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别说警局了,满大街都是光着膀子招摇过市的老爷们。
就连刑侦队里,稍微不体面些的也开始肆无忌惮,霍无归的白衬衣已经可以算是警队最后的门面。
但直到刚刚,霍无归将视线投在简沉身上才发觉,这人T恤外加了件长袖外套,又严严实实裹着白大褂,哪怕这样还依旧嘴唇泛白。
“跟我出去一趟。”霍无归从简沉手里抽走资料,反手将他拉出办公室,“没吃午饭,饿了。”
简沉愣了愣,神情微妙地看他:“霍队……您饿了,关我什么事。”
“……”霍无归思考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扯谎,“我吃饭喜欢有人陪。”
这人连说胡话都腰背挺直,眼神硬朗,一派正气。
简沉匪夷所思确认道:“霍队,您今年快三十了吧?”
不愧是传说中的富二代,吃饭还得有人作陪。
“喂,赵哥,店里还有位置吗,两个人。”霍无归对简沉的问题不置可否,拨了通电话,点开了免提。
“小霍啊?今天怎么要两个位置?相亲?”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兴奋,一口气道,“今早刚到一批秋刀,银皮那叫一个闪,新鲜的赤身也给你留,北海道的野生金枪别说哥不够意思。还有大极上和……”
简沉偏过头,眼神飘忽,吞了吞口水,嗫嚅道:“二十八岁正是要人陪吃饭的年纪,我愿意。”
“不是相亲,别那么麻烦,便饭而已,加两份盖饭,多放肉。”霍无归言简意赅,挂断前又追加了一句,“所有东西不要生食,煎透。”
电话那头仿佛被无语到了,半晌才接话:“不是相亲……那你是泡了个KTV公主?谁家好人来日料店吃全熟的!你暴殄天物!”
霍无归看了眼简沉依旧苍白如纸的脸。
不知是被法医室的冷气冻坏了,还是累着了,简沉站得越发松垮,让人一种随时要原地宕机的样子。
KTV公主如果是他这样,早就失业饿死了。
“不。”霍无归思考片刻,低声道,“是豌豆。”
冷了哆嗦,亮了晃眼,暗了抓瞎,碰着应激,吓着就吐,时不时还脸色发青,虚得不像个警察,倒像个医院里逃出来的。
不明所以的简沉权当霍无归依旧在点菜,挪动脚步悄悄去换了衣服。
半小时后,电话里的赵哥目瞪口呆地看着霍无归:“这就是你说的豌豆——”
霍无归打断他:“两顿没吃了,赶紧上菜!”
两盘金目鲷飞快送了上来,赵哥走前看了眼煎出两面金黄的鱼,忍不住咬牙切齿补了一句:“我真是活该花那钱空运活的。这鱼如果知道你要吃熟的,都恨不得死海里算了。”
霍无归对抱怨充耳不闻,朝简沉推了推盘子:“多吃鱼,补补眼睛。”
“谢谢霍队。”吃人嘴软,简沉难得如此老实,好奇道,“其实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怎么?”霍无归挑眉。
“如果凶手真的是针对绝症患者下手。”简沉偷瞄霍无归一眼,把他盘里的鱼也夹进自己盘里,“那他为什么要剁掉受害者的肢体呢?”
一盘煮熟的雪蟹很不合时宜地端了上来。
霍无归看着那几条被拦腰截断的蟹腿,下意识道:“清除病灶?”
“不对——”不等简沉说话,他已经自己反应过来,“如果是为了清除病灶,为什么苗胜男的肿瘤被留下了?”
“还有脚趾!”伴随雪蟹腿掰断的清脆声音,简沉若有所思,“他不可能不知道指关节的长度才是马凡最具代表性的性状!”
霍无归放下筷子,看着被简沉分尸的雪蟹,沉默了片刻。
简沉以为他是肩膀受了伤,十分善解人意地掰下一条腿,剥好刚要送进他盘子里却突然一顿:“你今天打了破伤风,不能吃海鲜。”
“等等——”霍无归看着那根蟹腿拔高了声音。
简沉被他吓得手一哆嗦,想起边上是这顿饭的金主,犹豫了一下道:“那我也不吃?跟领导同甘共苦,义不容辞。”
“不用。”霍无归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根蟹腿上,“你有没有想过,掰下来的,才是需要的。”
就像这条雪蟹腿一样。
或许从最开始他们就理解错了方向。
将在厨余垃圾里被发现的是被丢弃的身体,而被吃掉的腿,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地方。
板前炉火正旺,釜饭的香气顺着神经攀援而上,面前刚架上炭火的石垣贝尚在蠕动,简沉和霍无归对视一眼。
许久后,霍无归沉声道:“整整一个月了,这条蟹腿可能早就被吃了。”
这将是最糟糕,却也最可能面临的困境——
如果凶手杀人的目的真的在于“蟹腿”,那么他的目的早已达成。
不论肢体用作何种用途,都很难再有找到的可能。
没有动机,没有凶器,没有线索,凶手很有可能就这样消失在警方的视野里。
“怎么不吃了?”见两人都停了筷子,赵哥走过来问道,“这雪蟹有什么问题吗?”
