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染接过话本子,心情很好地道了声谢。
关山嘴皮动了半天,也没能说句“不谢”。
就在刚才这瞬间,他想到要是他走了,这个人该如何是好。
尽管在他来前这人便是自己生活,也没看出多不便,但他还是会止不住地想若是没了他,这个人之后该是何样。
磨药劈柴都是力气活,这人能保持身体康健就不错,完全不能指望他做这些活。
关山心里想着事,越想越觉得不行,于是道:“若是我回家了,到时候便可带你去我那,那边不用做活,只消整日看话本子便好。”
尘不染对他的话不做评价,只问:“你此前不是说是剑仙门下弟子,伤好后回剑仙那去?”
关山:“……”
尘不染笑了下,一拍他肩:“走罢。”
关山只能收拾好东西走了,正如来时那般,一个人走进了树林,走时没忍住回了头。
此去一别,或许很难再见。
干活还债的人离开,日子还是和平时那般,尘不染没觉着有何不同。
之前蛋子来过一次后串门就变得轻车熟路了起来,见到院子里只剩一个人,还问了嘴那个和镇子北边告示栏上的画像很像的大哥哥去了哪里。
在镇里待到桃花花瓣开始掉落,树枝长出绿芽,尘不染又偷懒没去药馆,在家里翻看话本子之时,原一直没什么动静,他都已经快要忘了有这个东西存在的传音石亮了。
能用这传音的便只有谢景,说是帮他打听到了魔使和药宗长老之间的事,正在赶来的路上。
正在赶来的路上的意思是马上便到。
尘不染完全可以想象到,这个人估计是已经走了大半段路才在中途告知准备赶来。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谢景已经料到要是自己不提前跑来,一定会被对方随意拿个借口搪塞掉,不让他来。
重新回到熟悉的小院,依旧没人给他开门,他倒也不见外,轻车熟路从一侧竹篱上跨过,动作已经开始熟练起来。
尘不染就这么看着这个人自觉熟门熟路进屋。
刚走进屋里,谢景脸上的笑意不变,脚步却一顿,他转过头来看向坐在桌边的人,问道:“这里有人来过?”
他语气和平时一般,像是只是简单的出于好奇的询问。
尘不染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看出来这屋里有其他人住过,也不好奇,只随口答道:“前不久有个苦力在这边住过几日。”
那便是不相干的人,且已经走了。
尘不染关切地问起了魔使和药宗长老的事。
谢景没立即说话,先是自觉拿过茶杯倒了杯茶润嗓子,再掏出糕点放桌上,没吃,递到对面人面前。
魔使和药宗长老真好上了。
一个是魔使,一个是大宗长老,身份都不同寻常,虽说魔族和人族已不像多年前那般对立,但仍旧是竞争关系,时不时就爱比个高下。他们代表各自的立场,互通心意的事不能昭告天下,于是只能私下来往。
从来往伊始至现在,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期间无人发觉。
话本子乱写一通,点兵点将胡乱配,结果还真配对了俩。
药宗还未找道侣的女性长老就俩,魔使悄悄谈了个,可想而知事情败露后有多难做魔。
尘不染听得津津有味,顺带吃下两个糕点,捧着杯茶慢慢喝。
谢景像是有什么特别的劳动情结般,上次梳发梳到最后劳动成果一秒没,他这次还来尝试,好好一魔君跟倔驴一样。
有话本子上的后续听,尘不染心情挺好,就任对方去。
“我今日想去个地方。”
谢景垂眼把着手里白发,道:
“听说金陵是人间第一城,我想去看看。”
尘不染觉得这个人想去什么地方不必和他报备,想去便去。
察觉到坐着的人说着话,又习惯性想要揉头发,谢景及时把对方动作止住了,拿出条红色发带,道:“再等等。”
三千白发垂下,红色发带混杂其中,显眼灼目。
大功告成,谢景弯腰看向身侧人,道:“今日听说有烟火,一起去看看?”
