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声音异常暗哑。他看到对方的眉头似乎微微蹙了一下,轻微到高璟昀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空气再次静默。
薛不染朝他一步步靠近,按捏住下巴逼迫他仰视。他不知为什么身体会本能地害怕,下意识惊慌失措地死死捂住嘴巴。
“别,别过来!”
含糊的声音从他指缝间漏出,但对方还是听得清晰。
薛不染呼吸一滞,墨眉紧簇,眼神里似有阴狠火光一纵即逝。只是高璟昀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狠厉地吻就封印上来。
熟悉的触感令高璟昀瞬间清醒大半,他想推开面前的人,但是根本推不开,薛不染的手臂仿佛比那些荆棘还更有力一些,将他禁锢住根本无法动弹。
身体对于被荆棘穿喉的余震还在,只是头脑不记得了,高璟昀紧紧抿着嘴唇抵抗着,可是对方却狠狠掰开他的下颚。
薛不染带着不容拒绝得强势将他推按回去,双手撑着床两侧,腰弯得极深,用这种极不舒服的姿势跟他接吻。
只是在高璟昀看来,那不像是亲吻,更像是报复。
他被吞食得上下无法呼吸,双手死死拽着薛不染的衣摆,手指关节被捏得毫无血色,直到喉咙里发出求饶的呜咽,薛不染才放开了他。
“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两人都气息不稳。
“回来?我自己回来的?”
秦修宁不可置信地回身望着他,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初雪那天夜里,有一个人跌跌撞撞踏入他的世界。
“说,为什么。”
高璟昀还在大口的喘气,弥补刚才缺氧的头脑。很快,他明白了他的意思——薛不染在等他的解释。
可他能说什么呢?
说自己因为亲人背叛了他?说不辞而别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和到这里来的目的?说被自己的亲二哥派来的杀手差点杀掉?
人一旦陷入了谎言,就像一只脚陷入了沼泽,想清清爽爽地拔脚而出是再不可能的。
事情发展到现在,是他这个单纯到愚蠢的脑袋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不知道那个亲厚仁义的皇兄会诱杀他,更没想过此生还会再见到薛不染。
他的确贪恋他身上的那些温暖,但他知道那仅仅是自己的贪恋。或许分隔久了就自然会淡忘掉,或许也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相忘于江湖,会各自娶妻,生子,养家。
思及陡然翻天覆地的一切,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而薛不然一言不发地沉默着,等待着。
这种沉默里面蕴含了巨大的重量与能量,压在高璟昀心头,迫使他明白,这不是撒个小谎就能轻松遮掩过去的。
薛不染要听他的实话。
高璟昀在薛不染即将耗尽耐心的前一刻仰起头,惨白的面色映衬着他的眼圈红红的,“对不起哥,我骗了你。”
干瘪地像被砂磨砺过的嗓音艰难地在这间熟悉的小木屋里回响,周围的一切都被吸附走了声音,静得可怕。
“前几天,我二哥用我一直养在身边的鸟为我传信,说他在外面接应我,要带我回家。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你开口说这件事,我怕......我怕你不会让我走......”
“怕我不让你走,前一晚还主动来勾引我?”
果然未经深思熟虑的话一出口就漏洞百出,高璟昀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继续,“因为我想谢谢你。也许,你那样会高兴一些。”
秦修宁抵靠在门板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滞顿一下,“谢谢我?你就是这么谢我的?那你还真是能屈能伸。为了讨好我活下来,竟然肯雌伏于我身下,还真是难为你了。”
高璟昀猛然咳嗽起来,刺痛仿佛穿透了他的太阳穴,心脏也被紧紧攥着,他不知道薛不染的这句话竟然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我只是想活下来......”
秦修宁原本翻腾的怒火突然就消失了,像一团火焰被一阵风吹散成火星,飘散了漫天飘落在皮肤上,灼烧成细细密密的洞来。
都是演的,都是假的。
仿佛是站了太久,等了太久,他双腿酸痛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拽过椅子,椅子再次发出刺耳的声音,像一把匕首划在高璟昀的脑仁上,高璟昀眉头紧紧揪在一起,抱着头闭上眼睛。
“既然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我只记得我被追杀,之后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我一个人,走回来的?”
“对,你自己回来的,倒在门前然后就昏迷了三天三夜。”
秦修宁被人伏击后醒来,再次见到了神母,她说没事了,他藏的那个人身上没有阿细,是神赐的礼物。
可他至今不知道那个将他打晕的人是谁,那花纹独特,不像是独龙族的,更不像是中原的。
“那你怎么没和你二哥走?”