简沉摇摇头:“不是,很好吃。”
“我就说嘛。”赵哥大大咧咧指了指雪蟹边上的黑色小圆片,“哥所有海鲜都是花大价钱空运来的,每个都有身份标,产地日期连吃了什么都查得到!”
霍无归表情突然一怔。
身份标。
“蟹!”他飞快看向简沉,发觉对方也同样盯着那个小小的黑色身份标。
“客气什么。”只有赵哥还驴头不对马嘴地挠了挠头。
霍无归迅速摸出手机,给杜晓天打去了电话:“哮天!快去查,本季度本市所有私立医院体检中心的接待记录!”
找不到吃蟹的食客,但每只蟹都有自己的身份证。
每个受害者,必定会有属于她们的体检报告。
“霍队,你不能真把我当哮天犬用吧!”杜晓天在电话里骂骂咧咧,一副杨白劳受够了压迫的架势,“我们已经查过了,没有任何嫌疑人是医生职业,而且也没有任何医院同时接待过肿瘤、FOP和马凡患者。”
“因为我们根本就找错了方向!”霍无归顾不上杜晓天的抱怨,语速飞快,“医院的所有诊疗行为都会留下联网数据,如果什么都没留下,说明——”
“我们要找的不是写诊断报告的医生,而是体检中心的影像科。”
人去了医院,做了检查,医生下了诊断,就一定会有记录,除非,检查结果根本没有抵达医生手中。
一定有某家医院,存在着五张至今没有离开影像科的底片。
“霍队!”杜晓天咆哮道,“海沧那么多家私立医院,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一家家看完所有片子吗!你还是人吗!你是要我死!”
简沉正低着头啃最后一根蟹腿,听见霍无归的话,生无可恋地抬头,冲话筒道:“杜副队,你想多了,你去了也看不懂,要死的是法医室。”
杜晓天连为他霍队肝脑涂地的资格都没。
一碗热气腾腾的釜饭端到眼前,雪蟹被撤了下去。
霍无归看着八根空空如也的蟹壳出神,始终想不明白简沉是怎么做到偷吃完所有蟹腿还面不改色的。
“一会我要再去一趟现场,你自己回去吧。”霍无归去结了个账,从吧台拿了几颗青梅,塞进兜里,以防碎石滩的臭气还余音绕梁。
他说完就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了,简沉刚打算自己出去打个车,背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诶等等!”赵哥一个健步冲了出来,思考片刻,“那谁,豌豆公主!诶对,你等等!”
一个牛皮纸袋落进简沉手里:“你男朋友给你打包了一份饭!”
作者有话说:
公主爱吃点好东西怎么了!
让他吃!
第12章 蓝光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距离619特大凶杀案已经过去24小时了,受害人的身份还没有出来!”
“重点看年轻女性,刑侦这边负责初筛,把符合目标的给到法医,一旦发现疑似受害者,立刻报告!”杜晓天抱着一堆资料,把活分派了下去。
北桥分局最大的一间会议室里,近乎半个房间都堆满了DR、MR和CT底片。
“以胶片的大小来看,带离影像室的可行性微乎其微。”杜晓天弹了弹厚实的X光片。“最大的可能是被嫌疑人更换了名字、性别、年龄混进了数以千计的片子中,麻烦法医同事们辛苦一下了。”
会议室里一众刑警和法医来不及应声,早已开始埋头苦干。
只剩杨俭蹲在传达室门口,等各家医院将余下的片子送来。
海沧市共计27家民营医院,49家体检中心,虽然要查的只是未被领取的底片,但整整一个月的量堆积起来也不容小觑。
“六千七百三十一张?”好不容易把所有片子运进会议室,杨俭喘着粗气统计了一下,欲哭无泪道,“这要数到什么时候去啊!”