他道:“就当是陪我去的。”
——
金陵,天下第一城,地处皇城脚下。
前些日子,镇南王世子与友南下时下落不明,城里满城风雨,有人已经暗里造势,结果正筹备之时,对方又回来了,据说回来时穿着粗布麻衣,身上脏污,腿上还有伤,但好在伤势已经好转,好好打理即可痊愈。
镇南王人老,但做事风格仍然大刀阔斧,查明了事情始末后直接上报朝廷,扯了一溜参与此事的人下马。
镇南王世子在家修养了几日,平日里一起偷鸡摸狗的狐朋狗友还算义气,在第一时间便来探望。
世子郑云山,即关山,身上伤实际上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在回来路上不慎被石木划伤,伤口化了脓,处理了便好,比起之前的伤只能算不值一提。
朝堂上党派之争最终还是向下影响到了他身上,他和友人南下时被另一党派的人追杀,受了伤后一路到了青山镇,化名关山,那时的才是最棘手之时。
几个狐朋狗友大致听了他这一路经历,问起救他的是何人。
郑云山思索了片刻,最终保持沉默,没有告知。
他在走前还立下豪言壮语说回家后要给对方送绸缎绢帛制好衣,实际上连对方身份也不敢告知任何人。
如今形势虽已大致明朗,但还有些事情未能处理,随意说出或许还会害了人。
——也不知对方如今是在做何事。
其他人看他又沉默了下去,有人提议道:“今日放烟火,听说闻声楼温姑娘会献曲,我定了画舫,离闻声楼那台子近,到时一起去,就当是庆祝咱郑世子安全回来。”
闻声楼是金陵城最闻名的听丝竹弦乐之地,温姑娘即温乐,琴艺高超,长得也貌美,接连几年都是闻声楼琴师魁首,男男女女豪洒千金就为听她一曲。
一群人都通过了这个提议。
几个公子哥或许不太懂朝堂之事,但很明白哪里有乐子,哪里最能玩得尽兴。
说去便去,念着郑云山还需要休息,几个公子哥离开,着手去约别家小姐一起出来玩。
几个人离开时,侍应正好端着补汤进屋。
这补汤熬得讲究,面上已经熬得玉白一片,还阵阵飘香。
郑云山接过补汤的第一瞬间想到的便是这东西能买街口多少饼子。
“……”
眉头不自觉一跳,郑云山不再多想,仰头将补汤一饮而尽。
晚间的时候,华灯初明,一众公子小姐坐着马车上了街。
街上人多,马车移动迟缓,几个公子小姐坐不住,便直接下了马车。
丫鬟搀着小姐们在路边看摊贩卖的小东西,几个公子哥无法,便在一侧等着。
郑云山站在一众公子哥里,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热闹街道。
青山镇的街道不似这般,晚间的时候黑灯瞎火,路上也没人,还会吹风,很冷。
“……”
意识又恍惚了瞬,等到郑云山再回过神来时,几个小姐已经挑完了小饰品,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街上新奇玩意多,还有书铺,专卖话本子。
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他转头看向一边平日里喜欢看话本子的狐朋狗友,问道:“你可知剑仙?”
“知道啊,只是可惜死了,也没半个徒弟。”狐朋狗友说,“看话本子的人都知道,去过两次茶楼多少也能了解。”
郑云山:“死了?”
狐朋狗友上下看了他两眼,发现他脸上惊讶不似作假,于是笑问:“你该不会和什么人冒充剑仙弟子了?”
这张嘴还真一猜一个准。
郑云山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刚见面时陈不然听他说是剑仙弟子时的表情。
“……”
郑云山没忍住抹了把脸。
狐朋狗友没觉着他会做这种蠢事,推着他往前走。
一群人移开视线之时,原本看过一眼的书摊边站了一人,白发如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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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金陵
尘不染最终还是和谢景来了金陵。
他不明白一个魔君怎的爱往人间跑,也不在意,只管走路。旁边人约莫是真喜欢人间,来了后心情瞅着挺好,春风满面的。
谢景心情确实很好,眼睛还止不住地看向走在一侧的人,唇角上扬。
尘不染今日暂时换下了平日穿的粗布麻衣,穿的他带去的衣服,虽然交涉的过程略微曲折,但最终结果是好的。
长袍白底红边,显气色,平日里苍白的脸也有了几分血色。
尘不染在路边一小孩处买了俩面具,一个狐狸一个猪。
把两个面具拿在手上比划,他最终大方把猪往前递。
谢景接过了猪,也不嫌粉嫩,把面具别到了脑后,瞅着挺高兴。
金陵有许多南方不曾有的小玩意,一路走来满街都是,但除了最初的两个面具,尘不染都只是看看,没买。
他在这,却又像是游离于其外。
转过街角,谢景看了眼他,之后侧头看向街道一侧,略微颔首,道:“那边有卖话本子。”
尘不染去看话本子了。
卖书小贩迎来今晚大客户,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谢景陪着垂头看向摊子上的话本子,暗红瞳孔上上下下扫了好几眼,之后问道:“怎的没有讲我和你的话本子?”