高璟昀努力搜索回忆,但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忍着头痛垂下头低声道,“因为我二哥,没想让我活着回去。”
这个答案秦修宁倒是没想到,像嗅到了猎物的鹰犬刹那抬起头,“为什么?”
头痛越来越清晰剧烈,仿佛想阻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能他怕我找到药,医好父亲的病就可以以此邀功侵分他家业。现在这么看,这次出行就是他们早就策划好的一次阴谋。”
高璟昀红肿的双眸望了眼窗外,外面早已不见积雪,只是一望无际的枯黄荒野,从这里只能看到他逃命的那片密林的边缘阴影。
迷雾渐渐散去,思路逐渐清明起来。
皇后挑唆致使父皇在中秋家宴上对他勃然大怒,将他驱逐出宫,路上一路派人追杀他,二哥假意保护他,直到鬼城外伪装成蒙面兽皮的护卫对他们痛下杀手,最后那个护卫长的眼神他现在懂了,因为杀死他们的根本不是独龙族的人,而是他们自己人!
他虽侥幸逃脱,却把笼子里的紫菜落下了,高璟衍没有看到他的尸体知道他没有死,就利用它再次找到他,将他引诱出来。
高璟昀喉咙酸涩,许久才继续道,“我生母早亡,大哥也在战场上殒命,我二哥原本对我很好,我很信任他,但我现在才知道,那都是他的伪装。”
他真的太傻了,普通人家为了一亩田一间屋都会兄弟阋墙,何况他生在皇家,哪里来的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啊!
只是高璟衍藏得太深了,那不是只有短暂的关怀能建立起来的信任和感情,是长达数十年如一日的关心、照顾甚至偏爱。
他一个在深宫里无依无靠的孩子,尝尽了冷眼嘲讽,凌辱侮弄那对那温暖明媚的笑容怎么会有抵抗力呢?
他接下来把他和二哥是如何通过紫菜保持联系的,以及自己如何计划利用他离开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说完长长呼出一口气,他表情因头痛变得扭曲,“要打要罚都依你,只是......”
他抬起低垂的头,眼睛里的泪水氤氲开,让他看不清薛不染的脸,“我以后只有你了。”
第35章 喜欢绑着
秦修宁感觉这次回来的高璟昀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但那双楚楚凄然的眼睛挂着悬而未落的泪,让秦修宁突然不想再追问下去了。
温暖的木屋里仍是一片寂静,本就不大的空间里因为沉默变得更加逼仄。
“先吃药吧。”
火炉上咕嘟咕嘟煮沸的汤药飘散出特殊的苦涩味道,秦修宁端起药锅,倒入药碗。
这三天里,秦修宁想过无数的可能,以前他并不关心这个叫李珉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他一心只想快点送走他,是谁根本不重要。
但这只小狐狸就这样一点点撬开了他的牙关,浸润了他的心。
在这夜不能寐的三天三夜里,他回想最多的就是他们相处的那些画面。
李未寻说都只是为了让他高兴,为了感谢他。
初听到这些话从那张乖巧的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是刺痛的,但是随着逐渐冷静下来,他内心是有判断的。
每日看见他从外面回来亮起的眼眸不会说谎,那期待又小心试探的吻也不会骗他。
只是李未寻还不信任他。
的确,他也没有和他说实话。他原本怕吓到他,想探明他的心意后一点点告诉他,可自己这份心竟意成了他随手可弃的笑话。
接下来的几日,高璟昀出奇地“乖巧”。
自己喝药,自己吃饭,刷碗洗衣,砍柴生火,竭力做着力所能及和不能及的一切,余下的时间就盯着窗外呆坐着,像一只被抽去灵魂的枯草,问什么也只会怔怔地,不回话。
早上,秦修宁照例要继续出去寻药,待收拾好行囊后就看到李未寻又坐回到了窗边,头枕在双臂上,双目没什么光,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显得那张本就清冷的脸更加苍白。
他不哭,不闹,过分安静,像变了个人。
沉重的目光直直落在那截白皙的脖颈上,而它的主人却无知无觉,直到一件厚重的衣服砸在身上才令高璟昀惊缩了一下,转过身。
薛不染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细长的皮绳握在手中。
高璟昀双眉一簇,呆呆地望着那条皮绳愣了一瞬,然后双手手腕并拢,主动伸到薛不染面前。
每日出去他都会将门反锁已经成了惯例,但现在,可能还不够。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化为乌有,换做是他被这样三番五次的欺骗,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两只苍白地几乎透明的手腕靠拢在一起,慢慢靠近那根不粗不细的皮绳。
不料,头顶上传来一丝凉凉声音。
“就这么喜欢被绑着?”
