道:“我明日去白云城帮爹拿凭证,你与我一道去可好?”
久病之人并非无药可医,白云城里有医术高明的医师,定能至少看出一二病症。
尘不染只当这个人耐不住寂寞,发出了年长者的叹息,满口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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