尘不染瞟了眼他,也没回答,而是看向小贩,问道:“你可知魔君长何样?”
小贩即答:“青面獠牙,实在可怖,不太雅观。”
话本子取材广,各种奇怪的故事都能编,但有个大前提,故事的主角需得样貌过得去,至少不能长得寒碜。
谢景:“……成。”
他这一身难掩贵气,长相也好,小贩顺嘴夸了句:“大人头上这猪挺好看。”
刚被锐评长得不太雅观的魔君收下了夸赞。
一边的尘不染笑了声。
正笑着,他一转头看向身后,视线在来往人群中掠过,之后又若无其事收回。
谢景问:“怎的了?”
他摇头:“无事。”
之后收起了买的话本子,道:“走罢。”
谢景自觉接过他手上的话本子。
“……”
和几个公子哥站在一起的郑云山走在人群里,似有所感,回了头。
街上人来人往,仍旧如平时一般。
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旁边的朋友轻推了他一把,让他跟上。
一行人往画舫走。
他们此前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去画舫上玩,那边是看烟火的最好位置。
按以前的人的说法,金陵此前不在这边,是从他处迁来的,当年便是这个时候宣布定都,之后每年便在这天放烟火。
他们不太在意这些,只知道这天热闹,适合出来玩。
他们找的两艘画舫已经在岸边等着,丫鬟扶着几个小姐先上去,他们跟在其后上了船。
船夫在船头望见所有人都上了船坐好,便开始划起船桨。
画舫破开水面的波浪声响起,船内灯笼跟着微微摇晃。
他们定的大画舫,里面空间大,中间放了方桌,桌上有茶水糕点,一群人围着方桌坐下,热闹一片。
郑云山坐下后自觉拿过茶壶沏了杯茶,放下茶壶喝了口后一抬头,对上了专沏茶水的小厮因为工作被抢所以十足茫然的眼神。
“……”
郑云山再默默喝了口茶水。
其他人吃着糕点聊天,也有人去到船头看外边风景,他没多参与,结果几个狐朋狗友自己靠过来,一边喝茶一边问:“你也不算是我们那么没本事,怎的这次着了道?”
镇南王与普通王侯不大一样,对家里小辈也不一般,他们平日念些书再学点射箭便好,只郑云山需要每日操练,什么都学,比他们有本事得多,未曾想连这种人都能在南边那边着道。
郑云山私以为平日的操练没整日磨草药来得辛苦。
他略微思索,最终没有多说,只道:“这次来的不是普通人。”
比起“不是普通人”这个说法,他更倾向于追他的人是修士,或者半吊子修士。
他即使能力不够不能反击,但骑马快,至少能直接逃离。
但是对方跑动的速度比他骑马还要来得更快一些,这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范畴。
就已成文的规定来说,修士不可参与俗世纷争,朝廷至今也没能查明参与整件事情的修士到底来自何方,又是为何参与。
“似乎是要放烟火了。”
在船头探头探脑的人转回头,道:“快来看!”
话题瞬间结束,船里的人都掀开帘子,去了船头船尾。
和他们一样泛在河面上的画舫上的其他人也出来了,四处望着。
岸边街上人声鼎沸,护城河边有人影活动,偶尔有喊声顺着风传来,大抵是在烟火燃放前做最后确认。
“咚——”
铜铸敲钟的声音自城楼之上传来,声音回荡在风里,亘古悠长,水面似乎都微微泛起波澜。
敲钟声便是烟火燃放的讯号。
一瞬间,亮色烟火骤起,直冲上天,灿然炸开,映亮黑色夜幕。
河面起了微波,星星点点的光四散开。
烟火升起的时候,谢景带着尘不染上了一栋竹馆,站在竹馆最顶层,一眼便可以看到河面上的画舫和其后的护城河边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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