第36章 可以试试
高璟昀意外地抬头看对方,瞳眸中终于里有了一丝活色。
秦修宁睨他一眼,然后抓起狐皮裹在高璟昀身上。
“抬手。”
高璟昀不明所以怔怔照做,他时常觉得自己的头脑发木,里面像有一个大肿块一样压得他头闷闷的疼,反应也迟钝很多,许久转不过弯来。
不绑吗?
看着他的身子靠过来,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填满了那种熟悉的气息。
只见薛不染双手反折将皮绳穿过他的腰间,狠狠一勒,高璟昀晃神间没站稳,差点跌撞进他的怀里。
而薛不染面不改色微微后退一步,堪堪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肩,将他重心推回去。
待他重新站稳,他转身丢给他帽子和水囊,眼神冷冰冰。
“这招不好使了。”
高璟昀神再次怔然,声音朦朦胧胧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穿过来,直直撞击在心上。
他觉得冤枉,刚才并非故意要装作站不稳跌进他怀里。但听到不好使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沉沉向下坠着。
不好使了?也对,是他骗了他,活该得到这样的对待。
穿戴好后,高璟昀缓缓抬眸,“我们,要去何处?”
秦修宁把人拉出门,背上工具,砰地带上门。
“当然是去干活,伤都好了还想让我继续白养着你?”
这倒令他很是意外。从前他去哪里、做什么全都不会跟他讲,现在要带着他一起去干活?
干什么活?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两米远的地方,一直保持这这样的距离上了山。
他走得跌跌撞撞,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过去的种种行径在他眼里怕已经是罪痕累累,他不想再让他误会成故技重施和别有用心。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他都小心拿捏,生怕再染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现在一无所有,只有他了。
山峦叠嶂,鲜有人迹,路很难走,高璟昀其实心底很期盼前面那个人能等等他,或者来拉他一把。
换做以前他可以撒娇,可以扮乖,甚至可能只是多停下歇几次薛不染都会主动上前问他是不是累了,可现在即便他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这些要求他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他从小到大也从未走过这么长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鞋子被荆棘扎破,手背也被划伤,他都不敢出声,忍着疼默默跟在身后。
而那个冰冷的背影,从始至终也未回过头看他一眼。
委屈难过不可抑制地蔓延出来,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期待什么,也不配得到他的原谅,但人就是这样,越不该去想的,越扑不灭。
那个宽厚温暖的背影像是有魔力,吸引着他的全部注意。滚烫的、急切的、暴戾的、温柔的,所有的感觉在他短暂强迫自己忘掉这一切后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
他忽然生出一丝隐秘的庆幸来。他没能走掉,但又回到了他身边。
只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抱吻他拥有他。
秦修宁在前面走走停停,时而挥刀披开荆棘,时而停下辨认各种草叶,对于身后人的心思全然不知。
忽然,他在一片低矮的草丛间停下脚步。
“我一直很好奇,这些这些草药的名字都是什么人起的,‘徐长卿’、‘景天’,还有这个长着毛刺的叫‘雪见’。”他并没有对着谁说话,听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
“还有‘飞蓬’、‘重楼’。这些都可以解蛇毒。
“你不是总问我是做什么的么?这里人常年在山里狩猎为生,被蛇咬是常事,但他们敬畏蛇,不会杀蛇,被咬后是生是死都看神明。
“我就用这些草药和他们交换,救了好几个人的命。”
高璟昀突然顿住,迟缓的大脑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回应,因为他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坦白是早上他说了“实话”得到的奖励,还是对他的原谅。
秦修宁停下步伐,摘下斗笠,目光掠过那张怔然的脸,抬头仰望山巅。
“这山,叫梅里,独龙语就是药神的意思,读了那本医书我才知道这里藏了居然有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
“可是不是宝物需要有人认识它、发现它、会用它,否则它就是一株毫无意义的草。
“可惜,据说这里的人善蛊不善医,它们终年藏在这山里真是暴殄天物了,原本可以救很多人的.....”
由于辨不出他的意图,高璟昀只能局促地站在那里,默默不语。
18/68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