“你应该庆幸还没把公立医院算上。”简沉躲在厚厚几摞胶片背后,小声道,“一家公立医院就够顶这里所有了。”
杨俭隔着胶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探过头去张望。
只见简沉在沙发里靠着抱枕,身上披着软乎乎的空调毯,嘴里嚼着酸甜爽口的乌梅小番茄,手边除了冒着热气的保温杯,还有个印着餐厅logo的纸袋。
他头发乖顺地垂着,脸颊因为咀嚼而微微鼓起,像个窝在宿舍看剧的大学生。
“不是我说!”连口水都没喝上的杨俭顿时愤愤不平起来,“小简法医你怎么像来度假的?”
“靠枕小赵的,毯子我的,番茄痕检小李进贡的,保温杯老魏的,还有那个——”蔡敏朝纸袋努努嘴,“霍队亲自买的,要是你也有小简的本事,姐也这么宠你。”
蔡敏说着从杨俭桌上抄起一包三层可湿水纸巾,语气温柔地递过去:“小简你还缺什么跟姐姐说,姐帮你去抢。”
片子陆陆续续从海沧的各个角落飞来,杨俭在外面等了近三个小时才收全,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刚想说什么,一个刑警“唰”地递过去一张X光片,上边写着女19岁。
“锁骨胸骨端尚未骨化,不是这个。”简沉垂着眼睛扫了一眼道,“这人未成年,刷爸妈医保卡了吧。”
过去的三个小时里,他们已经发现了百来个货不对板的片子。
除此以外,简沉和魏国比赛般分别发现了10个和7个误诊。
又一张片子递了过去,简沉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眼:“骶椎体间隙完全愈合,30岁以上,也不是这个。”
“脊髓性肌萎缩。”
“中枢神经系统表面铁沉积。”
“这家医院别去,栓塞都查不出来,太不负责了吧。”
……
半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简沉身上。
杨俭默默从口袋里翻出包果冻,递了过去:“简哥,你是我哥。”
今晚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会议室,都看他简哥的了。
“我呢!我呢!”魏国见状在旁边叫起来,“杨俭你这娃娃是越来越不尊老爱幼了啊!”
知道他素来和善,不会把真的因为这些小事记仇,杨俭立刻摸了一包糖递过去,讪笑讨好:“魏叔你对我们最好了,我知道你不用孝敬都最疼我们。”
“不过说实在的。”魏国叹了口气,拿出一张片子对着光看了几眼,“我剖过的尸体也有个上千了,看过的片子成千上万,真没小沉这个功夫。”
一个普通医生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几个罕见病案例,更别提有能力像简沉这样不超过一分钟就能下定论。
他简直像是刻意钻研过罕见病一样,不论多冷门的病症都能信手拈来。
“小简法医!以后你就是我偶像!”一众小刑警和法医争先恐后给简沉送上了自己私藏的宵夜零食。
“闹什么呢!”走廊里,霍无归拎着几大袋餐盒走了进来,热气腾腾的砂锅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赵襄激动地咽了咽口水,两眼放光地跟霍无归汇报:“霍队,你不知道!简医生也太厉害了!!他怎么可以认识这么多罕见病,还一秒就能说出来!”
霍无归偏过头看了简沉一眼,眉梢微挑。
——简沉一个刚毕业的法医,去哪里认识这么多罕见病?
被注视的当事人像是困极了,越坐越没正形,沙发上的靠枕也不知不觉多了好几个,他陷在里面,抿着薄薄的唇,全神贯注地看着片子,丝毫没察觉到门口的动静。
零食和抱枕堆出了一座小山,简沉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坐在自己的金山银山里。
这人居然也有看起来毫无防备的时候,霍无归暗忖。
下一秒,简沉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出现,抬起头看了眼,悄无声息地挪着坐正了身体,脸上又挂起了温顺却疏离的神情。
霍无归心底泛起些许莫名的不悦——
他有理由怀疑,简沉在自己面前拉起的警戒带远比其他人长得多。
刚向地主老爷交完佃租、一穷二白的杨俭屁颠屁颠跑过来,眼巴巴道:“霍队,这粥是给我们的吗?”
霍无归放下手里的袋子:“进度怎么样?”
“报告,今天收到六千七百三十一张片,目前已经排除两千一百张男性,其余四千六百张已排除……”
就算有简沉和老魏两个火眼金睛,再搭上整个法医室的实习生,就连在家养胎的小赵法医都线上协助了,这些片子的数量还是太为庞大,让人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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